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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俏知音未期而遇 ...

  •   思涵步出逸羽殿,正欲出清銮门沿原路回府,不想从东面宫墙下蓦地跳出一个女孩儿,上手便圈了她的手臂,叫道:“涵姐姐!”

      那人年纪很轻,内着鹅黄贡缎宫装,外套粉紫对襟小褂,簪花缀玉,粉面含春,正是武帝第七女思润,宸君所出。

      思涵把她从自己手臂上剥下来,笑斥道:“怎么总这样风风火火的,来给皇姨请安?”她二人相差不足一岁,打小相熟。

      虽说思涵儿时也算是个极顽皮的,然而和这位七皇女比起来只能甘拜下风。她们两个再加上西面宫主所里的十七宫主蓝烟被宫里的下人们戏称为三小魔头,甚少有没被她们捉弄过的。

      如今思涵就快元服,蓝烟也出落得愈发精致,唯这位七殿下仗着自己父君受宠,仍只终日胡闹,让许多人头疼不已。她身后跟着的近侍丹若自不例外,苦着一张俊脸朝思涵福了福身,算是打过招呼。

      思润同这位堂姐一点儿也不见外,仍旧牵着手儿摇晃,娇道:“姐姐别急着出宫,到我那儿坐会儿吧,去瞧瞧我新得的凤头巴丹……”她未成年,仍旧住在禁城东面的皇女所里。

      思涵挑眉,“这时辰你不是该在南书房么?”

      “这时辰姐姐不也没去听讲?”思润眨着眼睛反问。

      思涵无声一笑,心道我不去我母王求之不得,你不去你父君岂肯饶你?

      思润似乎也不指望她回答,只埋怨道:“这些日子你也不进宫,那些老学究长了气焰似的把几个伴读整治得胆子越来越小,莫说逃课,连替我打个掩护都不敢了,真真是要闷死我!她们不陪我玩儿,六皇姐你也知道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更加指望不上!”

      “你呀!”思涵宠溺地在她刚指过的地方戳了戳,颇有点儿姐姐的样子,“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成日地想着玩?你就这么出来了,她们都没察觉?”

      “那几个老古板正忙着春闱的事儿呢,换了个新晋的翰林学士……一日为师嘛,我哪能不孝敬她点儿好东西,”思润挑眉笑道:“怪只怪她没见识,不晓得蒙汗药是酸的!”

      思涵蹙眉看她几眼,想起那倒霉的翰林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道:“你就不怕皇姨知道了罚你?”

      思润瞥了眼逸羽殿外宫门,“母皇昨儿就没见我,八成生我的气呢!”

      “怎么了?”思涵笑容微敛。

      “我哪儿知道怎么了!”思润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不管我更好,今儿咱们且快活一天!”言罢拉了她便往东去。

      “诶……”思涵记挂着父君身体,推脱道:“改日吧,我还有事儿……”

      “改日我还指不定出得来出不来呢,”思润的双眼立时泛起水光,委委屈屈地小声咕哝:“难道姐姐也生我的气了?难道没人疼润儿了?”

      思涵颇有些头疼,然而想着她日日读书确实是闷坏了,无奈道:“我陪你去南书房总成了吧?大不了绕点路。”见她还要纠缠,又道:“或者你陪我去旖凤宫请安?”

      思润一怔,心道这时辰被父君瞧见那还得了,忙展颜道:“涵姐姐最好了,都听姐姐的!”说着却转了方向,拉着她要往西走。

      “我说去南书房!”思涵不动。

      “正是去南书房呀!”思润眨了眨眼,“日头这样晒,咱们从东园绕过去!”

      她口中的“东园”实名“徽政园”,位于东宫与皇女所之间,最初是东宫的一部分,“徽政”便是美政、善政之意。自先帝时期东宫一直空置,徽政园也被划了出来,与北面的御花园,西南的慈宁宫花园遥相呼应,成了宫中主子们的日常游玩之所,因其地处禁城东面,俗称“东园”。

      两人往西拐了个弯复而朝北,绕了大半个逸羽殿方折而向东。

      思润是个好动的性子,一路行来东游西荡,连宫道上摆着的太平缸都要围着转个圈儿,磨磨蹭蹭了好一阵子才至徽政园外,但见园路曲折,山石精巧,佳木葱茏,奇花争艳。进了园子没走几步,她又一眼瞧见路北深处的梅林,想也不想便拉着思涵要去赏梅。

      入春以后天气回暖,梅花早已过了极盛,然而微风过处花雨纷纷扬扬,倒比俏立枝头时更添了几分意境。思涵也起了游兴,却道:“只穿林而过,若再耽搁,等落了锁我可出不得宫了!”

