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三思白鹿

5、碰瓷

　　师爷知道此物拿不出手，便用心包装了一下，本意想着浑水摸鱼，趁着人多盒子一撂拍屁股走人，等他抱着一盒干巴巴的小杏到郡王府登门送礼时，连送礼大军的最后一波也已经走干净了。
　　明全登记的手也酸了，谢礼的话也说干了，看人已走的差不多，刚打算回去喝口茶润润嗓，便看见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杵在门口，犹豫不决像是要进来的样子。
　　“门前何人？”明全走过去问道。
　　“哦，在下是知县县衙上的。”师爷恭恭敬敬，想尽力显示出自己也是个正经人。
　　“哦，失敬失敬，里面请。”明全做个请势，没想到却被他拒绝了。
　　“不必不必。”师爷拿出怀里的一个包装看似很精致的盒子道，“这是我们家大人的一片心意，还请郡王殿下笑纳。”
　　“多谢知县大人。”明全接过礼盒。
　　“既然知县大人的心意已经送到，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师爷转身欲走，又被明全叫住。
　　“阁下且慢。”
　　师爷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请问这位掌事还有何贵干呀？”
　　“哦，来往送礼，是要登记在册的，殿下看了心里也有个数，叫住阁下是想请问这盒子里是何物呀？”
　　“啊，这、这里是、是杏果。”师爷汗如雨下。
　　“杏果？”明全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有些怀疑，“近些天来收了不少贺礼，倒是还没听说过送杏果的。”
　　“嗨呀，掌事有所不知呀，这杏果是越陵特产。当今圣上英明，治世有方，老百姓民生富足，平日里油水多了呀，就爱吃这酸果，有助消化，知县大人是想，殿下初来乍到，送这酸果一来是怕殿下宴席不断，帮助消化，二来是想让大人尝尝一下越陵当地的零嘴，体会风土人情。”师爷口沫横飞，说的明全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知县大人真是费心了。”
　　师爷对自己的消食论感到十分满意，越说越上头，又与他侃：“惭愧惭愧，我家大人，一心只想着为国为民，很是简朴，不如其他大人出手阔绰，如此微薄心意，请殿下莫要嫌弃。”
　　“阁下言重了。”明全突然又对这位知县大人升起一阵敬意。
　　“有劳掌事，在下告退。”
　　“慢走。”
　　当天，师爷乐滋滋地向谢大人邀功，明全十分敬重地向郡王殿下夸赞知县两袖清风。
　　“……谢大人太不容易了，一心为民两袖清风，还惦记着殿下您，怕您消化不好，此心天地可鉴啊！”
　　杜研修看着一盒子干巴巴青涩涩的杏，听明全几欲落泪地说着谢大人的忠良之心。
　　“我得去见一面谢大人。”
　　“明全知道殿下您不满意，可是，谢大人这颗心天地可鉴啊！”
　　杜研修叹口气，拿了一个递给明全：“吃一个？”
　　“这是谢大人送给您的，小的不敢。”明全低着头。
　　“吃。”
　　明全委屈巴巴地接过杏果，咬了一口，酸的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杜研修看他这模样乐得不行：“这位谢大人的心意，你可要好好体味一下。”
　　“小的这就为殿下备车！”
　　路上，杜研修正闭目养神，突然一个颠簸，马车停了下来。
　　“啊呦！我的腿！我的腿废了呀！真是权贵当道啊！老百姓的命不是命啊！”
　　杜研修闻言下了马车，问赶车的明全：“怎么回事？”
　　“殿、公子，这人故意撞上咱们的马车，还辱咱们的清名。”杜研修不想太过招摇，不让明全表明他的身份，明全便只好改口。
　　说话间，那人已被旁人搀扶着坐了起来。
　　“可伤到哪里了？”杜研修走过去问道。
　　“腿！我的腿啊！”
　　“我听我家车夫说，是你故意撞上我的马车的？”
　　“一派胡言！谁闲着没事撞车玩！你那车夫与你一家之言，岂能相信？！”
　　“我家仆人跟我多年，向来为人坦荡，不会欺瞒于我。”
　　“你们狼狈为奸！草菅人命！”那人哭嚎，“我要去报官！”
　　此话一出，那人看到杜研修明显愣了一下，心中暗喜，料想他可能是怕了，于是又大声喊道：“都别拦我，我要去报官！！”
　　杜研修坦然点头：“好。”
　　此人愣了，眼看杜研修招呼几个人将他抬上马车，他扒住车门，好言道：“公子，其实不一定非要报官。”
　　“无妨，恰巧我也要去趟县衙，顺路载你一程。”杜研修话落，不等那人说什么搭手帮忙那几人用力一送将他按进车内。
　　杜研修站在堂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弄得他心里有点毛。
　　谢止一清了清嗓子道：“怎么回事啊？”
　　明全道：“禀告大人，小的正赶着车，他突然就冲过来撞上马车，我家公子体恤，在下停了马车后，还问他可伤到哪里了，可这人不识好歹，扬言要报官，望大人明鉴。”
　　谢止一有些懵，公子？他搞什么？微服私访吗？
