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淡墨轻岚客西来 ...

  •   空落落的心不知被什么一下子填满,思涵受蛊惑似的徐徐转身,望着那双泫然欲泣的杏眸缓缓走了回去,紧抿的红唇也渐渐放松下来。

      雪陌被她逼着说出心意,如释重负之后便生羞恼,赌气似的狠狠扭过头去,抽出袖子里的手绢儿拭泪。

      思涵心里充斥着感动与疼惜,平日里的能言善辩也不知去了哪里,手足无措地看了他半晌,憋出半句:“没瞧出来你还是个爱哭鬼……”

      “谁……”雪陌哪儿肯吃亏,嘟着嘴坐到桌旁的圆凳上,“谁叫你那么讨厌!”

      “是是,”思涵好脾气地又凑过去半步,抢了他手里攥着的手绢儿,动作轻柔地替他擦了擦眼角,“都是我的错,陌儿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定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

      不知是因她暧昧的动作还是暧昧的称呼,雪陌耳尖泛红,扭头躲开她手,嘟哝道:“自然是你的错。”

      “咦?”思涵这才留意到手里的帕子,半新不旧的杏白云丝,四边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万字不到头……她心底一暖,将手绢儿递还给他,曼声道:“赠君云丝帕,相思复相思。”

      雪陌仍旧偏着头不看她,只伸手捏住一角将那帕子扯了回去,低声复道:“经纬有时尽,相思无终极。”

      “陌儿……”她只觉无边柔情自心底漾开,延着四肢百骸流遍全身,连指尖都暖暖地洋溢起快乐来……

      “你……”雪陌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绢儿边上熟悉的纹路,“见过我娘吧?”

      劈头一盆冷水。

      思涵咽了口唾沫,干笑道:“你娘她……挺喜欢我的。”

      雪陌蹙着好看的眉心,像是不信她说的话,又像是在想办法。

      “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凤女凰孙,家中还算有些产业,”思涵顿了顿,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过几日等我一满十五就亲自登门提亲,雪将军念我心诚,必会答应!”

      雪陌虽不以为然,不过听她“提亲”二字万千思绪便化无形。世上女子金贵,往往尚未娶夫先置偏房,如今她肯早早承诺亲事,无论后事如何已足见真心,他抿了抿唇,倏地抬头迎上她目光,定定道:“我等着你。”

      杏眸凝盼,灼灼含情,思涵看得痴了一瞬,自己倒先脸红起来,忙掩饰着去端桌上茶盏,却被他止住,“茶凉了,当心伤胃!”

      她尚未答话,便听门外一个迷糊沙哑的声音传了进来,“少爷,是要热水吗?”

      “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儿过了,雪陌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缓声道:“你别进来,我要睡了!”言罢呼地一下吹熄了烛台上燃得只剩小半的红烛。

      两人都不出声,借着下弦月透过窗棂的朦胧光线静静对视,没一会儿就听门外那人窸窸窣窣地又睡下了。

      思涵有些不自在起来,柔声道:“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嗯。”

      “你早点睡,明天我还来看你……”

      “嗯。”

      思涵笑笑,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灵巧地翻进院子,跃上西面屋顶,隐入夜色当中。雪陌关好窗又出了会儿神,这才回身坐到榻上,将那手绢儿折好塞在枕下,宽衣入睡。

      此后几日,思涵每到入夜都偷偷溜进别院,避开守卫与下人同他私会。

      雪陌原非嫡子,他的生父比雪念徽小了十几岁,然而念徽经一次偶遇后竟对他一见钟情,几乎是强行将他抢了回来。闺阁中人本就没见过几个女子,那人见她对自己已然偏爱到近乎专宠的地步,渐渐便也放下芥蒂安稳过活。念徽为求日日相守特意在西山北坡购地置宅,着实过了几年快活日子。

      都说男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些许难产本算不得多稀罕的事儿,只可惜雪陌的爹爹并没能挺过去,一脚踏进鬼门关便就再未回头。然而芳年华月的怅然消逝却不能仅仅叹一声天妒红颜,因为事后有人发现生产时给他吊命用的人参被人做了手脚。

