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歌漾》贰时沉淀

20、四世三生四

　　那是寒冬季节，蔡锐奉命出征，带走了千漾。画忆看到了十二岁的千歌，他骨瘦如柴，赤着身子蹲在徐府花园的一角。草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千歌抱着小腿浑身发抖，却感觉不到冷，他惨白的皮肤没有了正常人的血色，蓬乱的长发覆盖着瘦小的身体。徐正熙带了几个府中丫鬟走到了千歌面前，丫鬟们每人手中捧着一套面料上乘的衣衫，他蹲在千歌面前，抬手轻轻抚摸着千歌的后脑，温和的说道：千歌，父亲为你准备了许多衣服，你自己挑一套喜欢的。

　　当这个骨瘦嶙峋的孩子抬起头望他时，他竟有些害怕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被救的感恩，也没有噬心的仇恨，只是空洞得如同两潭死水，散发着彻骨的寒冷，犹如鬼魅。他又怎能害怕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微微一笑，用手指爱怜的触摸着千歌脸上有些干裂发硬的皮肤。他想他的手是温暖的，他能够对这个孩子施舍他的仁慈，然而千歌却毫不领情的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手指。

　　徐正熙使劲的挣扎，恨不得将这嘴尖利的牙齿扯出口腔，他用鞋底在千歌肩上狠狠踹了一脚，野蛮的力道之下，他听到了脆弱的骨骼发出断裂的声音。千歌很疼，却顾不上疼痛，脱臼的肩膀像是沼泽的漩涡般坍塌沦陷着，他很害怕，每次当他不服从蔡锐的命令，蔡锐总会用毒辣的手段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跪爬进了另一个角落，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猫蜷成了一小团，浑身抖得愈发厉害。徐正熙用丫鬟的手绢裹住了受伤的手指，他发觉千歌对疼痛的忍耐力超乎常人，即便肩膀脱臼了也一声不吭，由此可见这几年他在蔡锐手中遭受了多少非人的虐待。

　　往后的几个月里，千歌不开口说话，也从不站立着行走，他穿着一套墨红色的衣衫，是他自己挑的颜色，血液凝固的颜色。他终日匍在榻上睡觉，缩着两条腿不敢伸直，每次丫鬟将饭菜送进他屋中时，他饿得胃中痉挛，却不敢吃，因为他不敢直起身子，够不到桌上的饭菜。久而久之，丫鬟就将他的饭菜摆在地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慢吞吞的挪下床，跪爬在地上，像犬一样一点点舔着那些饭菜。

　　徐正熙观察着他的举止，他似乎丧失了正常人说话与行动的能力，真正的将自己当成了一条狗。不论徐正熙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好似完全听不进去，也不会有特别的反应。蔡锐的毒辣徐正熙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蔡锐竟如此灭绝人性，生生的将一个孩子折磨成了这样，他慨叹着，内心也逐渐放弃了这个令人惋惜的孩子。

　　自从徐正熙不再到千歌屋中，送饭的丫鬟日渐胆大，她时常用零碎的手段折磨千歌，在饭菜中拌上鸡屎和狗粪，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千歌居然吃得像往常一样津津有味。她将千歌锁在屋子里，每次送饭时，若是千歌弄脏了屋子角落，她便会将千歌的脸压进那些污秽物中，让他一点点舔干净，如此还不解气，她时常毒打千歌。这对于她是一种乐趣，因为不论她怎么打，千歌都不会吭声，不会让她惹上麻烦。

　　某日，千歌的屋中散出了令人作呕的恶臭，已是盛夏，这味道飘进了徐府的每个角落，下人们议论纷纷，却无人敢踏进那间屋子。他们都知道，自从丫鬟莹儿给千歌送饭后，性情日渐变得暴躁而诡异，那是人性最原始的暴戾与杀戮被彻底释放后的真实，却令府中下人想到了鬼神附体之说，他们纷纷猜测着那个异于常人的孩子身上有别的东西，议论得玄乎其玄。

　　那一日，徐正熙推开了屋门，见到了那个被开膛破肚的丫鬟的尸体，她的内脏已完全被掏空，而千歌正缩在角落中吃着发臭的肝脏，他太饿了。一旁见状的几个下人当即跑到远处呕吐不止，徐正熙愣眼盯着那个犹如魔鬼的孩子，吞咽了几下喉咙亦吐了起来。那一日的场面深深震撼了徐正熙的心，他不知道一个孩子面对那样的情况，是如何有勇气存活下来的，他确定了千歌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若换做旁人，只怕早就不堪忍受蔡锐的折磨，死了千百回了。

　　没有人追究丫鬟莹儿的死因，只将她腐烂的尸体随意埋了草草了事。徐正熙将千歌的住所搬到了另一间更宽敞的屋子，命人给他洗了澡，洗澡的下人回禀，千歌身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见的针眼，只因冒出的血结了痂才被发现。

　　这是莹儿死前最新虐待千歌的手段，用绣花针刺穿他的皮肤，细小的伤口不易被人察觉，只是后来，莹儿变得越来越暴戾，绣花针已满足不了她施加折磨的欲望，她想听到千歌惨叫的声音，因为连哑巴都会哼出声，而千歌却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不论她如何践踏，他都默不吭声。那次，莹儿拿了把削菜的小刀，冰冷的刀身贴在千歌脸上，莹儿想割掉千歌的男子器官，下手时，千歌竟出乎意料的反抗了，两个人扭打在地上，挣扎间，千歌用刀捅入了莹儿的心口。

　　莹儿死后，府中下人都在心底暗暗惧怕着千歌，像躲避瘟疫般无人敢靠近他，就连奉命送饭的丫鬟也不敢多逗留片刻。被人凌虐折磨的日子结束了，往后几年，千歌过上了看似正常的生活，逐渐直起了身子行走。他个头长得飞快，十六岁已有了傲人的挺拔身姿，却依旧很消瘦。他穿着墨红色的衣衫，走在府内像是一朵移动的罂粟，在烈日下散发着致命的芬芳。

　　那一年，徐正熙当上了户部尚书，迁了新的府邸，千歌少年时代的秘密随着徐府老宅被夷为平地而化作了灰烬。千歌只穿墨红色的衣衫，他喜欢这个颜色，而徐正熙却不喜欢他穿墨红色，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千歌逐渐长成了有着绝世美颜的男子，一身红色使他看起来太过妖娆华丽。那时，千歌已是官场上众人心照不宣的男娼，他的美艳与冷傲为徐正熙扫平了无数障碍，但那摄人心魄的吸引力却令徐正熙害怕，他知道他一生都不能碰千歌一下，一旦碰了，他就完了。

　　为了躲避千歌，徐正熙打算将他送去梦之憩。那间妓院是他和蔡锐共有的，他知道千歌还能为他带来更多的权利与财富，但是千歌那烈火般的性子却令他困扰。于是，徐正熙找来了梦之憩中最美艳的姑娘，想让她教千歌该如何讨得男人的欢心。

　　那姑娘叫芒初，她虽有令人惊艳的美貌，然而站在千歌面前却显得暗淡无光。那日，千歌在府中花园内抚琴，见到芒初时，他大抵猜出了徐正熙的心思。他笑着望向徐正熙，眉目中带着戏谑与嘲讽，说道：老头，这就是你所谓的最美的女子吗？虽然长的不怎么样，但我还是谢了。

　　徐正熙还来不及开口，千歌已拉着芒初的手一路奔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