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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诗成契阔使鸿雁 ...

  •   新月升得高了,夜色微阑,天空深邃幽远,星子闪烁晶莹,正一颗一颗钻出来,像是谁好奇又懵懂的眼睛。思涵在火堆前坐了一会儿已觉不出寒冷,偷偷歪过脑袋,描绘那人侧颜。

      轮廓优美,鼻梁秀挺,饱满的唇瓣习惯性地微微嘟着,唇线分明。总是隐含傲气的杏眸此时却是几分垂敛,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枯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火堆……原来这人也有娴静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弯了唇角,脱口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似乎被她吓到了,挑着柴火的枯枝剧烈抖了一下,火焰蓦地跃起老高,映得他脸上一片绯红。他抿了抿唇,低声斥了句:“轻浮!”

      思涵话一出口也觉自己孟浪了,然而一眼瞧见他娇憨之态远不似寻常闺中男儿,清清脆脆一声低斥倒像是在闹别扭,说不出地刁钻可爱,不由又起逗弄之心,笑道:“谁给你取的?”

      “什么?”男子一怔。

      “轻浮啊……啧……这名字还真少见。”

      “你!”男子这回是真的恼了,原本水润饱满的唇瓣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一下将手里的枯枝摔在地上,扭头直视着她,怒道:“你这人到底有没半句正经!”

      怎么……就生气了?思涵见他眼圈儿都有些红了,暗道这人也未免太过喜怒无常了吧。她虽不明所以却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陪了笑:“好好,都是在下失言,”一面抬起右手手掌,煞有介事道:“保证再不这样了!”

      男子看她半晌,缓缓转回头去,神色莫名。

      思涵略觉尴尬,轻咳了两声,没话找话道:“那个,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片刻不见他答话,又问:“这么晚了,你家里人不担心么?”

      这……气性也忒大了点儿。她甚觉没趣儿,又自顾烤了会儿火,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往先前丢在一旁的顺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蓝底碎花的小布包来。外面用做包裹的棉布早已湿透,她几下扯开,将里面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小包放在膝上小心地打开,朝那人道:“喂,你吃不吃?”

      “喂什么喂……”男子几不可闻地咕哝了句,一回头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却又“咦”了一声,诧异道:“荣华斋不是两年前就结业了么?你从哪儿弄来的千瓣菊花酥?”

      思涵不想他居然识货,随口解释道:“成王君赏的,荣华斋结业是因为荣师傅进了成王府,侍奉甜品点心。”

      “哦。”男子点了点头,倏而醒悟过来,“你果然还是去寻了成王的门路!嘁……讨得王君欢心就能平步青云了?”

      “没这回事儿,”思涵连忙摆手,“那日官人教训的极是,我想好了,修文我是不成的,习武嘛,或许还凑合……这不,就过来西山在雪都督帐下谋个侍卫,说不准将来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男子嗤笑一声,不无调侃道:“雪将军忠君爱民十几年才得圣上信赖封为镇国将军,你才多大,贯会大言不惭!”

      忠君爱民么?怕是满肚子私心才是真……

      见她一反常态地没同自己争辩,反而微眯着一对黑漆漆的眸子有些走神,男子心下蓦地一沉,忽然意识到这人再和气好性儿也终归是个女子,自己方才的话可不是有些重了?他心中懊悔,想要找补两句却又有点儿抹不开,迟疑半晌,伸手从她膝上的油纸包里拈出一块菊花酥咬了小口,转过话题道:“荣师傅的手艺比以前更好了。”

      思涵回过神来,朝他温柔笑笑,将那包点心兜着递去他面前,“你喜欢都给你,反正自打遇上你,什么也都让给你了!”

