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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醉槐花试问红颜 ...

  •   思涵静了一会儿,抬手折下一段海棠树枝,凌空舞了几招,曼声吟道:“醉饮槐花遇佳音,世间何计可留君?”

      风停了,草木不再摇曳,万物悄然,静谧得让人难堪,只有那逐渐涌起的失落汇成漩涡,在心底盘旋。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树枝,直到掌心传来细密的疼痛,忽然意识到这槐花醉确有后劲,不然怎的整个人都烦躁不安?

      玉霓抬眸看她侧颜,见她微垂着头,漆黑的瞳子死盯着湖面,鼻翼轻轻翕动,吐出淡淡白雾。他心中有些许触动,旋即平缓了声音续道:“任是好景随春去,红颜能得几时新?”

      思涵倏地回身,狠狠瞪向他。

      礼教自来要求男子谦顺,是以世上男子皆惯于低眉颌首之姿。此时思涵站在石上,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玉霓仰面直视却丝毫不见怯弱,沉和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劝慰,“殿下错爱,玉霓深怀感激,奈何人微言轻,亦身不由己……”

      思涵眸色一动,急道:“你可是不信我?你放心,方才席间之言仍旧作数,你有何难处只管说与我知……”

      “奴家并无难处。”玉霓偏头望向湖面,语气疏离。

      自己一再容忍,一再地低声下气,换来的只是他云淡风轻地站在自己面前,凤眸低垂,双手交覆,看似一脸恭顺,实则满身傲骨!她抿了抿唇,咽下未说完的话,甩手便将攥着的树枝投进湖中!

      冬末春初,湖面只结了层极薄的覆冰,那树枝贯了内力,顷刻间破冰入水,传来一记沉闷的响声。她凛然回神,茫然呆立,许久,淡道:“思涵醉态,让公子见笑了,前面带路吧。”

      玉霓面色无波,躬身道:“岂敢,殿下请!”

      两人在垂花门内道了别,男人仍沿原路折返水榭。

      桌上残茶已收,只余思源手边一套釉下五彩碗盏,彩绘盘龙的碗盖正被她拈在两指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浮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撞击。

      玉霓在她对面坐下,对一旁侍立的青衣道:“坠儿你先出去。”

      待房中再无旁人,思源方“铛”的一声撂了碗盖,冷冷道:“我怎么不记得何时成了你的入幕之宾?”她满是嘲弄地斜斜瞟着他,“公子若真有意,今夜便随我回府如何?总不能叫本皇女白担了这虚名!”

      玉霓淡淡一笑,“奴家身份低微,殿下既然爱惜羽毛,自然不会和玉霓有所牵扯。”

      “亏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思源冷哼一声,“她未曾元服,不过是让你与她按摩片刻,哄她高兴罢了,一点小事且诸多搪塞,倘若她今日真要了你去,你又待如何?”

      “殿下!”男人浑身一僵,“义母已将玉霓许人,当时您也在场!”

      “不过一句顽话!”思源又是一记冷嗤,“玉霓玉霓,一个名字,便叫你如此死心塌地么?”

      玉霓紧紧抿了薄唇,站起身,肃色道:“义母对奴家有在造之恩,奴家亦答应过义母,必定不遗余力助您达成心愿。然,好男不侍二主,于殿下看来或许只是一句顽话,对奴家而言却是终身有托,若您决心以此事相逼,玉霓便是舍了这苟全的性命,也绝不能令她蒙羞!”

      也许是他眼中的决绝太过强烈,思源动了动唇,终没再斥责,倒是带了些感慨道:“终身有托也得有的依托才行,我如今焦头烂额,你倒只想着风花雪月,这就是你说的不遗余力?”她不耐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道:“从世女下手争取成王是你的主意,真把她请来了又不尽心,本来这种事儿就犯着忌讳,别到头来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玉霓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不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王手握重兵,无论圣上如何打算都不得不顾虑她的态度,再说还有蒙山,苏氏乃成王嫡系,又是离京城最近的守军……”

      “那一哨人马管什么用,你不是一直在和西山通信吗,若……真有事,成王终究远水解不了近火,想当年母皇不就是一举拿下西山,迫使齐平二王俯首称臣的么?”

      “雪念徽……”玉霓神色有些复杂,“怕是不能用了……”

      “怎么?”思源一惊。

      玉霓摇了摇头,“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奴家可以肯定,她心不在殿下。”

      思源滕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那你给她的那些信……”

      玉霓仍旧坐着,淡道:“并没有牵扯到您,奴家会想办法拿回来。”

      思源一掌拍在桌上,“牵扯到秦家还能择得清我?真真成事不足!”她来回踱了两圈,咬牙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玉霓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摆手止了,问道:“最近你那有什么传闻?”

      “康王的女儿回府了,如今私下里都在议论,说她这么小的孩子能够逃过天花是因为命格主贵,必定后福无穷。”玉霓索性让她糟心到底,面无表情地续道:“除了这一桩,谈论最多的自然是春闱,傅相亲任主考,一场春试下来想必能替朝廷搜罗不少人才。”

      思源被他气乐了,坐回椅上,揉着眉心哼道:“听公子的意思是想替朝廷分忧,举荐贤才了?”

      玉霓微微一笑,“奴家正有此意。”他略倾了身子,低声慢语。

      思源点头,琢磨了会儿,又再点头,却仍有些迟疑道:“房铭……这人可信?”