      那段日子至少有两个家奴被拷打致死,又牵扯到后院一个从未得宠的侍人触柱而亡,之后线索就此中断,这件事成了雪家一段无头公案,也成了雪念徽深埋心底的隐痛。

      对于爱人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她自然是呵护备至,不但对外声称雪陌乃正室所出,还特地请了专门的师傅教他诗书拳脚,日常供应亦堪比府中嫡女。许是不愿这处爱巢空置败落,又许是担心府中人多事杂让他受委屈,一直以来雪陌仍旧住在别院,除去年节大庆很少回京。

      然而雪念徽到底事忙,又怎比得了生父的教导相伴,雪陌自由惯了,性子上多少有些骄纵。思涵也是自小如众星捧月般长大,唯一对她不假辞色的母亲也常年不在京师,她二人年纪相仿,脾气相投,连功夫也是半斤八两,在一起总有说不尽的话,拌不完的嘴。

      那封信尚无着落,叶维中却奉命往芦城办事去了,刻意避而不见愈发显得欲盖弥彰。雪念徽面上云淡风轻一副长者做派,然而谁也说不准这盘踞多年的猛虎会不会突然发狂噬人。亦可已有两日不见人影,思涵犹豫着要不要先写封信去习园通个气,却怕再次落在雪念徽手上。

      这日晚膳后她又独自上山,经过泉畔时用事先准备的素绢拓了石上的蝴蝶,这才继续赶路,不料刚刚绕过泉源,忽听一个低缓温雅的男声唤道:“世女殿下。”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将右手背在腰间,望着斜对面一株合抱的榕树,沉声道:“出来!”

      一场春雨一场暖,即便在山中,她早晚也已换上了夹衣,然而那人却披着件浅灰色的丝绒大氅,纤长顺滑的玄狐风毛密实地覆在领口,无一丝杂色。月色如水,薄雾渐沉,他一身浓淡墨韵缓缓自榕树后现身,好似从水墨画卷里走出的谪仙,遗世独立,淡墨轻岚。

      思涵眉梢一挑,“你是何人?”

      “在下来自萧山,奉家师之命进京为成王君送药。”那人行至明处兜手一揖,及地大氅随着他的动作轻缓摆动,隐约露出内里素白长衫。

      “你是……澜姨的徒弟?”

      “是,”那人不经意似的抬眸看她一眼,“在下姓金。”

      他的肤色有着异乎常人的白皙,唇色极淡,看上去只有一抹浅粉,愈发衬得乌黑眼眸深邃如夜。五官清峻淡雅,长发柔顺及腰,末端用暗白绸带系住,只余寸许,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思涵略微放松,“有劳先生了,怎么不直接去王府,反而来西山找我?”

      “原计划前几天就该到京的,”男人似乎有些中气不足,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优雅从容,“不想连日阴雨受了些风寒,在下不敢失礼,一直借住在灵岩寺调养,听闻殿下.身在左军这才冒昧过来碰碰运气,还望您宽恕在下迟来之罪。”

      “先生说哪里话,你一路西来着实辛苦,澜姨也真是的,怎么放心让一个单身男子走这么远的路?”思涵笑笑,似打趣儿道:“我瞧着你脸色是不大好,说起来你这医仙的弟子倒是医人而不自医呢。”

      “江湖儿女并没有那么多忌讳,”他的笑容清清淡淡,柔和得好像身旁流淌的月光,“在下所学实不及家师皮毛,这次上山也不知能否见到殿下。王君常用的避寒丸中有一味羌活,最受不得湿气,故而在下并未带在身上,可否请您着人到灵岩寺取药先送回王府,待在下大好后再登门请脉?”

      思涵疑心顿去,微笑道:“父君的药还能吃上些时日,先生不舒服多休息几天也是无妨的,眼看就三月了,我在西山也住不多久,过几天你和我一道回府吧。”

      男子垂眸,轻轻应了声“是”。

      思涵看了看天,“我还有事儿,你也早点儿回去歇着,到时候我让轿子过去接你。”

      见他站着不动,她只道他虽以江湖儿女自居,到底出自侯府识得礼数,便就略点了下头,转身欲走,却听他又开口道:“殿下可是要去见雪家少爷?”

