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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雨隔银汉念杜鹃 ...

  •   隔天头晌,思涵不等人请就自动去了南面的浅滩,虽早有探子查明回实过了,也不禁感慨于雪家军的装备精良,政策优渥。在军中另一个副将的陪同下转了两圈,又遇雪颜。思涵约了人,借口水土不服推掉了她跑马试箭的提议,带人回转驻地。也不知是不是怒气未消,雪念徽从始至终都没露面。

      欣妍前一日真被她吓着了,一意要跟着进山。亦可晨起练功时被她叫去细问后山地形路径,又画了一张简图给她,知她佳人有约劝也无用,只得再三检查了弯弓软甲,又叫人拿来两支响箭,妥帖地放进箭筒里。

      昨日相会的地方距离行辕有些远,饶是她一早就看好了具体方位,沿林中原有的山道并未绕路,到达泉边时也差不多快晌午了。

      白日晴好,花海绚烂仿如云蒸霞蔚,比之月夜另有一番风情,绽放者明艳,半开者妖娆,更有那将将鼓出花苞来的,带着一抹似羞似喜,似拒还迎。那男子便就坐在花丛边上,杏眸丰唇,俊美天成,很难说是人增花娇还是花添人俏。

      他一身品月色柔缎劲装,腰垂玉璧,脚踏华靴,青丝高束,鬓发低垂,亦如上元日初见那般。面上看起来却是不大高兴,饱满润泽的唇瓣微微嘟着,两指间夹着一朵杜鹃花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花瓣,身前的衣襟里已是一片红艳。

      思涵心念一转,放轻脚步绕到他身后,学着戏文里纨绔女子的腔调,油声道:“哪儿来的美人,跟姐姐回家可好?”

      男子杏眸一动,旋即回转身将怀里的花瓣全都扬了过去,板着脸道:“哪儿来的泼皮,当心我捉你去见官!”

      花瓣儿纷纷扬扬,落雨似的砸将下来,思涵非但不躲,还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赞道:“好香!”她近前两步寻着他的眸子,“原来不是泉神,是杜鹃花仙……上元那天我就闻到了!”

      “别胡说,”男子避开她笑意盈盈的黑眸,侧身坐回石上,垂着纤长的睫毛整理微皱的衣襟,“再说我这个可不是花香。”

      将背在背上的弓箭倚着石头放好,思涵也蹭去他身旁坐下,凑趣儿道:“那是什么香?让我猜猜……”她深吸口气,摇头道:“不是熏香,还要再淡些……”又挨近些许再呼吸一次,蹙眉道:“也不是果香,还要再清些……”

      男子被她弄得极不自在,站起身躲开几步,“你……你离我远些!”

      “哈……”思涵大乐,却也怕他真的着恼,赶忙从顺袋里掏出一个和昨日一式一样的蓝底布包递过去,笑了道:“我知道了,原来是松子百合卷的香味儿,尝尝看我说的对不?”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倒也没和她客气,抓过布包走到稍远点的地方坐下,取出点心就吃。

      “有人说蒙汗药是酸的,真的么?”思涵跟过去仍旧坐在他身边,眨着眼睛认真问道。

      “咳……”那人噎了一下举目怒视,却正对上她满是戏谑的目光,莫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旋即转嗔为笑,从身后摸出个巴掌大的青瓷小瓶,勾唇道:“谁知道呢,你尝了以后别忘了告诉我。”

      那是一只挺普通的青白瓷酒瓶,思涵提着瓶口饶有兴味地晃了两下,揭去顶花,但觉酒香纯净,朴实无华,与以往所见大不相同,便就赞了句:“好酒!”

      男子有些得意,“我姐姐亲手酿的,说是原料仅止邱县新米,用水只取井下十丈,讲究的就是一个纯字,任你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你姐姐还真疼你,”思涵羡慕道:“我虽然也有许多堂姐,不过她们……”

      “我偷出来的。”那人杏眼弯弯,声音清冽中带着几分顽皮。

      思涵噗嗤一笑,“偷得好!”刚欲就唇却又顿住,将那瓷瓶往他面前一送,“你先喝,省得过会儿又来编排我无礼。”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人眼神清亮,“喝你的吧,我沾酒就要醉的。”

      “哦。”思涵自顾浅酌一口,果然纯香清正,人口绵柔,她兴致更浓,调笑道:“那你可一定得学着喝点儿,据说不喝交杯酒是没发儿洞房的……”

      “谁要和……”男子一下反应过来,不由面红耳赤老羞成怒:“你就会欺负我,我……我再不理你了!”

      他将纸包的糕点扔在两人间的石头上,背过身子噘着粉嘟嘟的唇瓣赌气,一时恼她没个正形儿总拿自己取笑,一时暗下决心这回绝不能轻易饶她。脑中忽而闪过长姐娶亲时姐夫端坐喜床的模样,那日自己不耐烦同几个哥哥虚与委蛇,又急着和小屏一道去尤氏房中往他的唇脂里偷加辣椒水,倒是忘了瞧瞧桌上有酒没酒……他晃了晃脑袋收回心神:这次绝不能轻易原谅她!