      思润见她应了很是开心,只管往林子里走,一面道:“出不了宫就住在我那儿,有何要紧?”思涵嘴角抽了抽,再懒怠理她,也迈步走进梅林,只觉墨枝若铁画银钩,赤瓣如朱砂南红,不由贪看起来。

      便在此时,忽然从梅林深处传出一缕低婉的箫声。

      .
      几个音调入耳思涵便是心中一动……落梅吟!世宗皇帝驾崩前夕所做,几成绝响。

      那箫声随风而至,幽转回寰,比之七弦琴所奏更显缠绵,曲调哀伤,意蕴凄婉,叹孤雁失伴倦飞,泣鸾凤对影形单,呜呜然如泣如诉,切切兮如怨如慕,似欲将当年世宗与梅君之间凄美的爱情绘成画卷,铺展面前……

      因君爱梅,朕命人在内苑移植了大片梅林,又恐根系不牢,使人修竹为篱,红罗罩壁。

      尤记那夜,与君身披月色,亲为梅树浇水,携手相依,共约赏梅之期。

      怎奈何,红梅盛放,寒香满园,回首处已不见君颜。

      我独立园中,静待梅花落尽,苦守满地残红,相思诉与谁听?

      世宗雅好音律,然而作成此曲不到三月便因思虑过重,心力交瘁而崩,年仅二十三岁。这“落梅吟”流传后世,凄美之中更填绝美,竟再无人超越。

      思涵甚爱此曲,却总也难诉曲中真意,今日乍闻萧声,只觉叹婉中流露自怜,伤情中又隐含期盼,吹箫之人若非对这技艺炉火纯青,必是钟灵蕙质心有所感……她不由一径神往,未及多想便向林中寻去。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丹若出声劝道:“许是宫中卿侍,二位殿下还需避嫌为好。”

      思涵脚步一顿,这才反应过来,默然回身,却见思润已歪了脑袋,笑嘻嘻地对丹若道:“瞧瞧又有何妨?你放心,任他再美也比不过哥哥去……”

      越说越不像样了,思涵板起脸,“这话也能乱说么,若真是哪宫的主子你还要他活不?”

      思润嘟起嘴,不服气道:“自己的男人也不能夸么?倒想看看哪个敢动本皇女的人……”

      “主子!”丹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思涵凝眸看他两眼,拉了思润出园,“走吧,去南书房。”

      思润的嘴嘟得更高了,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蹭了几步,便听从身后的梅林里传出些微声响,像是有什么人正往这边来,她“咦”了一声,怎么也不肯走了。思涵只得驻足,也转身朝林中望去,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希冀。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急不缓,似乎信步闲庭,又似乎目的笃定,不消片刻,只见疏影横斜之中,盈盈走来一个身披荼白云丝袷袍的男子,右手一支紫竹洞箫,萧尾坠着攒心梅花结。那长袍曳地数尺,广袖及后摆皆渐变呈半透明状,依稀可见内里的淡粉色直䄌,使整个人看起来飘逸出尘,然而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却显得有些单薄了。

      许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女人,他行至两人面前很是一怔。思润也好奇地上下打量他,看样子亦从未见过此人。

      男子差不多二八年纪,样貌俊美无俦,眉宇间贵气初露,端丽难描。尤其那一对眼瞳,弥漫着琉璃一样的色彩,却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颜色,只觉乍看迷离似醉,细观楚楚可怜,若是再瞧上第三眼,真可让人心驰神往,意荡魂牵!思涵凝视片刻,不由心中暗赞:倾世桃花面,嫣然美少年!

      几人僵在原地,一时都不说话。丹若见那男子衣着饰物既非君卿又非宫侍,疑惑地斟酌了声音道:“此乃当今七殿下,成亲王世女殿下。”

      男子面色一凛,旋即垂手后退两步,伏身而拜:“奴家文华殿大学士傅盈善第七子,见过两位殿下!”他声音柔亮,隐隐带着贵族式的抑扬顿挫,似乎每一处停顿皆和着韵律节拍。

      “啊……”思润大为诧异,“你就是贤君的外甥!”

      “是。”

      想起日前同父君的闲聊,思润一下子生出几分敌意,冷笑了声侧过脸去,手上捏.弄着腰间垂下的海棠色如意纹香囊,也不说话也不吩咐他起身。

      原来这就是坊间盛传的罗衣公子,思涵心思一转已然明了。她虽不愿趟这浑水,然而见他衣衫单薄,跪在地上有些瑟瑟,忍不住便生了怜惜,柔声道:“起来吧。”

      傅氏谢过起身,垂首静立。

      思润又打量他几眼,嘲弄道:“怎么说贤君也是一宫主位,怎么待自己的外甥也不上心?啧啧……在宫里走动还穿得这样素淡,像你这样胡闯乱逛的,叫人瞧见岂不以为咱们皇家苛待下臣?”

      傅氏抬眸,浓黑的睫毛自内而外越来越纤长卷翘,衬得眼尾上挑的弧度愈发明显,“回殿下,奴家有幸客居宫中,尝闻贤君舅舅训诫侍人,言天下男子皆应以凤后马首是瞻,千岁尚且戒奢以俭,奴家敢不秉承懿训?”

