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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四世三生三 ...

  •   芒初怕黑,一个人若是被长期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理当适应黑暗,但他依旧是怕极了,这种怕是连在梦中都好似会随时伸出无数只染血的爪子,要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恐惧,就像他害怕蔡锐一样。阴霾的天空没有星辰,亦看不见月光,芒初惊讶的发现他竟穿梭在万丈高空之上,脚下稳稳的踩着一把剑,呼啸的寒风吹得皮肤阵阵刺痛。

      “是你?”当他问出这句话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已牢牢的抓住了在他身前的男子那副宽阔的双肩,他记得这个穿着深蓝色素服的男子的背影,男子发根处绑着的绸带,在这茫茫夜色中红得刺目。

      画忆操控着脚下的无奇,复杂的思绪理不清源头,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抓着这个陌生的男子飞到天上来,却不知要去何方。他终究无法做一个理性的旁观者,尽管他一次次的告诫自己,不得插手凡人的纷争,但他依旧无法容忍一个跟念劫长的一样的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那般搔首弄姿,表露出万种风情。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在天上飞?!”芒初俯瞰着脚下犹如深渊的黑暗,如此高的距离,就连百家灯火也变得微不可见。他模糊的头脑被冷风吹得麻木,却还是警惕的分析着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处境,而后戒备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身边的侍童都是身怀武艺之人,以禾更是有着能够随意出入宫闱的不凡身手,在他印象中,江湖高手的轻功确实是出神入化,但也没有到能够在高空上飞行的地步。此时此刻的处境令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他只能紧紧抓着眼前这个神秘男子的肩膀。若是不慎从这把剑上跌落下去,一定会摔得像肉饼一样稀巴烂,又或是尸骨无存,如此想着,他竟好笑的笑出了声。这样的笑令他本就剧痛不止的肚腹内爆出了撕裂的苦楚,他无法腾出手来压住肚子,只能用十指狠狠的扣住眼前这个男子的肩膀,而男子却无丝毫的反应。

      剑锋急转而下,极速下落的冲击力吹打得芒初整个身子腾空飘起,即使他依旧牢牢抓着男子的双肩,纤细的十指却已无能为力的一点点松脱。他像是破破烂烂的风筝,他的十指就是那条脆弱的风筝线,如果他松开了手,他或许会飘向更高更远的地方,抑或像被泥污浸透的抹布,盘旋着砸落下去。脑中冒出了无数念头,每一种都沾染了生与死,一切在此刻都显得如此的简单苍白,深蓝色素服的男子却突然反手抓住了他,一把将他扯进怀中,稳固着他消瘦单薄的身子,直到稳稳落下地去。

      黑茫茫的天空即将落下雨来,站在无人的丁字路口,芒初拉了拉敞乱的中衣,用绵薄的布料裹住自己裸露的身体。身后便是回梦之憩的方向,他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男子,莫名的被拖到了这个地方,一切令他觉得寡然无味。他从不会在意拉着他、搂着他或是入侵着他的男子是何目的,更不会去关注有利于他复仇之外的任何事,他迈着负伤的脚步慢慢往梦之憩走去。

      良久,画忆回眸望着夜色中消瘦蹒跚的背影,望着芒初一头垂落膝弯的华丽长发,他不禁想到若干年前那一次,他因为贪玩,不慎一把火烧着了念劫的青丝。这个单薄瘦弱的男子,是要回那个别院中,继续与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寻欢作乐吗?如此想着,他看到渐行渐远的芒初缓缓的蹲在了地上,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他手中的无奇竟颤动着剑身,极速的朝着芒初飞去……

      芒初双手压着肚腹蹲在地上,汗水打湿了额边的发丝,他突然听到一声猛烈的闷响,目光寻着响声望去,只见先前在高空处踩着的那把剑钻裂了地上的石砖,竖直的屹立在他身旁。他双手稳着剑柄艰难的站起身,与此同时,画忆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身旁。