      怎么……不出声了?这人不是挺能说的么,难不成生气了?生气的明明该是自己才对……没错,这回可不能再上她的当!

      反复做着心里建设的美人忽觉手上一凉,只见那青瓷小瓶已然被她塞回自己手心……他蓦地睁大了杏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那人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正半眯着眼睛描向林中……

      一只兔子,毛色浅灰。灰中带粉的长耳朵虽始终立着却像个摆设似的,只顾蜷着圆滚滚的身子在树下啃着什么。

      男子余光瞟见她手上弯弓已如满月,利剑说话儿就要离弦,忙起身将那酒瓶往前一送,顺势在她小臂上推了一下,不轻不重地抱怨道:“都说了我不会喝酒!”

      离弦之箭失了准头,“砰”的一声钉在距离猎物数尺之外的树干上,尾羽嗡嗡响动,许久方歇。兔子终于警醒过来,三蹦两跳地蹿出数丈,躲在草丛里慌张地四下张望。

      思涵垂下手臂,“你倒好心。”

      “明明是你箭法不行,”男子被她说穿心思有点儿尴尬,强辩道:“连只兔子都射不着!”

      “那我再射一次!”她作势又要抽箭。

      “诶……”男子忙劝道:“放它去吧,翻过那边山脊就是灵岩寺,别在这儿杀生。”

      思涵无可无不可地坐回石上,将弓箭放好。男子犹豫着动了动唇,“你……生气了?”

      “我就是有点儿奇怪,”思涵略笑了笑让他安心,“你说京郊这么多庙宇,怎么偏偏灵岩寺香火旺盛?”

      “自然是因为灵验喽,”男子想了想,补充道:“除了灵验,还得感谢西山的大军,你想啊,来拜观音大士的哪个不是满带银两供奉,要是没有雪家军坐镇,这附近还能不被山贼盯上?”

      思涵点头,“听起来有点儿道理,正所谓朝廷整治宵小,菩萨度化良民,两者相得益彰方才合乎治世之道。”

      “哪儿就扯到治世了,”男子嗤了一声,“你们女人就会高谈阔论,心里想着功名利禄,嘴上还非得标榜佛口仁心!”

      他声音清冽,尤其是数落人的时候加快了语速,珠落玉盘似的灵动悦耳。思涵心中喜爱,忍不住笑道:“不是仁心你干嘛护着那兔子?”她眨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我看啊……不是泉神也不是花仙,是只兔精也说不一定!”

      “你才是妖精!”男子笑骂一句,举起手上瓷瓶作势要砸。

      “当心,”思涵忙起身去抢,“别糟蹋了姐姐的好酒!”

      那人将手臂高高举起,“哪个是你姐姐!”

      思涵乐出声来,一手伸到他肋下呵痒,一手再去够那瓷瓶,男子又躲又闪偏不给她……嬉闹中也不知是谁脚底一滑,两人齐齐摔倒,半搂半抱地滚了两圈方停,瓷瓶也自空中脱手,酒水洒了出来,化作细雨纷扬而下。

      四目相对,软玉温香。思涵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下那物,温温软软地隔在自己腿上,似乎……和书上写的不太一样……

      她一下子慌了神,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男子由惊转羞,满脸通红,想要发作却见她紧张的模样确出真心,忆起自相识以来这人总是意气风发利齿善辩,从未有过如此局促不安的时候,可见十分在意……他嘟着嘴坐起来,有点儿别扭地埋怨道:“说什么习武,笨手笨脚的!”

      看样子没生大气,思涵放下心,弯身去扶他,“是是,我笨,地上凉,先起来再说。”虽隔着衣物仍能感觉到他小臂的线条温度,想起适才旖旎情形,不自觉便咽了口唾沫,忙掩饰着瞅了眼地上的空瓶,叹道:“只可惜了这酒……”

      “这有何难,你想要……”男子顿了顿,低头整理衣袖不再理她。

      “想要!”思涵怕他改口似的连忙应了,从袖中抽出一条杏白云丝的手绢儿,替他拍打灰尘。

      男子哼了一声,抢过手绢儿自己动手。半晌,他咬了咬下唇,语气有些迟疑,“那个……我……”

      “少爷!”

      未出口的话被一声响亮的招呼打断,一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从泉水源头的方向小跑过来,一身青衣,小厮打扮,跑到近前又叫了声“少爷”,之后却只扶着岸边的石头喘气。

      “你怎么找来了?”男子奇道。

      那人半晌才平复了呼吸,正要回话却见他口中的少爷簪子也歪了,头发也乱了,出门前刚换的箭袖上又是酒渍又是泥迹,哪儿还像个大家少爷?再一瞧他身旁站着的女子,也是一身狼狈不遑多让。

      少年驱前两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位小姐,我家少爷还未出阁,你将他骗到这里,孤男寡女的想干什么?”

      思涵抽了抽嘴角,夸张地顺了两下鬓角垂落的发丝,闲闲道:“这位小哥,本小姐也未及笈,你家少爷将我诓来此地,孤女寡男的意欲何为?我也正害怕得紧呢!”

      “噗……”男子瞪了思涵一眼,这才将那小厮拉回身旁,“都说了不会再那么晚了,怎么这时辰就找来了?”

