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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函矢不宁凝霜隐 ...


  •   “不然呢?”思涵眉峰一挑,凝眸看她。

      雪念徽小心地将手里的古扇放回条案上的扇架里,神情态度颇有些语重心长,“您年纪尚小,既然来到左军,本帅便有责任劝谏殿下,且不说男儿家的清誉何等要紧,如何能待字闺中就与女子私会,单说您尚未元服,倘若在西山出了什么事儿,只怕您成府与我雪家都难收场!”

      皇朝对于女孙成人的规矩很是严苛,及笈前私自人.道定然会被议罪。思涵明白她的意思,敛去面上轻佻,认真道:“请将军放心,正因思涵还未元服,故而一切发乎情止乎礼,思涵不会也不敢对陌儿怎样……”

      “殿下!”雪念徽冷声打断她话,“小儿闺名岂可轻易宣之于口?”

      思涵沉思片刻,站起身,正色道:“是在下唐突,请将军赎罪,然今日既在此地见到将军,思涵亦不敢再有隐瞒。我与雪少爷早在京城就已相识,后来迷路山中又得偶遇,涵深信此乃天付良缘,只待成人便会亲自登门提亲,届时还望将军答允……”

      “呵……”雪念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极难得地笑了两声,“您说得轻巧,可曾想过,就算本帅允了,成亲王可会应允?即便成王允了,圣上岂能应允?我劝您日后休提此事,没的令成王为难,圣上疑心!”

      她说的这些思涵并非从未想过,当初得知雪陌身份时就知此事不易。且不说圣上登基之初就有准许洛川自留守军的旨意,即便如今的前军及中军,虽几经整合仍有许多将官唯母王之命马首是瞻,若真到了紧要关头谁也说不准兵锋所指何处。而雪家军驻守京畿,装备优良兵精将广,试问圣上如何肯让成府与雪氏联姻?满朝文武又岂能放心?

      她急思应对,然而此刻脑海里晃过的全是雪陌的模样,嬉闹时黑白分明的杏眸,别扭时微微嘟起的粉唇,诀别时万念俱灰的目光,委屈时泫然欲泣的清泪……她咬了咬牙,直视端正坐着却看也不看自己的雪念徽,定声道:“皇姨与母王那里我自会去求,如今只盼将军先为应允,我和您保证,日后待他亦如初见,绝不相负……”

      “不必说了,”雪念徽丝毫不为所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劝殿下还是早日死心为好!”

      “你!”思涵大怒,“我陈思涵到底何处配不上你雪家少爷!”

      “殿下,”雪念徽的声音满含讥讽,“您还没元服,心里就只有风花雪月么?”

      思涵眯眸看她几眼,缓缓坐了回去,拈起碗盖随意隔着浮叶,却不喝,只慢悠悠道:“看来是思涵不自量力,雪将军坐镇西山十数年按兵不动,自然所谋者大,瞧不上我这客居京城的藩王世女倒不稀奇。”

      “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雪念徽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成王与圣上同脉,只要您顺天知命,不生谋逆之心,她年自然是天下第一富贵闲人。”

      “好一个顺天知命,”思涵神色已恢复如初,“涵亦以此四字回敬将军:古来盛世,多因萧蔷之祸而止,为人臣子,更应顺天知命而行!然思涵观将军近年所为,妄以一己之私而定皇嗣,企因一家之利而左圣心,难道在将军眼中,我碧落国祚便如股掌之物乎?”

      “殿下慎言!”忽然抬高的音调中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细微抖动,雪念徽看向她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几分谨慎,字斟句酌道:“本帅才本疏庸,识尤陋浅,蒙圣上不弃,久据西山,念徽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如今虽已暮年,愿效诸葛之鞠躬尽瘁,尝念四皓之力挽狂澜,更何况自古逐鹿者各安天命,岂念徽一介武人可以左右?”

      思涵嘴里泛起苦涩,然而终究不肯死心,殷殷劝道:“将军忠义思涵敬服,然莫忘先贤有言:凡臣工皆可匡扶主德,唯将帅不可直言极谏(注)。将军手握重兵,难道欲致生灵涂炭而不顾,江山染血而后快?”

      “我只知贤臣责主而事,十八年前如此,今日亦不会改变,况且……”念徽深深看她,“我雪家固已身陷局中,您成府便能独善其身?左不过各为其主罢了!”

      思涵哑然半晌,终无声一叹,“涵言尽于此,将军欲一意孤行我亦无可奈何,只望您念在下一片赤诚早允婚事,莫因政见之争而拆眷侣,勿以一念之差而断良缘!”