　　“跛子张，你怎么回事？”谢止一见他不是一次两次了，看来到现在还一直拿碰瓷当营生。
　　“大人，小人只是在路上好好走着，这人的马车速度太快，冲过来撞伤了小人的腿啊！”跛子张双眼泪汪汪的，“大人，这回是真伤了，此后小人怕是下不了地了呀，小人这一家老小吃什么呀！他，他这是草菅人命！”
　　师爷擦亮了眼，认出了明全便是郡王府上掌事的那人，可听他称自家主子为“公子”，一下子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明全向来坦诚，我倒不觉得他会撒谎。”杜研修道。
　　“你们这是沆瀣一气！”跛子张躺在地上，红口白牙振振有词。
　　“单凭你们一面之词不能定夺，在场的可有其他人证？”
　　话音刚落，便遥遥的有声音传来。
　　“有。”
　　众人闻言回头，只见一青年身着青衣油头粉面，手摇折扇款款而来。
　　谢止一很是反感他这一身自以为靓的打扮，但还是不得不起身：“下官恭迎按察使大人。”
　　青年微微颔首：“谢大人。”
　　杜研修认得他，那日酒席上此人也在，仿佛是叫宁泊遥，表字远之。宁泊遥向他拱手，他微微点了头。
　　“我今日闲来无聊便到这市井来转转，碰巧看见此人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便留意了一下，谁知道下一眼就看见他冲到马车前，故意撞了上去，本想着是件小事，不曾想马车上的人竟然是郡王殿下，臣怕殿下无故蒙冤，便来替殿下澄个清白。”
　　“郡、郡王殿下？”已经有个谢大人在这了，这又是按察使大人又是郡王殿下的，跛子张一见这阵仗立马就慌了。
　　“既然有人证在，跛子张，你可知罪？”
　　谢大人的声音此刻在跛子张听来威慑力十足，他因腿伤无法跪，只好趴在地上：“小人知罪！小人罪该万死！小人是猪油蒙了心！万不该得罪郡王殿下呀！”
　　“你本已是个跛子，何故搭上自己的腿来碰这个瓷呢？”
　　“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小女被巡检大人的侄儿掳去做妾了，他那侄儿说，若要小女回来，除非交出三百两白银赎人，小人是个跛子，养家糊口已是不易，哪来的这么多钱呀，小人别无他法，只能想出断了腿换钱的法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吧！”
　　“本官念你是爱女心切，罪减一等，但冲撞郡王殿下，诬告他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必须责罚。”谢止一顿了顿，“来人，将他关入大牢，禁闭十日，任何人不许探望，下堂。”
　　谢止一一声令下，官兵悉数散去，此时堂内空空，只剩下杜、谢、宁三人，外带一个明全。
　　“啊呀，谢大人明察秋毫，真是好生威风，看来我得向上多说几句才是。”宁泊遥打趣道。
　　“宁大人折煞我了，此人屡行此事，早该关进去了。”谢止一说完看了看杜研修，“方才听闻随侍唤殿下公子，臣私以为殿下是不愿暴露身份，还未来得及向殿下行礼，得罪了。”
　　“不必多礼，朝堂之外还这么多礼数，不拘的紧吗。”
　　“殿下说的是。”谢止一点点头。
　　“本王初来乍到，在此地也没几个熟人，今日此事算是认识了二位，实在是缘分，本王约摸着与二位大人年岁相仿，若二位大人不介意，私下里唤我表字怀琬也可。”
　　谢止一刚想拒绝，被宁泊遥抢先了一步道：“恭敬不如从命。”
　　杜研修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二位若身无要事，本公子做东，听说附近有家酒楼不错，二位意下如何？”
　　“琬公子，哪有让贵客做东的道理，我知道哪家最有名，且听我安排便是。”
　　“甚好甚好。”杜研修答应之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谢止一，“止墨，一同去？”
　　“二位先走，我去更衣，速速就来。”
　　“我与远之等你便是，一会乘我的车同去。”
　　谢止一拱手，并未再说什么，下去更衣了。
　　两人突然无话可说，空气中有一丝尴尬。
　　“宁大人并非是亲眼看见了那跛子张故意撞上本王的车吧。”杜研修忽然恢复了王公贵族那样的端庄。
　　“殿下英明。”宁泊遥拱手。
　　“如何？”
　　“臣并非亲眼所见，但确实是在场，与其是看着殿下您被人纠缠不清，倒不如来做个顺水人情。”宁泊遥老实道。
　　“你这算盘倒打的好。”
　　“殿下，”宁泊遥抬眼看了他，又低下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刚刚，是做给那位知县大人看的吧？”
　　杜研修唇缝抿地紧了些。正在此时，谢止一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浅蓝缎面的便衣，看起来十分顺眼。
　　宁泊遥做个请势，杜研修迈开步子，径直出去，谢止一跟在两人身后，不知为何，看见他二人关系融洽，心里有些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