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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冷唇留香抽身晚 ...


  •   快半个时辰了,亦可又看一眼自打回来就闷声不响的思涵,欲言又止。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嚣张的男人!”欣妍却是憋不住了,嗤道:“听声音年纪也不大,怪不得连起码的礼数都不懂!”

      “不许女人涉足是知叶阁几百年的老规矩,那种地方出来的男人自然和咱们平常见到的不太一样。”亦可已从侍卫嘴里大概了解过事情始末,“听说他最后留下的话里甚是替雪颜的侍人叫屈,莫非……不是他们动的手?”

      “不是他们是谁?”欣妍道:“如今雪颜被带走,雪家被打压,黑锅却扣在了咱们头上,凤影司成了替死者出头的正义之士,要我说……这群男人真不简单!”

      亦可想了想,迟疑道:“殿下您觉得,雪念徽认不认得黄图刃?”

      “她那么谨慎的人,敢当众质疑么?”思涵一手杵在桌上支着下巴,声音便没有往日的轻快,近乎嘟囔道:“再说了,她不认得难道凤影司认得?更加没理由替我解围。”言罢又垂着眉眼琢磨半晌,竟短促地叹了口气。

      她年纪虽小却一向聪慧机变,凡事都仿佛成竹于胸似的,何曾有过这般气馁无力的模样,欣妍诧异之余忙改口道:“再如何了得也终归是群男人,还能翻了天去?殿下不必烦恼,要不……咱们带上弓箭到后山转转?”

      打猎么……思涵又是一叹,“你们去吧,差不多也该回京了,带点儿野味,聊胜于无。”

      亦可多少能猜到她心事,续茶道:“雪念徽走了,雪颜也不在西山,殿下想做什么想去哪儿,左军的人谁还敢拦?不妨多待几天……”

      人都见不到,赖在这儿又有何用……思涵第三口气还没叹出,便听帐外人声马沸,显见又来了客人。“可不就有人敢么?”她重重哼了一声,有点儿烦躁地往帐外一指。

      “奴才去瞧瞧!”欣妍起身,脸带愠色地走出营帐,却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后满面春风地回转进来,“是非童姐,还带了不少人手车辆。”

      俞非童等候欣妍又出去传话方才进帐见礼,一身精干打扮并无早起赶路的风.尘,眉眼间倒是难得几许隐约的笑意,“王主说,一离了家就乐不思蜀,命奴才前来接您。”

      一个“接”字与你有仇么,何必咬得那么重……思涵腹诽着亦师亦友地长大果真一点儿主子的威严都攒不下,闷闷道:“知道了,你不来我也是要走的了,敢问姐姐打算何时押我回京?”

      非童毕竟是谨慎稳重的人,偶尔调侃已是少见,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恭谨态度,回道:“殿下玩笑了,事实上奴才这次过来另有一件要紧差事,要去趟西面的灵岩寺,请寺里高僧于本月中做场法事为王君祈福。”

      “父君安好?”思涵坐直身子,正色问道。

      “王君安,只因十五日乃医灵诞,王主命早些过去打点妥当。”

      思涵点头,“还是母王想得周到。”

      亦可插口道:“既然是为王君祈福,香奉定然不会少的吧?”

      “自然,”非童道:“除了寻常用的僧衣棉被,还另备了五百两黄金以为香资。”

      “啧……一万多两银子差不多够灵岩寺半年的花销了,”亦可觑一眼思涵神色,笑道:“那些和尚目中无人惯了,却不知眼里可有金银?”

      思涵会意一笑,“不都说钱能通神么?便就试试这百年古刹能否免俗。”

      .
      此后几日,督军行辕一改月来的门庭冷落,到访者除了职责所在的孙副将还有一些年轻参领,依各人所辖或禀报或请示些无关紧要的军务。思涵亦比先前安分许多,每日要么看书,要么同几个新认识的姐妹切磋武技箭法,偶尔还会去南面的浅滩观看军中日常演练,倒也忙碌充实。

      一晃儿到了初五,成亲王世女携府中家将亲往灵岩寺,为父君祈福。

      山寺闭门一日,前来礼佛者在三岔路口便被拦阻,不得不打道回府。住持妙法亲自迎出山门,并沿途介绍医灵诞当日流程,无外乎净身沐浴、燃烛敬香、献贡唱祝之类。事关父君,思涵极有耐心地仔细听了,又问及注意事项以及众人站位等等。