      雪念徽唇角噙了冷笑,端茶在手,不再多言。思涵无奈摇头,离座起身,拱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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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两句出自曾国藩给友人的信,大概意思就是文臣劝谏无可厚非,武将直谏却有胁迫欺主之嫌。

      .
      明月如钩,清景无限,她放空心绪不再胡思乱想,却没来由将袖里的素绢愈攥愈紧,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直到一脚跨进营门。

      为避人耳目,她早有命令无论帐中有无人在都得按时掌灯,此时明亮的烛光透出帘缝,将守门侍卫的影子拉得老长。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像是有些排斥这样静谧的夜晚。不想门左的守卫已然瞧见她,小跑过来凑在耳边禀了几句。思涵心下一惊,话里让她带路,脚上已当先朝寝帐后面走去。

      侍卫们居住的帐子散布在大帐之后,皆呈四方形状看起来无甚分别,然而只从帐前凌乱的脚印以及两个守在门口的侍卫就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她要去的地方。思涵一刻不停地掀帘而入,迎面便是欣妍两手交握的站在那儿,眉心扭着一个焦急又烦恼的结,见她进门赶忙迎了上来。

      帐内布置简单,靠里一张四方小桌,东西两套军用床铺,亦可只着中衣坐在右边床上,脸色泛白,左臂齐肩处鲜红一片,看上去有点儿触目惊心,脚边堆着套夜行装扮,显然也是染了血的。端着烛台的年轻侍卫和正拿剪子消毒的大夫见她进来都停下手里的功夫忙着请安。

      她快步过去止住亦可起身,“怎么回事儿?伤得重么?”

      “挨了一剑而已。”亦可讪讪回了她后半句,面有愧色又隐隐几许气急败坏。

      思涵心知她最近屡屡受挫有点不好意思在属下面前露短,便只朝那二人道:“我好得很,还不赶紧替吴大人处理伤口!”

      大夫一直在王府外院供职,平时最常接触的就是些拳脚硬伤,刀剑擦碰自也不在话下,她应了声,手脚麻利地用刚准备好的剪子一点一点剪开亦可身上中衣,坦出一道两寸左右的伤口。很明显的剑伤,不甚长却似乎很深,仍有血珠子缓慢地往外渗,好在颜色鲜红并无异样。

      思涵略松了口气,却听帐外有人匆忙禀道:“大人,雪将军带着好几十人朝咱们这儿来了,此刻怕是已经进了小树林!”

      “殿下,”亦可再顾不得旁人在场,急道:“奴才大意中了雪念徽奸计,误以为先前送信的人被关在军中暗牢……”

      思涵转瞬即明,略一思索,反手抽出软鞭,然而看她一眼却又顿住。亦可扯了下嘴角,偏转过头让出肩上伤处。思涵再不迟疑,咬牙甩去一鞭,嘴里骂道:“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

      她的鞭子有些讲究,堪堪覆在剑伤之上,亦可初时并无感觉,甚至连原本的伤口都似乎不疼了,然而不消须臾,巨痛像是从骨头里面爆裂开来,搅得半边膀子被重锤砸过一般再也使不上一点儿力气,饶是她打小混迹江湖,大伤小痛的经历过不少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紧牙关才不至痛呼出声。

      思涵握鞭的手紧了又紧,压抑着情绪道:“来人,把她拉出去绑到刑架上,以儆效尤!”

      帐外守着的两个侍卫应声而入,见一屋子的人皆脸色凝重,人到中年的大夫和先前进来帮忙的年轻侍卫一般无二地低垂着脑袋噤若寒蝉,一时便有些发怔,不知道该去拉谁,倒是亦可忍痛抬了下右手,示意她们半架半拖地扶自己出去了。

      “赶紧收拾干净。”思涵随后也往外走,不忘低声嘱咐。

      营门到大帐之间是一个开阔的小广场,径深不到一箭地,东面几个兵器架上插着刀枪剑戟,两旁置有擂鼓,西边一个半人高的木质平台,主要用做训话之类,行刑的作用尚在其次。台上还算宽敞,最里三副刑架一字排开。

      从府里带出来的侍卫迅速聚集过来,见正中绑着的居然是吴亦可,不免人人屏息,惶然而又诧异。

      当值的侍卫长从侧旁的刑架上摘下鞭子,却迟疑着要不要过去请示数目。营地四周篝火架上的火盆燃得有些时候了,内里的火焰随山里的夜风时明时暗,辕门两侧大旗的猎猎声响掩不住越来越清晰的杂乱靴声,思涵眸光一紧,“还不动手!”

