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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领圣命疑窦丛生 ...

  •   二月春寒,银钩如霜,两人心中却似照进了暖阳,说不出的舒畅。

      罗乔偏头,伸手去擦她额上细汗,不想自己手心早也染了尘。看着这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一身泥土地跪在地上,右手扎着手绢儿,前额汗渍未消又蹭上几道灰痕,深深浅浅的倒是写意得很……他忍不住便勾了唇角,低笑出声。

      成王记不清上次见他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只觉满心满眼都被他真切的笑容充斥着,欢喜至极,一面使左手扶他一道起身,却抬了抬右手故作为难道:“这可如何沐浴呢?”

      罗乔会意笑笑,撩起长长的睫毛瞟她一眼,“自然是奴家来服侍妻主……”言罢终有些害羞,转过身子只手扯了她的衣袖朝正房里去,忽而想起白日里听戏时女儿打趣自己的话,脸上愈发红透。

      漫解罗裳,共试兰汤,鸳鸯交颈,凰凤成双。

      罗乔气息不稳,恍惚间又想起那年……

      他违命离京,偷偷带着王府侍卫去南疆找她。

      那个冬天真冷啊,当他被蛮军困在山顶之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若真死在这儿她会不会立时带着自己的尸身回京。他知道她会,她不惜忤逆生父也要娶自己,又怎会任自己埋尸蛮荒?她必然会一刻不停地还朝……所以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着!

      他尝到了马血的腥味,他知道了雪洞也可以御寒,他告诉自己不能闭眼,因为一旦闭上眼睛谁也说不准还能不能再睁开……他看到侍卫一个个倒在面前,看到敌人一次次无功而返,看到了那些蛮人染血的愤怒双眸,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就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终于,他看到了远方飞驰而来的铁骑,看到了马蹄过处遮天蔽日的尘烟,看到了她……满身疲惫却在见到他无恙时掩饰不住的欣喜若狂。她救了他,也给了他机会累她一世……

      成王吻着他的唇舌,律.动不休。她也想起那年……

      母皇病势加重,她安置好一切准备回朝,却得到了他被蛮军包围的消息。

      她怨过他一再任性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却没怨过他拖慢了回京的行程,怨过他让自己困在雪山七日落下病根,却没怨过他终致她与母皇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因为她很快截获了他给皇姐的飞鸽传书。

      她终于明白了大婚之日他眼底的黯然,明白了父后的声色俱厉,明白了亲姐姐为何空置正君之位,也明白了一向寡淡政事的她为什么忽然松口,娶了秦相的小儿子。

      那天,她也是这样疯狂的要他,什么都不想问,由着自己沉沦。

      回京的路上终于传来了母皇殡天的消息,她索性驻扎下来,只守着他一个人,每日看他无懈可击的浅笑,听他故作深情的低语,忽觉一切都值了。他在月下跳舞,宛若仙子,似欲归去,那时她想,她终究是赚了,何不就此带着他远离纷争,不问世事?

      那段日子过的真快,当新皇宣她回京的圣旨摆在面前时,她甚至觉得她才刚刚大婚,皇姐是在打扰她的新婚燕尔……

      缘由因起,孽由此生。两人似欲将多年的委屈都发泄在情.事上,直至筋疲力竭才相拥而眠。

      不想凌晨十分罗乔又发起热度来。

      .
      思涵赶到凝薇阁内院的时候成王正在发火:“本王供你全家好吃好穿,给你宝贝儿子寻了如意妻主,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声音冰凉如水却刻意压得很低,她便知父君应是睡了,觑着母王阴郁的脸色作了个揖,垂手站到一旁。

      徐封控腰躬身,不住地搓着手,“老夫……奴才……昨个早上明明好好儿的……吃的东西也没问题呀……这……怎么过了一夜就……”

      “废物!”成王目光森寒,“打今儿起你给本王住到西厢去,王君一日不好你儿子便一日不准吃饭,你是大夫,自己的儿子能挨几日你心里有数!”

      “母王您消消气……”思涵见她眸中隐约着杀意,当真是怒急了,忙从旁劝道:“别惊动了父君。”

      静宣端着盆水从内室出来,见思涵拿眼神询问自己,便就苦着脸略摇了摇头。她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其他,抬脚往里屋去了。

      成王再训徐封:“还杵那儿干嘛?还不去看着他们煎药!”