      巳时始,全寺僧众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席地而坐,齐诵《药师如来本愿经》,世女于殿内长跪许愿,极尽孝心,一个多时辰仍不见出来。

      灵岩寺建寺已逾百年,占地庞大,阁宇众多,尤其寺北为香客静修而建的别苑,内里名花遍布,奇树葱茏,零星几点屋舍,虽谈不上雕梁画栋,却胜在端庄质朴,古意盎然。思涵在园中游走半刻,只觉景致自然仿若天成,实是不可多得的偷闲之地。然而路径似乎有些奇妙,看似往南,待穿过两株并立的缀满花蕊的木棉之后却正对上时隐时现的红日。

      天色不是很好,云层灰蒙蒙的,空气微寒。她有点儿后悔没从先前的月门进来,一时却又找不到回路,只能凭感觉胡乱摸索,许久方行至一座八角石亭。亭子不大,地势较高,整个儿嵌在巨大的泰山石假山当中,西面及东南皆有石阶蜿蜒而下。亭顶用整块石料雕琢而成,质地细密非寻常可得,显见造时亦花费了不少气力银钱。

      想起那日在园外匆匆一瞥见到的正是这亭一角,思涵心道可算找对了方向,忙拾级而上,打算绕过假山去寻雪陌。然而才踏入石亭,忽有所觉。

      她转身,借着地势往园中看去,先前经过的路径似乎已全然不同,特别是北面占地颇大的一片蔷薇,此时站在高处,才发觉那带着细密芒刺的灌木丛中分明有路,并且……似有人来。她眯了眯眼,走回几步绕过亭中石桌,随意坐在桌旁的石凳上。

      来人依旧厚衣毡靴,将自己裹得严实,却因身材颀长而不显臃肿,两手抄在石青妆花对襟短袄的宽袖中,步伐不疾不徐,暗白色素缎长缀的下缘随着他的动作悠悠荡荡,像欲扰乱谁的心神。

      然而许是身体尚未恢复,同样的十余级台阶走上来,那人似乎已有些累了,只略躬身,淡淡唤了声“殿下”。

      定是因着澜姨的信,思涵总觉这次一见到他便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两人已认识经年,而非半月前才匆匆见过一面。她抬手虚扶,并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不自觉透出的温柔,略带歉意道:“这段日子我一直忙着,没顾上你,你身体好点儿了吧?”

      “小病而已,且歇养许久,已无大碍。”男人回视她的目光并无畏惧亦或忸怩,停顿须臾才想起什么似的加了半句,“谢殿下关心。”

      “唔。”思涵欲言又止,又上下打量他一回。

      五官清冽冷峻,肤色白皙异常,棱角分明的薄唇轻轻抿着,连同深邃坚毅的目光,让他看起来有些难以亲近,却又没来由地想要靠近。

      皎皎君子,如琢如磨。思涵心中颇觉满意,语气愈发柔软温煦,“你叫什么名字?”

      些微的愣怔稍纵即逝,男人正色回道:“在下姓金,单名为襄。”音色沉和低缓,听不出半点儿情绪,然而思涵轻易便捕捉到他漆黑如夜的眼底倏然划过的流星,那目光绝非羞怯亦或着恼,倒像是在……探究自己的反应?

      他自然是极在意自己的想法吧……她想明白这一点,心里多少有些受用,微微弯唇,不吝赞道:“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侯府所藏之名香,果然非同凡响。”

      她引的两句是前朝词人赞美皇宫盛宴,侍臣欢聚的场面,用在此情此景非但贴切亦有抬高他身价的意思,不料那男人只轻飘飘道:“殿下误会了,在下闺名乃是襄助的襄。”

      “啊……”思涵有点儿尴尬,旋即找补道:“行云沾翠辇,今日似……襄王……”她话说一半已觉不妥,这诗借用巫山旖梦的旧典,虽两人关系非常,到底相识未久,更怕他以为自己有轻慢之意。

      男人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非但没恼,甚至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容,“久闻殿下聪敏好学,今日得见,方知何为满腹经纶。”

      他的唇很薄,笑的时候几乎抿成一线,轻盈的唇角似翘非翘,明明白白地打趣着:您肚子里的几点墨水都用来讨好男人了吧?思涵脸上一热,心里不由暗暗叫苦:澜姨啊,这就是您千挑万选出来的关门弟子?这就是我一准儿喜欢的人?真是……真是非同凡响!

