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穿越者》张祢

3、第二章

　　是夜，洛川睡得极不安稳，身子像是被一团火烧灼，皮都快要卷起一层，偏偏体内却是刺骨的寒气，两相碰撞疼痛非常。他咬住下唇，压抑住了即将逸口而出的低吟，额间全是虚汗，本能地蜷了蜷身子，连脚趾头都缩成一团，似乎这样便可减轻一些痛苦。
　　睡梦中，他似乎被挟制在一张巨大细密的网上，浓浓地无力感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只丑陋凶残的大蜘蛛顺着一根洁白的丝向他袭来，停在他的正前方，血盆大口不停地闭合，似在咀嚼。
　　他睁大眼睛，抬头望去，却是徐徜的半个头颅被这畜生嚼也不嚼地吞咽了下去。他顿时心神一震，眼睛四处乱扫，触到两堆带着血肉的白骨，直觉地认为一堆是薛凝，一堆是沈玦年。
　　短暂的慌乱后，他又将目光落在这畜生身上，双目变得赤红，双手用力地挣扎起来，恨不能啖其骨食其肉，胸肺间又是一阵气闷。恨意灼灼间，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微微动了动四肢，忍着一身伤痛站了起来，只呼吸沉重了几分，却没发出其他声响。
　　山洞里一片寂静，洛川摸了摸额头，温度似乎有些高，联系身体的其他症状，想来多半是发烧了，他暗啐了一声，“真特么弱。”
　　这时，小腹发胀，一股尿意袭来，看了眼在睡梦中仍蹙着眉头的洛宁安，洛川提了剑，靠着山洞石壁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走到一簇灌木丛后，洛川松了腰带，解决起生理问题，嘘嘘水声，在这寂寥的夜里格外响亮。等待中，洛川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天，夜空中星斗满天，月色皎洁，若是在现实世界中，他定要约上徐徜等人痛饮一场。
　　水声渐停，洛川甫一低头，只觉天旋地转，一头倒向身后，重重地摔在草地上，手上动作未停，系好裤腰带，洛川笑骂道：“还好是倒向高处，我他妈的要是向前面倒，这不得被自己的尿臊死！想想都憋屈。”
　　待脑子清醒些后，洛川大口呼了几口气，“真特么憋屈！”
　　突然，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洛川心中那点淡淡的忧伤瞬间被抛之脑后，他一个飞奔蹿进山洞，他听出了，那是洛宁安的声音。与此同时，冰冷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任务02：解救洛宁安。任务奖励：积分100】
　　“兄长……咳咳……”洛宁安被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制住脖颈，眼巴巴地看着洛川，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位……兄台，你先不要激动，万事好商量。”洛川先给洛宁安递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继而丢掉手中长剑，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
　　“少说废话！”那黑衣人看了眼洛川，“你就是洛元钰？”
　　洛川一怔，这人似乎和先前的黑衣人有些不同，坦然道：“正是在下。”
　　“谁让你丢剑的？速度捡起来。”见洛川按照他说的做了，黑衣人又道：“我时间不多，给你五分钟，用那把剑自尽，否则，这小美人性命难保。”
　　洛川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朝四下看了看，确定了匕首的位置。他原就是个极大胆的人，举着剑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见黑衣人如他所料般连忙后退，当即快步逼近，直把黑衣人逼迫至角落。
　　“你要做什么？”背抵着冰冷的岩壁，黑衣人似是才反应过来，用力扼住洛宁安的咽喉，大声吼叫着，“快把剑丢掉！丢掉！”
　　洛川以前见惯了这种色厉内荏的模样，他丢了剑，漫不经心地说：“你手下轻点儿，都掐出印了。”
　　黑衣人适才放松了心神，听洛川此言，下意识就松了手，还低头看一眼是不是真的掐出印了，可正是这一低头的功夫，洛川拾起匕首，快步上前，只一瞬，就抹了对方的脖子，血花飞溅。
　　黑衣人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年有这样的胆识和杀人技术，他急促地喘着气，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继而抽搐着慢慢跪了下来，最终全身倒地。