      她心里默数着鞭数,不待辕门外的对峙僵持太久便就示意放对方进来。

      雪念徽已经换下便装,却也未着盔甲,一身彩金织锦的麒麟官服带着数十亲卫昂然走近,挺括光鲜下面是遮掩不住的戾气。她停步在刑台下方,晦暗不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思涵身上。

      思涵站在台上,见她近前先摆手止了侍卫挥鞭,而后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许久方道:“这么晚了,将军带人闯我驻地,要做什么?”

      雪念徽朝她平静一揖,音色从容,“深夜打扰殿下望企恕罪,不过好在您也还未休息,”她瞥了眼刑架上缚着的人,“您刚回营就动鞭子,不知这人犯了什么过错惹您生气?”

      “她主子的行踪被人知晓,不该受罚么?”思涵一改往日的和气,音色冰凉如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此乃思涵家事,将军若是来求情的便请回吧!”

      “不敢,”雪念徽眸中闪过一丝轻视,“只因半个时辰前有贼人夜闯军牢,本帅听闻她往您驻地这边来了,是以不敢迟疑,即刻过来请安。”

      “多谢将军挂心,我这儿一切如常,”思涵撇了撇嘴,“唯在山上平白受了湿气,到现在仍觉心闷,又想着要是病倒在西山只怕下月没法儿准时回京贺寿,不由又觉惶恐。”

      雪念徽咬牙,“正因万寿在即,此时有人夜探左军更不能大意,念徽此来一为请安,二请殿下行个方便,允我让人在行辕里搜上一搜,必要将那贼人找到!”

      “搜我行辕?”思涵嗤地一笑,“敢问将军,思涵犯了哪一条国法,是在军中党同伐异还是在西山私蓄侍人?”

      “你……”雪念徽不想她这样牙尖嘴利,尤其此时一反常态地毫不退让岂不正因心里有鬼?她余光瞟了眼双方人手,暗自估算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强行搜营的可能性。

      “将军,”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常虹忽然出声,上前一步道:“方才那贼人被属下刺了一剑,就在左肩,您看此人虽鞭伤满布,然而左侧渗出的血迹是不是更多一些……”

      思涵垂眼看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听你的意思,我这侍卫就是你口中的贼人,而本世女则是有意替她隐瞒喽?”

      “这……殿下年纪尚小,自然是被人糊弄的。”

      “放肆!”思涵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殿下息怒,”雪念徽接口道:“军中莽妇心直口快,还请殿下看在本帅的面上恕她冒犯之罪。”

      心直口快就是言之有理了,思涵抬手揉了揉眉心,“有罪自然要罚,不过既是将军求情就带回去自行管教吧,今儿乏了,就不送将军了。”

      雪念徽自打常虹开口便将视线转向刑架前的吴亦可,见她双手背缚,上身抹胸以外的肌肤裸.着,触目十数道鞭痕相互交叠,皆已破皮见血,左肩虽看不出什么,然而做人侍卫的挨几鞭子就脸色苍白呼吸不稳,确实有点奇怪。

      她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是本帅不会管教下属,多谢殿□□恤,不过您也知道,擅闯军营可是死罪,既然有人质疑,咱们还是查验清楚给军中姐妹一个交代的好,一来可以还这位娘子清白,二来也不至有胆大妄为的私底下排揎您护短偏私。”

      “查验?”思涵眯眸看她,“怎么查?”

      “倘若真是剑伤,就算做了手脚也绝非无迹可寻,只需近前一观。”她边说边朝常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抬步就往刑台上走。

      “站住!”一直立在思涵身侧的施欣妍见她已然踏上第一阶台阶,断喝道:“你想干什么!”话音未落周遭的王府侍卫已然抽刀出鞘,指向常虹。雪念徽身边儿的亲卫都是跟随她多年的,只知有将军哪知有朝廷,见统领受制也第一时间便就亮出兵刃,气氛陡然凝住,冲突一触即发。

      思涵同雪念徽对视须臾,展颜一笑,“既然将军自认不会管教下属,思涵也乐得代劳。”她偏头对欣妍道:“带常大人过去瞧瞧,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府里的家法只是儿戏。”

      “是。”欣妍大步过去,手腕一翻亮出峨眉刺抵在常虹颈上,“请吧,统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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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函矢不宁凝霜隐,(函有铠甲的意思)
      牛刀小试噬焰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函矢不宁凝霜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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