      “你受伤了?”画忆如此问着,目光来回扫视着芒初全身。无奇是通灵宝剑,在主人遇到危难之时会挺身护主,这原本是念劫的佩剑。思及此,画忆心中一凛。

      芒初瞥了画忆一眼,打量着立在地上这把有趣的剑,竟像是带着生命力似的。他费了些力将无奇从地缝中拔了出来,抬在眼前细细望着剑柄上古朴的花纹,手指触过寒光凛冽的剑身,然后又递还给画忆。他分明的从画忆眼中看到了难掩的诧异,心下却管不了那么多,张昌义必定还在别院客房中等着他,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张昌义手中取得了盟约,怎能因为一点小叉子而生出别的乱子来,那封亲笔信不知还在不在原处,若不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他就不用担心这些。画忆从他手中接过了剑,他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去。

      画忆收了无奇,健步上前抓住了芒初的手腕,顾自诊起了脉,还未探清虚实,芒初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冲着他低声吼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芒初的眼神犀利而冰冷,浅灰色的眸子里满是厌恶。画忆却泰然自若,全然不顾礼数,也不顾芒初的心思,继续抓过了芒初的手腕,力道之大,令芒初无法反抗。芒初深吸了口气,迈开脸时却听到画忆冷言冷语的问道:“你不是卖艺不卖身的吗?”

      这质问的语气令芒初觉得无比可笑,他高仰着头,笑声诡异而张扬:“我卖我的艺,卖我的身,与你何干?”说着,感觉到画忆的手有所松动,他立即抽回了手腕,戏谑的望向画忆,仍旧笑着,声音变得温润且暧昧:“公子也想买我吗?那我就告诉你,只要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连心都可以卖给你。只是眼下,还轮不到你。”

      话罢,见到画忆发愣在原地,芒初继续慢步走向了梦之憩后门。他痛恨那种以悲悯与仁慈来质问他的人,能够施舍同情的人,只是因为还有同情的余力罢了,却不曾想过那些被他们同情的人又将会多么无地自容,而这些情绪对于芒初都是不重要的,他早已没有了容身之所,他的肮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对于一个早已死了心的人,无畏的仁慈只是可笑,就如他此刻表现的这般,一笑而过。

      他拖着狼狈的身体想要推开后门时,画忆却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了他眼前,这没有缘由的纠缠令芒初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低垂着头,胸腔内爬满了暴躁。画忆察觉到了芒初异样的情绪,他想尽可能的给予芒初更多的尊重,然而芒初能够拿起无奇的事实早已打乱了他心中的坚持,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出寻常的模样,极轻声的,带着满心的虔诚说道:“你若是有难言之隐,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你也不用再过身不由己的日子。”

      “你以为你是谁?普度众生的神明吗?这世上哪来的神明,这里不欢迎你,滚!”

      说罢,芒初奋力上前推开了画忆,他每每这样激动时,胃中就会翻江倒海,难以控制。他双手杵在院子墙壁上,呕吐不止,直到吐完了所有残余的汤药,一股灼热的腥咸冲上了喉头。他反复压制着,浑身逐渐无力,抖动的双手抓着门框,狼狈的推开了门,却发觉身子被固定在了原地,无法再动弹。

      画忆看着地上带着血丝的秽物,芒初的话让他想到了那一年在仙界无人小径中,念劫曾对他说过的话:你这不分好歹,不知自爱的混蛋!我真是全天下最笨的蠢蛋!你对你自己都毫无怜悯之心,我又能指望你什么?别让我再看到你,滚。

      即便他做了再过分的事,念劫也从未放弃过他,到了决裂的边缘依旧会向他妥协。画忆苦涩的勾了勾嘴角,将一道通透的仙力注入了被法术定在原地的芒初体内,温和的力量冲刷着芒初残破不堪的身体,治愈着他体内难以启齿的碎烂伤口。画忆脱下了深蓝色的外袍披在芒初身上,抱着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此刻芒初紧闭着双眼已没有任何知觉,画忆如对千漾那般,将两指并拢搭上了芒初的脑门。

      这个男子的记忆没有源头,亦无尽头,如同巨流的洪水,又如龇牙咧嘴的怪物,势不可挡的冲垮了画忆一百六十多年在心间铸造的堡垒,毫无征兆的撕烂了画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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