　　近距离看完这一切的洛宁安吓得面色惨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因被洛川捂住了嘴，到嘴的惊呼变作呜咽的嘶鸣。
　　【任务02完成，获得积分100】
　　【玩家首次获得积分，开启游戏商城】
　　洛川对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洛宁安表示爱莫能助，微微背过身去，心道：开启游戏商城。
　　虚空里浮现出一个类似外卖APP的界面，左侧大类有三个，流通货币兑换、状态加成和随机物品。
　　洛川将自己仅有的100积分输入货币兑换中，发现能兑换5钱银子，他虽不懂物价，却直觉地认定不太划算，默默撤销了这笔交易。再看状态加成下一片灰色图标，洛川默默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而随机物品则更离谱，一片空白。
　　多么鸡肋的游戏商城。洛川叹道，但又想着，反正目前积分也不够，鸡肋就鸡肋了，聊胜于无。
　　洛川用意念关闭了商城，走到黑衣人身前蹲下，看了眼他正在涣散的瞳孔，伸手扯了下他蒙面的黑巾，扯到一半又兴致缺缺地收回了手。
　　他笑了一下，低声道：“傻子，古代哪有讲分钟，而且绑匪是你想做就能做好的吗？撕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你以为是个人照着脖子一拧就能把人给弄死吗？至少也多带几个帮凶，带把利器，再来段儿帅气押韵的开场词什么的……”
　　沉默了片刻，洛川又道：“也不知你是真死了还是从这里抽身了。要是脱身了，看在我算是帮了你一把的份上，劳驾给我托个梦。”长叹了一口气，不耐道：“啧，真特么烦，要是有根烟抽就好了。”说完，洛川阖上了黑衣人的眼睛，将黑巾扯下来盖住了他整张脸。
　　回到火堆旁，洛宁安已经安静下来，洛川一边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一边问：“怕吗？”
　　“怕。”洛宁安看了眼洛川毫无表情的侧脸，想起黑衣人死不瞑目的模样，身子又是一哆嗦，见洛川来掰她的手，洛宁安死活不愿意再接过那把沾了血的刀，她哭喊道：“我杀不了人的，兄长！”
　　洛川强硬地将匕首塞进她的手里，厉声道：“这不是杀人，是自保。”
　　洛宁安再不言语，她看着洛川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忽地觉得洛川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洛川性子虽然张扬却同样守礼，即便跟着小舅学了多年武艺，却不曾与人械斗，更逞惶是谈笑间夺人性命。而现下，哪怕是形势所逼，洛川也未免太冷静了些，几近冷血。
　　咕——咕噜——咕——
　　自腹中传出的空鸣声臊得洛宁安满脸通红，洛川朝她笑了笑，“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兄长说得是。”洛宁安顺从的侧过身去，背对火堆。
　　她想，约莫是她多虑了，兄长不是兄长，还能是谁呢？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多亏了兄长，她才能保全性命，如今却在背后做小人猜想，着实不该。想着想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豆大的泪珠儿就掉了下来，却是忍着，不曾寻求告慰。
　　这边的动静洛川自然是知晓的，只无法感同身受、便不再多言，而且，有一个黑衣人找到了这里，那就说明这里没有想象中那样安全，保存体力、以求他途才是当务之急。
　　不知过了多久，抱着剑在火堆旁浅眠的洛川被一串窸窣的脚步声惊醒，头还晕着，视线很是模糊，待看清眼前人影后，开口道：“怎么了？”声音有些沙哑。
　　洛宁安似是被惊了一下，脸红红的，小声嗫嚅道：“如厕……”
　　“我同你去。”洛川起身跟随，“匕首带上了？”
　　“带上了。”
　　走出山洞，洛宁安寻了个隐蔽的草丛掩住身形，洛川在相距十个身位的上风口背身而立。他将任务01调出来看了眼，剩余时间还有十一个小时，推算下来，此时应该是凌晨五点左右，远处天边已有肉眼可见的熹微光亮，当是夏季。
　　忽地，不同于晨风中树林的飒飒声，一串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辨析度最高的那个声音落地极重、沉稳有力，明显是个成年健壮的男子。洛川当即拔出剑，转身朝草丛处走去，正巧洛宁安自那后面出来，瞧见洛川一愣，继而不知胡乱想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然而，不待她开口，便被洛川扯住了袖口。
