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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贺芳辰珊瑚嵌珠 ...


  •   思涵上轿前吩咐了句:“往北走,今儿咱们抄个近道。”

      灵犀阁以东,歆音馆往北有一汪小湖,名曰星湖,湖面不足镜湖的六分之一,却是一处天然湿地,水生植物众多。再北则是一片枫林,将漱玉斋与湿地隔开。自打成王回府以后,思涵往父君处请安便很少走这条路,今日她知道母王一早就往前殿去了,这才让人穿林而过,省些脚程。

      二月初三,枫树自然还未发芽,不过丁旺早已让人将暗红绸缎剪成枫叶形状系到枝上,放眼望去还真有点儿深秋的意思。思涵总觉这绸缎剪出来的叶子太过柔软,虽有秋枫之色却无秋风之声,未免下乘,然而父君的生辰便在这草木将复未复之时,府上年年如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一路行来除了红枫,但凡还未发芽的乔木如银杏、梧桐等也都用各色绸绫装点过了,整个王府看起来倒比年节时更绚丽多彩。

      凝薇阁的正殿叫做凝晖堂,她就着墨韵掀开的帘子进入里间的时候,罗乔正靠在临窗炕上闭目养神。檀木炕几上的喜鹊登梅帽架上放着七鸾七龙冠,通高一尺有余,周身环饰青鸾、金龙各七,皆口衔珍珠或各色宝石穿成的珠滴,冠顶饰以东珠十颗,同亲王规制。

      罗乔听她进门便就睁眼,略笑了笑,“这会子才来,午饭吃了没?”

      虽然前天拜寿时已行过祝寿的大礼,因今儿才是正日子,思涵仍旧规规矩矩地走至他身前,撩起衣摆双膝跪地,正经磕了个头,朗声道:“父君吉安!女儿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罗乔示意红笺扶她起来,笑道:“忽然就乖巧懂礼了,可没准备红包给你呢。”

      思涵在他身边炕沿儿上坐下,缠了手臂撒娇:“人家真心实意给您磕头,爹爹倒拿女儿取笑!”

      罗乔亦是一身正装,盘了发髻,此刻并无饰物,只额上勒着一条正红镶黄的双龙抹额,中间嵌了颗明珠。思涵瞧他精神头不大好,知道是这两天拜祖宴客一通折腾给闹的,便对他今儿一早还要强着自己应酬北苑有些微词,不无埋怨道:“父君又何必累着自己,赏个席面过去也就是了。”

      “一顿饭而已,个把时辰的事儿。”罗乔拿手绢儿替她擦了擦额头,又伸手去理她动作间有些走位的衣摆,随意道:“到底是御赐的,平时就算了,年下节日的总得作作样子,省得人家暗地里编排我这个王君不能容人。”

      有一纸圣命您就肯容了?这话她自然只敢在肚子里打个转儿,面上只随意道:“不过是些只敢背地里嚼舌根的小人,爹爹若放在心上才是着了他们的道呢。”

      门帘响处,静宣带着两个手捧托盘的小僮儿进门,笑了道:“上回殿下不是说咱们这儿的罐闷鱼唇做得好么?奴才特特嘱咐先给您留一盅呢。”

      被他一提醒思涵倒真觉饿了,知道父君用不得这个,便也不让,忙起身坐去另一头炕上,一面笑道:“还是宣哥哥疼我!”

      “慢点儿吃,谁和你抢呢?”罗乔若有若无地瞟一眼静宣,“喜欢就让这厨子去灵犀阁好了,我又不用这些。”

      “唔……”思涵咽了嘴里的东西,也看了一眼静宣,摆手道:“说话儿就回蒙山了,再说女儿哪能要父君的人。”不怕母王教训么?

      “什么时候走?”罗乔蹙眉。

      “母王的意思是初六,女儿觉得也好。去年库曼没什么大动作,开春以后更不会生事,估计这回母王能在京里多住些日子……”她见父君笑容淡去,微蹙着眉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忙又续道:“反正这两天涵儿就赖在凝薇阁了,听凭爹爹使唤!”