      思涵一怔,回眸看他眼睛,然而那对深沉似海的眸子里找不见一丝多余的情绪,只安定坦然地回望着自己,她心下疑惑,“你想说什么?”

      男子也看了看月色,像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片刻方悠悠道:“在下曾听家师提起,十年前南疆诸国抵挡不住□□大军意欲纳贡称臣,圣上皆准,唯命直取苏禄,殿下可知是为了什么?”

      思涵蹙眉不答,只定定看他。

      “只因苏禄国主藏有一枚传世玉璧,名曰雪暖香寒,虽只鹅蛋大小却可融雪生香,殿下应该已经见过了。”

      “不必说了,”思涵声音清冷,“这不可能。”

      男子并无惧色,语气依旧和缓淡然,“确实不是您猜想的那样,不过圣上架不住宸贵君软磨硬泡,前些年已将那玉赏给宸君了。”

      “你……”思涵张口欲斥,却知辩无可辩。事实上那天她偷听到雪颜的话就已信了七分,只是心里不愿承认也不愿深思,如今想来事情已然严丝合缝,雪念徽不遗余力地陷害四皇女,雪颜言之灼灼地劝他待嫁,却原来果真如此,信物都已佩在身上,可不就是待嫁之身?

      她抿了抿唇,“你知道的还挺多!”

      男人知她迁怒,声音愈发温柔得找不出破绽,恭谨答道:“很多事情当局者讳莫如深,江湖上却是花些银子就能打探出来的,贵府同家师向来交好,在下但有所知自然不敢隐瞒。”

      “你是说知叶阁么?”思涵愈发不快,有些烦躁地侧过身,“更深露重,先生若没别的教我便请回吧,男儿家还是先调养好身子为宜,至于时局深浅就不必劳心了。”

      那人自然知道她不会因自己的几句话就调转回营,见她仍旧面朝别院方向只淡淡一笑,“在下要说的都已说完,若惹您不快还望殿下看在家师面上莫要怪罪,”他又是兜手一揖,十足的江湖做派,“在下这就告退。”

      思涵静了好一会儿方又抬步,负手往别院去。

      她出门得晚又耽搁了功夫,待跃上墙头时差不多已是亥时。院子里同往常并无二致,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一只空茶盘从正房里出来。虽然她每次过来都小心地避开下人,却也认得这是雪陌身边照顾的叔叔,算是看着他长大很得他尊敬的,不想今日倒做起了端茶送水的活儿。

      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再看向东厢窗口,见内里虽亮着灯却是半个人影的也无,犹豫间听得正屋房门大开,一个严正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殿下既已来了,便请进屋叙话吧!”

      思涵暗叹一声,借力翻上厢房,在黑色的琉璃瓦上踏了几步落在院中。她脚下不停,径直走进正房朝雪念徽拱了拱手,带了丝苦笑道:“劳将军久候了!”

      雪念徽一身常服坐在主位,既不还礼也不说话,只一脸严肃地看她,许久,朝客位抬了抬手。思涵自觉有点儿理亏又敬她是雪陌母亲,虽来此之前已积攒了不少怨气,仍旧不动声色地坐了过去,静待下文。还是先前那个叔叔进来上茶,出去时顺手带上房门。

      “这么晚了,请问殿下光临寒舍有何要事?”雪念徽手里把玩着一柄质朴古逸的湘妃竹扇,神色语气却无半点儒雅之风,隐隐带着几分质问。

      思涵不屑同她打哑谜,平声答道:“原本约了将军爱子,如今看来是见他不到了。”

      似乎被她的直白弄的怔了下,雪念徽蹙眉道:“殿下驾临左军已半月有余,数天来不问军务日日进山,难不成您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小儿?”

      “不然呢?”思涵眉峰一挑,凝眸看她。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