      男子松了口气,旋即想起上元那日的经历,不知该羞该喜,忙垂手拾起方才扔在地上的枯枝继续侍弄火堆,掩饰道:“一起吃就是了,我哪儿有那么霸道。”

      “是是……”思涵拖长尾音应了一句,也拿了块点心,边吃边同他说话。

      两人年纪差不多,很容易就能找到共同话题,从京里最红火的小食铺子聊到新近流行的词牌韵律,思涵变着法儿地哄他再唱首歌来听。男子被她弄得一时羞一时恼,一时又忍不住和她拌嘴,却是打定了主意偏不再唱。

      夜有些深了,月色莹白,泻在山间如拢轻纱,林中群鸟归巢,只闻虫鸣。思涵衣衫干了大半,慢吞吞地穿回鞋袜。男子避开目光,愈发拨弄得火中干柴发出一阵清脆的“噼啪”声。须臾,忽而想起她方才说的“在雪都督帐下做侍卫”,未及多想便就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思涵一怔,复又一喜,旋即便生调皮,笑道:“敢情你之前不回答我,是想反过来对我问名,啧……还没告诉你我是独女吧,倘若没有倾国容颜倾城财富我可是不会入赘的哦!”

      “你这人……”男子张了两次嘴不知道说什么好,终有些无奈地咬牙道:“真真没半句正经!”

      “原来你是正经问我,”思涵嘴上调笑,心中难免犹豫非常,思忖着这美人也不知是何来路,倘若实话实说一准儿会把他吓跑,到那时自己要去哪里寻他?然而若是随便扯个谎又觉十分过意不去,思前想后取了个折中:“我居住的院落名‘灵犀’,要不你也叫我灵犀吧。”

      男子见她不肯告知真名,失望之余又生不快,一时间傲气上涌,侧眸淡道:“你别误会,原是我有个亲戚在雪将军帐下做参将,我本想托她照顾你些许,既然你不领情就算了。”言罢起身,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思涵忙跟着站起来,“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不必了,”男子抬脚便走,“记得把火灭了。”

      思涵朝他背影叫道:“我那儿还有点心,明天仍在这儿等你!”

      男子脚步稍顿,却未应声,匆匆绕过几块大石不见了身影,看方向应是往山北去。思涵知道京中许多世族富商都喜欢将庄子或者别院建在近郊,西山南面虽归左军管辖,北坡也非毫无人气,何况看那男子身形步法多少是也会些功夫的,倒并不十分担心。

      此时比她原计划的时间早已晚了许多,便就不再耽搁,搬了些碎石将火灭尽,借着月色沿溪岸下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水流愈急,怪石愈多,岸上再不能行,只得仰望夜空辨明方向,往林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见到远处火光摇曳,目光所及似有数不清的灯笼火把包拢过来。她停下脚步,侧耳,确认了对方是在叫“殿下”,这才扬声应道:“我在这里!”

      最先赶过来的两人着亲卫服制,虽上来就表明身份又周全地见了礼,面上的不满却是掩饰也都懒得。思涵只做不觉,一脸郁闷地由着她们不轻不重地搀扶着往人多的地方走,像是精疲力竭的模样。

      雪念徽的亲卫逐渐聚拢过来,少说也有数十人,不出半刻功夫欣妍也带着王府侍卫赶到,见她这副模样登时吃了一惊,急道:“这是怎么了?伤哪没?早说让奴才……”

      “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思涵侧眸瞟她一眼,声音无力。

      欣妍被她看得噤了声,忙侧身让抬着肩舆的两人上前,服侍她坐了上去。

      .
      也不知雪念徽等了多久,思涵回到营帐时只见她端正坐在客位,平素堪称面瘫的脸上难得染了些许情绪,只是无论如何都和愉快沾不上边儿。亦可锁着眉在帐里走来走去,焦急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看见她进门明显松了口气。

      思涵就近走到圆桌旁的圈椅上坐下,和雪念徽隔了挺远的距离,目光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闪躲了下。

      “殿下您没事儿吧?”亦可过去给她倒了杯茶。

      她咕嘟咕嘟地一气饮了,这才又瞅了眼雪念徽,旋即撇开目光,拿手指绞着皱兮兮的衣摆,声音几分委屈又几分气恼,“不过就是去山里逛逛,谁知道会迷路,西山能有多大,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

      亦可便就请罪:“都是奴才的错,想着咱们带来的人不认识路,这才去请雪将军帮忙,谁知反倒耽搁了时辰,让殿下受苦了。”

      “我早说咱们带几个侍卫去找就好,”欣妍极小声又极清楚地道:“只要尽心哪儿在人多人少……”

      雪念徽淡淡抬眸,晦暗不明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游移片刻,又转回思涵身上,正色道:“西山不比京城,殿下贪图玩耍也总得带上侍卫,庆幸今日没出什么大事,倘若您稍有不妥,本帅如何同圣上及成王交代?”