      “殿下这是引着旁人骂咱们几个不尽心呢,”文砚正给罗乔换茶,觑着他表情凝重,便也顺了思涵的话逗趣儿:“回头被王主知道了说不定又是一顿板子,到那时……小姐您于心何忍呐?”最后半句却是学着戏文里小生的独白念将出来,他是四侍当中年纪最小的,声音稚嫩不辨男女,短短几个字说得兜兜转转,倒还颇有那么点儿意思。

      众人都笑了,罗乔对静宣道:“去歆音馆知会一声,我和世女等会儿过去听戏。”

      .
      父女俩各乘一轿,往南穿过小杏林复转而向西。梅花未谢杏花新,一路上嫩红盈目,淡香沾襟,思涵目光随轿外景色移动,心思却已飘到了前日寿宴。

      成府庆寿,宫里有头有脸的君卿都备了礼,除了恭王姨,已出宫开府的亲王皇女并皇亲贵戚也多半都遣人来贺。与往年不同的是,这回上门的男人除了各府的正君侧君,多有带一两个还未出阁的小郎,用意不言自明。

      丁旺何其有眼色,立即安排人将凝薇阁周遭权可一游的景致用帷幕围了起来,又置流水席,美其名曰“嬉春宴”,请内眷入内游玩。据大利打听来的消息说,爹爹同康王君相谈甚欢,还另外加赐了包括他带来的“族弟”在内的好几个少爷。

      虽然爹爹从未透露,自己又怎会不知他年后一直在替自己相看元宠,也不晓得他看上了谁,只求别被四皇姐说中,弄来个“刻板偏执,目中无人”的名门闺秀……她不由暗生不满:怪不得秦家势危,怎么就不知道学学傅家,看人家康王君多会做人!

      胡思乱想着就到了歆音馆,管事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一早便带着人等在外头。他妻主是东门上一个普通门房,平日只做些传话跑腿的事儿,然而男子愁嫁,他出身包衣能嫁人为夫已是稀罕,故而很喜欢别人叫他邹兰家的。

      歆音馆是宴会之所,上次修缮时已将戏台扩大了近一倍,此时台上诸事齐备,只待开锣。主位空着,思涵与父君分做两旁,邹兰家的捧着戏单请王君与世女点戏。

      罗乔自然爱看些两情缱绻,苦尽甘来的爱情戏码,点了一出《风雪配》并一出《荆钗记》。思涵无甚所谓,未看戏单先点了一出《麻姑献寿》,拿眼一扫见上面赫然有一折《魁星点斗》,想起近日朝上纷争,便也点了,而后吩咐他使人去前殿请母王。

      按往年例,王君的生辰必要庆贺三日,前两日祝寿暖寿,宴请宾客,到了最后一日正寿便不再招待外人。头晌,罗乔在凝晖堂升座,给王府里有名分的夫侍赐宴,他多年来稳坐正君之位,也无需成王帮衬,只几个男人走个过场。午宴后思涵会陪父君在歆音馆听戏喝茶,等成王到了,一家人吃过寿面,倘若天气晴好还要燃放烟花,至此整个寿辰才算圆满。

      开场锣鼓响过,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小生登场。思涵命人去传厨子,亲自确认了晚上的菜色,确保没有父君忌口的,这才让立在一旁的戏师近前,解说前情。

      上面演着的是《风雪配》的高.潮《洞房》,思涵见那穿红的小生正羞答答地扯着新娘的水袖,一步三.退地往牙床去,心里一径儿好笑,偏头瞧了父君一眼,见他正拿中指轻击楠木茶几听得认真,便就打趣儿道:“这新郎官儿胆子真大,爹爹专点这一折,莫非当初大婚也是如此?”

      “你这丫头……”罗乔咬牙,旋即笑嗔她一眼,道:“不记得了呢,涵儿若想知道,不如等会儿问你母王?”

      思涵干笑两声,撸下尾指一枚小金戒指递给戏师,“这小生唱得好,等会儿把这个给他。”

      戏师忙代那戏子谢赏。

      《洞房》唱罢又换上一出《荆钗记》,开场大段念白,凄婉哀怨,忧愤难平,思涵正寻思着大好的日子干嘛非听这个,便见一个小厮从外面抢了进来,往罗乔面前噗通一跪,急道:“禀郎主,圣驾到了,王主让您和殿下一同去清晏殿见驾!”