      他娓娓道来,声音柔缓,所言却是字字珠玑,句句锋芒。思涵眉心微蹙,余光瞟向思润,她了解这位堂妹,生起气来不管不顾的,就算明知事后会被母皇责骂也必要闹到鸡飞狗跳阖宫皆知。此刻见她脸上果然变了颜色,忙接过话头道:“贤君敬上化下贵重自持,自然是天下男子之表率,然延福宫中却非人人谨言慎行,安守本分,否则也不必劳烦贤君叔叔时时教导,日日提点了。傅官人你说……是也不是?”最后半句一字一顿,暗含威压。

      傅氏乍遇她们姐妹自是始料未及,失望之余又听思润言语相讥,一个冲动便顶撞了七皇女。眼见她黑着脸就要发作,也有些自悔失言,正思索应对之际却听成王世女半是教训半是解围的话,倒也生出几分感激,忙重新福身,就阶而下,“殿下说得是,奴家受教了。”

      思涵见他知趣儿也松了口气,回身欲拉思润离开,“再不出宫真要落锁了,到时候若是皇姨问起……”她微微一笑,道:“你晓得我可是不敢欺君的。”

      思润也了解这位堂姐,知道她对男人尤其是美人从来都出奇地好性儿,此刻明摆着又要做和事佬儿了,不由轻哼一声,“难不成姐姐回禀母皇说,在梅林……”她又剜了傅氏一眼,凑到思涵耳边,却用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巧遇’了美人?”

      “别混说!”思涵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眼神却没来由地瞟向傅氏,不想那人也正看了过来,原本挺平淡的目光在撞上了她的视线之后一下子变得有些狼狈。他匆忙别开眼,饱满粉嫩的唇瓣由于绷紧而略略泛白,原本白皙的脸颊反倒染上了淡淡红晕……

      “还看什么,”思润反手扯了她,不耐道:“姐姐又不急着出宫了?”

      “自然是急的,”思涵回神,“不过还是得先把你押去南书房。”

      “哎呦呦……难不成姐姐改行做了捕快?”

      两人说笑着走了,不再理会身后男子的恭送之声。

      .
      思涵回到王府时罗乔已醒了有一会儿了,不但退了烧,精神和面色也恢复过来,甚至还让人去小厨房传些清淡的,惹得一众人等放心之余都暗暗称奇。

      转天便有圣旨至灵犀阁,思涵在交柯堂接了旨,供在案上,又让人拿银子赏了传旨的宫侍。

      再过一日,天气更暖,她晨起梳洗后直接换了身赤金镶滚的玉白素缎箭袖,隐了软甲软鞭。早膳时吉利雪玉四侍皆伺候在旁,玉盏一面给她布菜一面央着要男扮女装。思涵吓了一跳,只道军法无情,玩笑不得。

      大利脸色也不是很好,寻空念叨:“别看白天暖和,山里头早晚还凉着呢,大毛衣裳都装在一只刻蝙蝠的樟木箱子里,主子别忘了添换。您第一次去西山,那边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儿,奴才让人将咱们院子里的银丝碳装了一车,您平素常用的茶具碗盏,睡惯了的衾褥枕帘,爱吃的茶果点心也都分别打了包,备用的药丸药膏放在……”

      思涵嘴里嚼着一片糖醋荷藕,听一句“嗯”一声,后来见他实在没完了,便就咽了嘴里的东西调侃道:“好啦我的少爷们,我都记着呢,保管月底前囫囵个回来成不?”

      玉盏红着眼睛撇了撇嘴,“奴才们算哪门子的少爷,回头主子遇见个真正的少爷,还指不定记得不记得咱们呢!”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们!”思涵拿筷子虚指了下桌子那头的糟溜鸭信,“听话,不过个把月,你们也别一直闷在房里,多去凝薇阁找哥哥们玩儿,每日晨昏代我去给父君请安。”

      一顿早饭吃了良久,出门时灵犀阁上下人等皆到一进院中跪送。思涵前一日已嘱咐过和颜严加约束,少生事端,又道若真出了什么难以周全的事儿尽量担待到她回来再说,此刻只吩咐了各司其职,安守本分。

      到凝薇阁时罗乔面上虽不大看得出来,却也拉着她的手儿好一番叮嘱,言语间一百个不放心似的。思涵微笑着一一应了,转身便学着他的语气吩咐红笺几个小心伺候,莫让父君再受寒凉云云。罗乔会心笑笑,摆手止了她刮燥,让红笺送她出门。

      出了正房又往西厢,同徐封叙谈一阵,多谢他细心照看父君,这才离了内苑往前殿去见母王。

      成王倒是无话,只淡淡道:“无为而治。”思涵正中下怀,肃了面色恭声应“是”。

      临近晌午,母女两个在东暖阁用了午膳,又另赏了席面给欣妍、亦可。三人吃饱后拜别成王,自东门离府,直奔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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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俏知音未期而遇,
      最知己不请自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俏知音未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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