      “将军说得是,”思涵靠到椅子上,似乎是累极了,又似乎有些不耐烦,应付道:“今日劳您费心,思涵确有不对之处,不过好在也已得了教训,下次会小心的。”

      雪念徽不置可否,凝眸再看两个侍卫,“你家主子有何差池成亲王自然不会放过你们,不过别忘了这儿是左军,倘若再出这样的差错,便叫尔等先尝尝本帅的军法!”

      思涵轻咳一声,伸手拿桌上的茶壶续茶。亦可忙躬身,从善如流道:“多谢将军提点,奴才们再不敢不尽心了!”

      雪念徽额上的青筋跳了两下,“军中事忙,既然您无碍,本帅就告辞了!”似乎被她们主仆一唱一和气得不行,她站起身也不待思涵答话便就大步流星地往帐外走。

      思涵倒是挤了丝笑容出来,侧眸对欣妍道:“替我送送将军。”

      .
      她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军帐,思涵很快坐直了身子,眼神也黑亮起来,有些心急地去看向吴亦可。亦可忙从怀里掏出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萱草堂的素封淡笺,昂贵却也不难买到,短短二三百字,抬头落款皆无。思涵一面看信一面拿右手食指比划着什么,唇角渐渐浮起一抹浅笑。

      亦可见她指下反反复复地写着一个“习”字,心知这差事是办成了,也不由替她高兴,朝送过雪念徽回转帐中的欣妍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打扰。

      思涵确认了笔迹无误,这才从头细读,半晌看完,脸上的笑意已褪了个干净,微微眯起的黑眸盯着那信,像是要将它看穿,一字一顿地读道:“自古宗庶无传例,混沌未开早主张,成就帝王千秋业,配享太庙一炉香。”她“嘭”地一下将信笺拍在桌上,张口欲言,却又硬生生忍了回去,良久,无力道:“安排个妥帖的人,送去习园。”

      欣妍也已明白始末,却是极不以为然:“习园那人的心思分明就在四皇女身上,殿下又何必对他这么好?这封信是秦雪两家互通有无的铁证,就算您不愿上呈陛下也可以留着做个把柄,哪能就这么轻易地还给他?退一万步说,您要真看上他了,只需把这信送去秦府,难道还换不来一个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男人……”

      “够了!”思涵待府中家将一向尊重,甚少有正言厉色之态,此时一声断喝连自己都愣了一瞬。她垂眸缓了口气,既不看信也不看她二人,声音清冷道:“拿笔墨过来。”

      欣妍不便再说,应声去到屏风隔出的内室里端出文房物什,添水研磨。亦可便也上前,取湖笔润了,双手奉给她。

      思涵只是不快,面无表情地接过笔来便是一阵疾书。欣妍摸不准自己方才到底哪句话触怒了她,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对这位小主子的见识决断也是越来越佩服的,只一面跟手里用剩一半的墨锭较劲,一面偷眼去瞧,见她在信末的几句诗后笔走龙蛇:男儿心怀凌云志,纵使功成尽巾豪。昔时马嵬坡前子,黄梁梦醒恨天高!

      她望着端砚上被浮雕层云遮住半角的圆月出了会儿神,方又提笔舔墨,缓缓续道:君意若鸿筹谋紧,我心如磐未始摇。凤竹成实醴水畔,共话桐窗释寂寥。(注)

      写罢也不避讳二人,墨迹未干便就撂笔起身,不容置疑道:“送去习园。”

      .
      注:《庄子.秋水篇》中对鹓雏(一种凤凰)的描写: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音礼,意为甘泉)水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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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成契阔使鸿雁,
      雨隔银汉念杜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诗成契阔使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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