      罗乔与思涵皆是意外,忙吩咐停了戏,即刻出门,仍乘来时软轿朝外殿去。

      从歆音馆到清晏殿须得绕过小半个镜湖,出了万和门还要经过一座堤桥一座拱桥。这段路程平日里乘轿少说也得耗上小半个时辰,此刻因是面圣,几个抬轿的下人不用吩咐皆走的飞快,不消一刻多钟便就到了清晏殿殿门。

      虽然每逢罗乔生日皇帝都会派人送来赏赐,然而如今日这般亲自到府却还是头一遭,父女两个问明了随驾前来的还有宸贵君,在殿外略整了整装束,方才随接引的宫侍进入正殿。

      清晏殿是整座府邸的主殿,正中匾额黄底黑字,御书“海清河晏”,匾下一座丈高紫檀围屏,浮雕溪头耕织图,三层塌垛之上本是雕凰刻凤的御座御案,当初改建为王府时俱已换过。此时武帝坐在正中,一身明黄常服,盘领窄袖,玉带毡靴,等二人行了见驾的大礼,便就笑着吩咐平身赐座。

      思涵抬眸上瞧,见宸贵君陪坐在她身旁,玉冠垂珠,翟衣佩绶,应是精心打扮过的,左手腕一对紫玉手镯,颜色极正,显见是御赐之物。她不由暗叹:这男人还真是张扬,处处皆比照皇贵君。

      宸君面上却是恭谨,始终半侧着身子留意武帝神色,思涵心道:有人说宸贵君与爹爹有些相像,如今看他侧颜还真就挺像,只是这鼻子须得再挺一点,这眼角却要再挑一分,这下巴……

      “咳……”

      思涵回神,偷偷瞟了眼东面下首,见母王身着亲王吉服,外罩明黄马褂,正襟危坐,右手虚握成拳,就唇轻轻咳了一声。她忙收敛心神,待父君在母王身边儿坐下,这才走到西面自坐一席,又看一眼雪茗。

      雪茗会意,走过去跪坐到案角专为侍宴之人准备的软垫上。其余近侍皆跪去自己主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敛气垂眸。

      武帝笑道:“不请自来,叨扰皇妹了,朕自备宴席,为妹婿贺寿。”话音刚落,便有两排宫侍提着雕漆食盒鱼贯而入,至各席前双膝跪地,将食盒内的菜肴一一摆在案上。

      一水儿的御膳,菜色不多,只八荤八素并八样冷盘,另四品锅子尚咕嘟冒泡,也不知是如何做到。

      宫侍们尽数退下,成王这才淡淡回道:“内子浅寿,无关洪祉,然蒙圣上隆恩,御驾亲临,臣实惶恐!”

      武帝笑得和煦,道:“家宴而已,皇妹不必客气。”

      成王也略勾唇,“即便是家宴,也该臣妹偕夫君、小女入宫请安,怎敢劳圣上亲至?且臣久未拜见凤后,不知千岁身体安好?”

      这话含了暗讽,意指正夫在室她却带宠侍前来贺寿,对自己夫君并不尊重。思涵心中警醒,又偷偷看了眼宸贵君,果然见他面色已不如先前,只隐忍不发而已。武帝却似毫无所觉,微笑道:“凤后久病,不便出门,想来曜辰也不会介怀吧?”

      罗乔忙躬身,回道:“微臣岂敢!”

      曜辰是罗乔封号,他儿时自母亲亡故后便被先帝收为义子,赐住曜辰宫。

      说起思涵的外祖母,虽出身武将世家,袭了威远侯的爵位,生平却无多大建树。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十年前先帝秋狩时,路遇因文字狱而灭族的幸存者行刺,她竟能舍身护主,身中十数刀亦不退,终致失血过多而亡。先帝甚是悲恸,追封其为国公,又因无女承爵,封其嫡子为宫主,收做义子养在大内,许其成人后择妻入赘以延续罗国公血脉。其时罗乔只有六岁。

      以后种种,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只说此刻成王听武帝提及儿时称呼,心下更觉不快,却也不去接话,只沉着脸替罗乔将方才行礼时弄皱的衣襟前摆抚平。

      武帝垂眸,看了一眼侍立在踏跺之下的逸羽殿大总管苗易。

      苗易忙躬身,复朝殿外使了个手势,便有四名宫侍抬着一只无雕无刻的乌木底座进来,座上之物足有半人多高,通身覆盖红绸。四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放在殿中,朝上行过礼,退出门去。

      武帝笑道:“既是贺寿,自然不能空手而来,涵儿去替朕揭开寿礼吧。”

      “是!”思涵应声起身,走至殿中,顿了顿,方轻轻扯掉红绸。

      原来是一株通体深红的珊瑚,彤枝舒展,浮焰流丹。她自小富贵,如此色泽尺寸的珊瑚也非从未见过,然而这一株却别具心裁,只见那恣意蔓延的琼枝深处,不知从哪儿嵌进一颗巴掌大小的夜明珠,使得整棵火树霞光弥漫,绚丽异常。

      武帝的视线落在罗乔身上,缓声道:“嵌珠珊瑚兮曜辰而不夜,贺君芳辰兮福寿而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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