      太阳再次隐入云层,亭外景色黯淡下来,远山朦胧。思涵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被略带潮意的冷风吹散一地的妻纲,故作严肃道:“我已下令明日回京,你这就回去收拾下吧,明儿一早我让轿子来接。”

      “殿下又要去见雪少爷?”男人问得随意。

      这……就管上我了?她心生不满,却还是几分安抚几分解释道:“我和他认识有段日子了,他心地是很好的,待人也好……”

      金襄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尚未抓住头绪,耳边却听她越说越远,带着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柔情与宠溺,“虽然有时候有点儿小脾气,有点儿不讲理……咳,不过都是嘴硬心软,那个……总之你不用担心,他为正君,绝不会……”

      “殿下打算娶他为夫?”男人蹙了蹙眉。

      思涵也蹙了蹙眉,“是又如何?”尾音上扬,她是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还没进门就一而再地防着别人,如若一味姑容忍让,岂非家无宁日?

      “您应该明白,”男人显然也是真的不怕她,仍旧温和劝道:“圣上定然不会允许。”

      “呵,”思涵轻笑起身,缓缓走近几步,逼视着他,像要穿透那双沉静眼眸直看入心底,唇角勾出一弯邪气的弧度,慢悠悠道:“是圣上不许还是你不许?”

      视线胶着,同样的乌黑深邃,同样的坚韧强势,同样的,不约而同地,深陷在对方的眸子里。

      许久,男人似乎想到什么,浓密硬挺的睫毛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后退半步,却正抵上石亭边缘冰凉的冷柱,更觉心中一凛,试探问道:“家师……在信里都和您说了?”

      如愿在他冷峻的脸上找到一丝慌乱的痕迹,思涵却未感到分毫的快意,反而没来由地生出一抹疼惜。这样一个男子,孤身跋涉千里,听闻自己在左军便跑来灵岩借住,前去西山相见,甚至不顾尚在病中,虽然对别人有所防范,不也恰恰说明他在意自己?

      她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定定看着他,认真道:“你实在不必如此,就算你不是澜姨的徒弟,我也会好好待你。”她顿了顿,竟鬼使神差地又欺近半步,在他棱角分明的,微凉的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一触即离。

      满带安抚意味的亲吻仿佛雏鸟抖落的绒毛落在了湖面,温柔得荡不起一丝涟漪,比之更为柔和的是她轻软的嗓音,“信我。”

      谁料她话音将落便觉双肩猛地一沉,整个儿被人大力推开。变故如电光火石,思涵毫无防备之下后退数步方止住身形,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已见那人满眼惊怒,右手倏然扬了起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眉峰一立,登时眸光大盛,沉沉喝道:“放肆!”

      男人僵住,高高扬起的手掌颤抖良久,终化掌为拳,狠狠收了回去。

      比起震怒,思涵更多的感受是诧异莫名。哪怕在乡下,哪怕小门小户,但凡敢对妻主动手的男人,无论有何缘由,无论是何结果,上到公堂必得先领一百杀威棒,不死也去半条命。她不信他打侯府中来会不知晓这一点,而此刻,他怒视着自己的目光里哪儿还找得见半点儿沉静,漆黑眸中翻滚沸腾的只有怨愤、懊恼、以及浓浓的……失望?

      她恍然一惊,音色也带出些许慌乱,“你……你不愿意?”

      云随风动,午后的阳光陡然撒将下来,落在远处花丛顶端新生的嫩叶上,莹莹闪亮。男人避开她糅杂了太多情绪的目光,看向亭中山石投下的暗影,满含嘲讽道:“殿下以为,世上男子都该对您一往情深?”

      “我……”思涵也甚觉委屈,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生气还是懊恼,愧疚亦或不甘,只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你……”

      “有什么话您还是留着同山后那位解释吧!”金襄冷声打断她,将仍旧紧紧攥着的双手重新拢进袖中,原路而返,仍是走进那刚刚吐露花苞的蔷薇花.径,很快消失在了园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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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唇留香抽身晚,
      玉指染血赔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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