      “无所谓可信不可信,”玉霓将长发末端系着的湖蓝色宫绦理顺,“此人贪色,只需使人在枕畔点拨一二,必定中计。”

      思源面色缓和下来,看了看他,“公子多谋,若生而为女子,必能出将入仕。”

      玉霓仍旧在理头发,“奴家胸无大志,平生所愿者唯寻一知音人,相伴始终罢了。”

      “你放心,待我得偿所愿,必不会亏待你妻夫二人!”

      玉霓手上动作一顿,眸色也随之暗淡下来,良久不再做声。

      .
      思涵回到灵犀阁已过了戌时,打发吉利两个分别去漱玉斋和凝薇阁探探口风,又洗了个澡,仅穿着套鱼肚白的寝衣趴在梨木圆桌上,盯着那只小木匣子发呆,许久,一字一顿地自语,“玉霓……”

      玉盏正握着一只带柄的紫砂小熏炉熏帐子,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主子要什么?”

      “唔……”思涵依旧慵懒地趴着,抬眸瞥他一眼,又扁了扁嘴,“你这名字不好,冰冷冷的拒人千里!”

      玉盏心道这大小姐也不晓得在哪儿受了气,回来后半天不吭声,终于开了口却又吐出这么两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轻轻答了声“是”。

      思涵又呆了一会儿,却道:“回头再改吧,今儿累了。”

      玉盏莫名其妙,又多少有点儿失望,“那……便安置了吧。”

      谁知她仍旧摇头,“去把上次圣上赏的鸣鸠拿过来。”

      “这……”玉盏觉得这主子越来越难伺候了,犹豫了下,还是劝道:“夜深了,这会子抚琴怕会惊动旁人,也不知王主那边歇下没有……”

      他还未说完,却见她倏地坐了起来,将那只刚带回来的黑漆漆的木匣子一下推开老远,气道:“全是废话!”

      玉盏吓了一跳,他自知比不得大吉、大利打小同她一起长大,此时见她发火便就怕了,膝头一软跪了下去,“奴才多嘴,主子赎罪!”

      可巧雪茗正端了茶盘进来,见此情形不由怔了怔,将盘里的青釉浅碗放在桌上,陪笑道:“主子喝点儿解酒茶吧……可是玉儿惹您生气了?”

      思涵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却恼玉盏一言不合就下跪求饶,如今被人撞见,倒好像自己欺负了他似的,遂也不理雪茗,赌气道:“不弹就不弹,伤春悲秋的有什么好听!”见他二人面面相觑,眸子里都带着小心,便就胡乱摆了下手,“都出去出去,我要睡了!”

      两人对视一眼,见她又趴回桌上,满脸的不耐烦,到底不敢多说,匆匆行礼退出内室。

      几个刚收拾完浴桶的小仆正从西屋里出来,垫着脚往外走,雪茗便也跟着出了正房,叫住后面那个空着手的,吩咐他去前院儿守着,若是吉利二人回来了,不妨哪一个,先请到上房来。

      玉盏听到动静也掀帘出来,将上身胭脂色袄子的领口拢了严实,埋怨道:“咱们是宫里出来的,王君本就忌讳着,如今上房侍候的差事还要往外推,回头连殿下也不喜欢了,你我在这府里哪还有站脚的地儿?”

      雪茗看了看院子里码放整齐的兴窑方盆,红艳艳的凌霜花在清朗月色下恣意盛放,浓烈而刺眼,却不知还能开得几时。他淡淡道:“殿下不喜欢才好,若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两个无论是谁得了脸,平静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玉盏欲言又止,有点儿不服气地望向南边儿两株挺立着的银杏,光秃秃的枝丫在交柯堂的后墙上刻下暗影,想起秋天时她在落叶上写了诗让自己几个抽,解不通还要罚,自己偏生抽到那难以启口的……

      大吉转出回廊时见他两个站在屋外,不由有点儿吃惊,忙快步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么回事儿?”

      玉盏撇了嘴,“快进去看看吧,闹气呢,这么晚了非要弹琴!”

      雪茗低声道:“麻烦哥哥了,可能是喝了酒不大高兴,哥哥说话小心点儿。”

      大吉客气笑笑,“我本也有事儿要禀主子。”他想了想,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雪茗,自己掀帘进去,至内室门外恭声道:“回主子,郎主已经睡下了,奴才同上房的人聊了几句,他们说郎主晚膳用得早,不妨事的。”等了一会儿听里面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便又续道:“今儿您才出门不久,田总管就派了人来,说是吴大人回来了,问您见不见。”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闻回音,大吉怕她睡了,忙推门进去。

      思涵仍旧趴在桌上半眯着眼,头也不抬地道:“知道了,传话出去让她明早在金禧殿等我。”

      “是。”大吉去到塌旁的龙门架下,摘了挂在上面的绯色氅衣给她披上,这才福了福身,道:“轩哥儿让带一碗糖蒸酥酪过来,说这个解酒,您现在用吗?”

      思涵略摇了摇头,拿眼神示意面前的木匣,“把这个收起来,父君的寿礼。”

      大吉应了,又伸手去摸桌上的瓷碗,道:“茶温刚好,主子喝点儿吧,这野葛花再冷怕就苦了……”

      思涵站起身,施施然朝床榻走去,“两杯清酒罢了,喝什么解酒茶。”她甩掉身上氅衣,俯身躺了,偏头道:“你过来给我按两下。”

      “是。”大吉忙跟过去,脱了外罩的短袄跪到塌上,由肩至背,轻揉慢压。

      思涵闭着眼睛趴了会儿,似乎嘟囔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

      “啊?”大吉一怔,抬眼看时,她已沉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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