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隔世情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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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我睡得很是黑甜，我晕倒的时候还是早上，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睡了一天没吃东西，醒来感觉饥肠辘辘。我虽然怕走夜路，但吃饭乃是大事，值得为其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我决定摸黑去厨房碰碰运气。
我刚翻了个身，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我定睛一看，委实惊吓不小。
我竟不是一个人在床上，床头还靠着个人，一身白衣，满身酒气。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靠近看了看他的脸，他白日用来遮眼的白绫已经松动，如今一边垂下只能遮住一边眼睛，露出另一边深深凹陷的眼窝，好像来自地狱的黑洞。
第二次看到陆离的眼窝，我依然倒吸一口凉气。我这一口气，就惊醒了坐在一边的他。
“九婴，”他抬起头，白绫从他的脸上彻底滑落，但他却无知无觉，嘴角带笑说，“你醒了。”
我花了一瞬间去回想九婴是谁，想起后，我不禁唏嘘。我看着陆离满脸满足期待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我默了默，然后谨慎小心地开口，“陆离，我不是九——”
我话还没说完，陆离就用手指轻轻覆上了我的嘴唇，他赶在我说完之前打断我，“别，别说话。”说完，见我没有继续辩白，陆离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然后手慢慢顺着我的脖子滑到了我的肩膀，温柔扶住我，道，“你晕倒了，现在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我看陆离这个样子，心跟着抽痛了一下。他显然喝了很多酒，但看起来却不像是醉得失了心。他这个样子，大概只能算是七分醉、三分醒，他把我当成他的九婴，但恐怕也还记得，我不过是碧霞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凡人小丫头。他这般的明知是错，却将错就错，让我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我沉吟了一下，深知自己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陆离此刻怕是借着酒气，铁了心不认我是曦月的事了。我犹豫了片刻，把“我是曦月”这几个字咽到了肚子里。
我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出声回答他，“我没事了。”
我说完，陆离嘴角的微笑温柔极了，让我一下子看痴了。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天生冰冷的人，只是他的温柔都留给了他心里的那个她。一瞬间，我竟有些嫉妒。
“你喝酒了？”我问他，这满屋子的酒气实在呛人。
陆离听了我的问题，马上从我的肩头收回手在身前绞着，样子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吞吞吐吐道，“也不常喝。只是你回来了，我今天高兴才喝了几杯。”
我知道他在说谎，依昨日祝融说的，他每日都要给陆离备酒，他若是哪天没有喝，倒是一件顶稀奇的事。
我叹了口气，不忍戳穿他的谎话，劝说道，“以后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子。”
还伤脑子，看看你现在，不就把我当成了九婴？
陆离的脸色马上回暖了，手向我探了两下，摸到我的手捉住，激动道，“你这是在关心我？你原谅我了吗？”
我并不知道陆离曾做过什么事情值得九婴原谅的，但既然她人都已经死了，又何苦让陆离平白受这样的折磨？我心软了一下，回握陆离的手，真诚地说道，“是，我已经原谅你了。”
陆离马上笑得好像孩子一样，他空洞的眼窝里面还流出了两行热泪，他紧紧握着我的手，颤声道，“你原谅我了，真是太好了。九百多年了，我每次梦见你你都说你永远不会原谅我，说你永远不想见到我。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太好了，太好了……”
陆离半梦半醒地说着这些话，我听了实在难过。我的心仿佛扭成一团，又被人在上面踩了两脚。这个九婴还真是烈性得恨，就算是死还撂下了这么决绝的话。只是陆离也是痴心，都过了九百多年了，他还对此耿耿于怀。
我看着陆离得了我的特赦就乐而忘忧的样子，心里柔了柔，我拉着他的手，把他引到了床上让他躺下，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在了身上。安抚道，“你喝了这么多酒，也累了吧，睡一睡吧。”
可是陆离却固执得很，拉着我的手睁大了他空空如也的眼眶，道，“我不累，你在这里，我不睡觉。”
我看着他幸福满足的样子，眼泪差点涌出来，我轻轻吸了吸鼻子，放柔了声音哄着他说，“乖，闭上眼睛，我唱首歌给你听。”
“闭上眼睛，”陆离低喃着，手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眼窝，然后悲痛地说，“眼睛，眼睛没有了。”说完这句，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哭着道，“他们把我的眼睛拿走了！九婴，我的眼睛没有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说着，他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一时慌了神，因我之前并不知道陆离的眼睛是被他人拿去的，我以为他只是害了什么病才没了双目。我万万没想到他的眼睛竟是这样一件惊悚的往事。