      “是,是……”徐封弯着腰后退,差点儿绊在门槛上,一面仍不住嘟囔:“浮而不紧,促而不微……这真是奇了……”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思涵才从内室里退出来,见母王看向自己,忙回道:“好多了,只是仍有点烧,他们几个正拿帕子蘸着药酒擦手心,父君睡得还算安稳。”

      成王眼下暗沉,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不知是在安慰女儿还是安慰自己:“好好歹歹地这么多年了,退了烧就没事了……”

      思涵自也担心,犹豫道:“圣上让女儿今日进宫见驾,要不女儿再求皇姨指派几个太医过来看看?”

      成王看她一眼,淡道:“圣上操劳国事,自家的事儿别去烦扰圣心。”

      “是,”思涵明白她的意思,续道:“女儿知道了。”

      “你长大了,别一天到晚只知道嬉笑玩闹,遇事当多思少言!”

      “是!”思涵再次应了,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乖巧听话一点儿,只那双点漆似的眸子不经意地闪了闪。

      成王立眉,手掌倏地一抬,想起屋里那人只得改拍为挥,低声斥道:“办你的事儿去!少拿那副轻佻样子沤我!”

      思涵暗自吐了下舌头,复行了个礼,边退边道:“那女儿晚上再来给父君请安!”

      .
      未睹皇居壮,安知帝室尊?碧落禁城建于皇朝伊始,规模宏大殿宇森严。整体沿中轴对称,由南至北前三殿名曰凰极、凰安、凰翔,过了清銮门便是后三宫,名曰凰銮、交泰、凤仪,东西六宫辅居左右,皆桂殿琼楼,气象万千。

      逸羽殿地处清銮门以东,距前朝仅一墙之隔,本是皇帝早朝前后稍事休息,偶尔传见阁臣的地方,武帝登基后看中其位置便利,命人修整扩建,隔出里外三进,改名“逸羽”,作为圣驾日常起居之所,从那时起这座不大的院落便成了整个后宫的焦点。

      无论出于什么考虑,天下皆知武帝对这个胞妹的独女是极为宠爱的。思涵在逸羽殿常来常往惯了,可谓熟门熟路,然而当她立在东边廊下等待通传时,听着暖阁里传出来的珠落玉盘似的琵琶声,心里也极为怪异。

      虽说武帝颇多内宠,然登基近二十年来也称得上勤政,这般白日里纵情声色确是前所未闻。好在曲子还未弹完便停了,不一会儿,从暖阁里出来一个身着樱草色直身长袍的男子,身后跟了个怀抱琵琶的宫侍。

      思涵偷偷打量那男子一眼,差不多双十的年纪,看穿戴应是宫中侍卿,品级不高,样貌在这深宫之中也算不上出挑,只眉眼间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通透机巧,显见是武帝素日所钟爱的。

      那人也不认得她,怔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见礼。思涵忙退后半步,示意他先行。

      苗易随后出来,朝思涵略略躬身,低声道:“陛下让您进去。”右手打起帘子,左手却比了个宫里惯用的手势,提醒她皇帝心情不好。思涵浅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表示多谢,这才抬脚跨进门槛。

      进到里间偷眼去瞧,见武帝一身常服倚在炕上东首,背后靠着一只明黄引枕,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落在面前的楠木炕几上,满桌的御膳似乎并未动过。思涵垂眸,至皇帝面前行了大礼,朗声道:“臣成亲王世女涵请圣上万安!”

      “平身吧。”武帝本性儒雅,即便心里不快面上也是温和,“过来陪朕喝一杯。”

      “谢圣上,臣进宫前已用过午膳了。”思涵瞟了眼炕上西首,靠背引枕皆绣着飞凰腾云,一色明黄。

      武帝拿起桌上的素白瓷酒杯把玩,声音愈发轻淡,“坐下。”

      这就是生气了,思涵黑眸一动,甜声笑道:“涵儿谢皇姨赐坐!”言罢欠了半身挨到她对面炕上。

      一个眉清目秀的近侍上前替她安置杯碟。见是熟悉面孔,思涵客气地朝他笑笑,又从他托着的浅盘中拿起白瓷酒壶,亲自为皇帝斟了酒,笑道:“涵儿替爹爹敬皇姨一杯,谢您昨日送的寿礼。”

      武帝不置可否,“给你父君请过安了?”

      “是!”思涵正色回道:“父君安好,谢圣上挂念!”