　　洛川边带着她向山洞走，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洛宁安被凛冽的剑芒晃得一阵儿恍惚，下意识地抬手搭在胸口，隔着单薄的衣衫，摩挲着匕首粗粝的刀鞘，心下随之多了几分底气。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山洞是打通了的，也就是现代社会所谓的隧道，直通山阴，在阴面顺着河走，大约两个时辰便能到达一个小镇。洛川原本是忌惮天黑野兽出没，不敢上路，现下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快，快走！”洛川头晕得紧，胸前的伤口开裂，血色渗透了整个白袍，他一手提着剑，一手拖着洛宁安，愈行愈慢。
　　“兄长，我……我跑不动了……”洛宁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钗不知何时颠掉了，青丝散乱，形容狼狈，哭喊道，“兄长，你丢下我，自己快走吧！”
　　洛川咬牙道：“一起走。”
　　“兄长……啊！”洛宁安一脚踏空，重重地摔了下去，连带洛川也被拉扯得身形一晃，向后倒坐了下去。
　　“兄长，你走吧！走吧！”洛宁安哭嚎着坐起身，露出两只小巧的绣鞋，已然瞧不出原本的精致秀美，小块小块板结的泥土混杂着些许血迹覆在上面。
　　洛川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也几乎到了极限，手脚都不听使唤地颤抖着。耳畔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追兵将至，避无可避，他喝道：“闭气！下水！”
　　哗——水面涟漪荡漾——
　　“诶，人呢？我明明听见这边有声音的啊……”黑衣人甲疑惑。
　　“有什么好想的。”黑衣人乙不屑道，“到那小镇的就一条小路，两个半大的娃儿能往哪儿跑？”
　　黑衣人甲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忽地蹲下身，似是在自言自语：“他们会不会在水下啊？”
　　“拉倒吧。”黑衣人乙对着草丛撒了泡尿，顺便四下张望了一圈，“就咱俩在的这时间里，那俩娃儿要是在水下，早浮起来了，大头朝下。”
　　黑衣人甲嘿嘿一笑，“也对。”
　　“扯犊子！”黑衣人乙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掌，“还不快追，等他们跑到镇子上就不好动手了！”
　　水面之外恢复了平静，眼见洛宁安已然陷入窒息状态，洛川不能再等了，顾不得黑衣人是否走远，亦或者这平静本就是个陷阱，洛川搂住洛宁安的腰身游出水面。
　　“呼……噗，咳咳……”
　　到了岸上，洛川迅速将洛宁安的口腔清理干净，托起下颌，捏住鼻孔，自己深吸一口气后，往她嘴里缓缓吹气，余光瞥见胸廓稍有抬起时，放松其鼻孔，用另一只手挤压她的胸腔以助呼气，如是反复，直至她恢复呼吸。
　　洛川跌坐长叹，将黏重的湿衣解开，裹了块石头，沉到水底，取清水简单处理了下伤口，随后站起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全身瘫软的洛宁安背到背上，刚踏出一步，就有些控制不住，身体晃了几下，仓促间曲肘抵住了树身，借了把子力，才堪堪站稳。
　　现在小路是没法走了，只能穿林子，曲线救国。但洛川心底也没太多底气，一则没有相关的记忆，二则他脑子怕是有些烧糊涂了，反应有些慢，此刻腿软无力，只怕没走出林子就得倒下。
　　但是，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人，除了强健的体魄和机变的思维，更重要的是超乎常人想象的耐力和执行任务至死方休的意志力。洛川将下唇咬出了血，带着三分清明，踏进了树林。
　　也不知行了多久，恍惚中听见一声如洪钟沉吟的佛号，“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自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几乎直不起身的洛川抬了抬眼，汗水滑进眼角，看不清那人，嘲道：“我这是要死了？怎么派个和尚来渡我？”
　　那和尚不答反问，声如洪钟：“我可渡一人，施主心中可有计较？”
　　“渡这小姑娘。”洛川嗤笑一声，“我自个儿去地府溜达就是。”
　　“便如施主所求。”
　　话音刚落，洛川便觉得背后一轻，同时心中憋着的一口气也尽数散去，一时间，心神放空，脑中天旋地转，一头栽了下去，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