我虽无意揭他的伤疤，但心里仍愧疚极了，我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在他身上轻轻拍打着，哄着他说，“不怕的，不怕的，我在这里，别害怕。”
听我这样说完，陆离当真安静了一些，但他仍然在哭，让人看着很是可怜。
“你别难过，我唱歌给你听。”
这样说果然有效，陆离握着我的手用力点了点头。我思索了一下，唱了一首我很喜欢的歌——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飞，凭玉宇兮登凌霄；
玉佩兮陆离，云衣兮潇潇；
乘龙兮遨游，高驰兮冲天；
高驰兮冲天，哦，高驰兮冲天。
这首《乘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胸怀广阔的歌，我唱完这首，陆离似平静了很多，却还在抱着我的手没有睡着。但他脸上已现安宁，不似方才那样惊恐。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问道，“好听吗？”
陆离点了点头，道，“你唱歌自来好听。”
陆离的夸赞我很受用，但“自来”二字我实在当不起。这两个字他是对九婴说的，我并没有喝酒，是以心里并不糊涂。
今晚他一切的脆弱、痛悔、和温柔，都是对着那个人的，只因我的声音与她相似，陆离有意无意地把我当成了她，我才有这个资格，今夜在他身旁陪伴了这许久。等明日他酒醒了，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他今夜的形容。只是，连这也轮不到我来忧虑，他自不会在意我是怎样觉得的。
想到这里，我未免唏嘘。可是陆离却无知无觉，依然拉着我的手，完全不肯放开。
我只好继续哄他，“你听，这首歌里面还有你的名字，说不定它就是凡人们作来称颂你陆离神尊的。”
我这话只是玩笑，不想陆离的脸却暗淡了几分，他抱着我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委屈地问道，“作何你还叫我陆离？”
我无奈，陆离是他的名字，我不叫他陆离，难不成要叫他一声神尊？
“我不叫你陆离叫什么？”
陆离噘着嘴，委屈地说，“叫我阿黎，就像以前那样。”
“阿离？”
“嗯。你是我的阿婴，我是你的阿黎。”
我是你的阿离，陆离的这句话让我颤抖了一下。突然这一刻，我有点巴望着他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可是他不是，他是对着他的阿婴说的，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就在那个当口，我突然很想知道九婴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她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师父仰慕的陆离神尊挂念得这样。她长得比我师父更美吗？比她的道法更高超吗？能做出比她的汤更鲜美的吃食吗？
我怀揣着私心，小心地问陆离，“阿离，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陆离闭着眼睛，脸上带着笑，道，“你考我。跟你有关的事情我怎么会忘，就算喝再多的酒，我也忘不了。”
“哦？说来听听。”
我承认，这样糊弄一个醉酒的人实在很不地道，可是如果我要继续扮演九婴，我就必须知道关于她的事情，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扮得像，我扮得像就能让陆离欢喜，所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我在心里这样为自己开脱，但我的心还是跳得很厉害。
陆离没有察觉我的慌张，说，“那时候我因为办差经过你的家乡，隔着一道山就听到了你的歌声。所以阿婴，我初初认识你，最先认识的就是你的声音。”
原来如此，难怪我今日唱歌他会那般失态。
“你唱歌的时候，山川静默，鸟雀失声，那般的空灵婉转，不管是凡间的幺弦孤韵，还是银河九霄之上的凤管鸾笙，都要在你的歌声面前失色。”说道这里，陆离的嘴角勾了一勾，道，“还好他们拿走的是我的眼睛，不是我的耳朵，我还可以听到你的歌声，老天也算待我不薄。”
我在心里微叹了口气，问，“然后呢？”
陆离微笑了笑，道，“然后我就翻了一座山，找到了你。你一个人在水边唱歌，只唱给面前的孤山听，却不知道我就在你身后。”
“我一定是唱得很入神。”
陆离笑了笑，道，“的确入神。”
“再后来呢？”我问。
“再后来，你唱完一整首歌才发现了我，你很生气，要赶我走，是我死乞白赖地说了很多的好话你才住了手。”
我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以前的陆离还有这样的一面，只是我面前的这个无眼人，可还有当年他一丝一毫的样子？
陆离继续说，“我问你，可不可以为我再唱一首歌。你却说，你只唱给自己在意的人听。”说道这里，陆离的神色有些向往，接着说，“我问你，我要怎样才能成为你在意的人。你说，如果我娶了你，我自然就能成为你在意的人。”就在那一刻，陆离的脸上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甜蜜舒心，那个叫九婴的女人，原来曾让他那般幸福。
我待要继续打听他跟九婴的事情，心里却有些不忍了。他跟九婴以歌结缘，初识是如此美好，可是他们后来为什么会天人永隔，这恐怕是陆离心底无法触碰的伤疤。他难得有一刻的称心，我又怎忍心打破他的美梦。
我的目光描摹着陆离好看的轮廓，他空洞的眼窝却让我害怕，将我的目光腰斩。
我正犹豫，要不要再追问他跟九婴的事，此时却从他的口中传来几声不经意的呓语。我只好顺水推舟，安抚了他一阵，他便安静得好像一个孩子。
陆离此刻的神情宁静无害，就好像白日里的失魂落魄已经成了捕捉不到的前尘往事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隔世情缘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