      小厮也跟着瞪她一眼,转身拉了那男子就走,“家主来了,再不回去咱们俩都得挨鞭子,您是练过功夫不怕,奴才这小身子骨儿可受不了……”

      “诶……你……”思涵叫道。

      男子被他扯着往山道上去,却也没忘回头朝她打手势,指了下眼睛又指了下天,最后指了指杜鹃花丛。思涵见他那俏皮作怪的样子就是一乐,笑着摘了朵花儿贴在心口做陶醉状。男子只作不见,同小厮一道匆匆绕过怪石瞧不见了。思涵捏着那花儿嗅了嗅,含笑回营。

      .
      不想隔日却是阴天,晨起时尚有一丝半缕的阳光弱弱地撒下来,待用过早饭已只剩下漫天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没多久又飘起了不大不小的雨丝。

      思涵有些焦急,一时想着那人见天气不好应该不会赴约,一时又担心他出来得早,被雨困在山中,坐立不安了许久,丢开看了半晌实则一页未翻的《鬼谷》,抬步走出大帐,蹙眉瞪向漫天雨幕。

      守在门口的侍卫唬了一跳,忙撑伞过去替她遮了头顶,“殿下您怎么出来了?这山雨淋到身上会生病的。”

      “我得进山一趟。”思涵自语。

      “进山?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一声就成,下着雨哪能上山啊,路滑难走不说,就算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坑洼一旦积了水也都成了隐患,要是再遇上滑坡……”

      思涵眉心越扭越紧,“我得进山一趟!”

      “这……上山总得穿上雨衣,您先进帐……”她一面说一面朝另一个守门的侍卫使眼色。

      那人很是年轻,略嫌浮肿的单眼皮眨了两下似乎没懂,圆圆的脸上带着憨气。

      先前的侍卫气得瞪眼,再三朝后面的军帐努嘴,这下连思涵都懂了,她轻哼一声,道:“别惊动旁人,我上去看一眼就回来。”

      经过了前日的事,那侍卫更不敢放她一个人进山,拖延着让人去拿雨具,一面不住地往帐外张望。暗道吴大人统领着一群暗探查探消息,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找不到人还情有可原,那施大人却不知在忙什么,这么久还不过来,这可如何是好……正心急火燎之际,却是一个看营门的守卫替她解了围,进帐禀说营外雪颜求见。

      雪颜依礼请安,在客位落座,见西面圆桌上放着蓑衣斗笠,奇道:“殿下这是要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雨丝飘忽不定,她虽撑得有伞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半边袖子,因怕失礼进帐前已经除去外氅,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里难免有点儿发冷。思涵吩咐人送上热茶,不答反问:“姐姐找我有事儿?”

      雪颜谢过茶,正色回道:“那边几个幕僚娘子都说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将军担心您带来的侍卫没有在山中安营的经验,叫末将给姐妹们送些雨具雨靴过来,顺便带几个工匠查看一下营区的排水状况,回头别积了水让您住得不舒服。”

      “一时停不了?”

      “是啊,听老兵们说,这时节的雨一旦下起来少则几日多则十几日,要是赶上雨水大的年头还得提防山体滑坡,可大意不得。”

      “我知道了,”思涵端茶喝了一口,“有劳姐姐专程过来一趟。”

      “末将也是奉命行事,殿下客气了。”雪颜似乎并未听出她话里送客之意,说完这句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毫不见外地咧嘴笑道:“我来这儿也才个把月,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这不,方才一听说这差事赶忙抢了过来,您要也觉得无聊咱们摆上棋盘杀一局,要不玩牌也行啊,怎么……不见您带来的两个姐姐?”

      几声闷雷过后,雨点砸在帐顶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思涵凝眸看她两眼,弯眉道:“正是瞧着雨天无聊,打算去找姐姐玩儿呢,你我倒是想在一处了。”

      雪颜大笑,“前日我一见您就觉得投缘,以后若再闲了只管让人叫我去,咱们两个再加上您身边儿跟着的人刚好凑成一桌。”

      “别提她们了,”思涵面色有些不快,“整天拿母王的话拘着我,不就上山转转么,犯得着啰嗦个不停?我只说吃得不舒服,骗她们下山弄新鲜菜去了。”

      “成王主总是为您好的,说起来天下的母亲都一样,我娘不也一天到晚地管我,钱不让赌酒不让喝,就连下了职……”她顿了顿,许是终于想起不该在背后编排自己母亲,干笑两声,续道:“这地方确实没什么好吃的,烧来烧去就那几样,还没有在乡下的时候来得快活。”

      思涵笑笑,让人通知厨子晌午弄些精致菜肴,又吩咐摆上棋盘。

      她心不在焉,落子随性而为,难免有些急功近利破绽频出,然而雪颜棋艺更差,又或者刻意讨好,一局下来只知防守毫不进取,愈发的沉闷无趣。

      外头的雨下个没完,雨点细细密密地连成一片,乍听起来倒像小了似的。思涵起身走到门口又看了一回天,偏头朝守门的侍卫吩咐了几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雨隔银汉念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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