      自打她进门武帝的视线都懒懒的未聚焦在一处,此时听她又改回了称呼方抬眸看她一眼,淡道:“又无外人,不必叫得那么生份。”

      思涵摸不准她的情绪,带了丝玩笑道:“涵儿不敢放肆,方才出门时母王还教训说臣一天到晚只知道嬉笑玩闹……”

      “朕这皇妹打小就是一本正经。”武帝端杯将酒喝了,看向思涵的目光凝了一瞬,似笑非笑道:“再说涵儿何止知道嬉笑玩闹,不是还知道饮酒听曲儿么?”

      “这……”思涵一惊,复又一疑,却不敢抬眼细看皇帝神色,顷刻间转了几个念头,再执壶替她满上,试探道:“什么都瞒不过皇姨,前儿几位皇姐来家里贺寿,可不是闹着一起饮酒听曲儿来着?”

      武帝轻笑了声并不说话。思涵不由有些忐忑,想了想,续道:“姐姐们待涵儿都是一般的照拂爱护,涵儿亦同此心。”

      “你还要去蒙山?”皇帝声音和缓。

      思涵却知她不高兴,只轻轻回了声“是”。

      武帝夹了一筷子落叶琵琶虾放在骨碟里,对身旁近侍道:“叫人去凤仪宫传朕口谕,朕晚上过去看看凤后。”

      那人本欲上手替她去掉虾尾,闻言顿住动作,领命去了。思涵想起方才在暖阁外遇见的男子,不觉有些恍然,却听皇帝闲闲道:“京里放不下你么?”

      “不是……”思涵着意垮下脸,苦笑道:“母王说涵儿长大了不能总待在王府里贪图安逸,该多出去历练历练。”

      “蒙山中军皆是你母王旧部,人人敬你让你,谈何历练?”房内并无侍人,武帝亲手舀了一勺姜汁鱼片给她。思涵忙起身谢恩,便听她道:“蒙山就不要去了,过两天你给朕到西山督军。”

      “啊?”思涵万没料到有此一说,第一反应就是她允了母王父君昨日所请,便不放心让自己回蒙山了,必得发配到亲信眼皮子底下才能安枕?然而转念一想,藩王就藩世女留京是常例,她若真生了芥蒂把自己留在王府即可,西山再在掌握毕竟也离了京城,难道说……雪念徽做了什么忤逆她的事儿,让自己过去敲山震虎?可雪念徽是什么人,那是发起火来连大理寺都敢砸的,自己去到人家的地盘又能耐她几何?

      “这个……”她心中犹疑不定,委婉道:“臣尚未元服,怎做得监军?回头再被言官们弹劾起来,徒令皇姨为难……”

      武帝见她眉间一抹愁闷不似做作,倒颇为难得,不由微微一笑,“怎么听起来你比朕还要为难?”她端了杯子,闲闲道:“为难才算历练,这杯酒全当朕为你践行了。”

      思涵无奈,只得谢恩饮了,心里琢磨着怎生推掉才好,便见苗易掀帘进了暖阁,在门口略一福身,至武帝身边附耳禀了几句。

      武帝收了笑,淡淡扫他一眼,道:“朕又不是太傅,没功夫看她的好文章。”

      苗易早知她会这样说,只是碍于旖凤宫那位不得不通传罢了,此时感受到她晦暗不明的目光,除了应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倒退着出去了。

      武帝面色又清冷下来,不再理会思涵,只自顾饮酒。思涵见她兴致缺缺,也不敢太过造次,便就措了措辞起身告退。先前那近侍已转了回来,站去武帝身边儿替她布菜,武帝又看思涵一眼,摆手让她去了。

      那近侍名唤雨心,虽还未到出宫年纪,在武帝身边也有些年了,此时见暖阁里再无旁人,便就软媚了声音讨好道:“陛下前儿不是说想赏梅吗?这两天可越来越暖和了,再不去瞧瞧,梅花儿都要谢了……要不奴才伺候您去徽政园散散?”

      武帝的视线落在边几上摆放着的鎏金掐丝珐琅自鸣钟上,赤金镂雕的钟摆摇晃不停。许久,在周而复始的“滴答”声中,似乎夹杂了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雨心听得皇帝悠悠道:“梅花再是孤逸绝世终敌不过春风化雨,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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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作为封号,安民立政曰成,得天下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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