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九歌之一眼万劫》不绝来思

6、日出之东3

　　我行完大礼还跪在地上，那个食盒被我放在脚边，盖子上已经被磕掉了很大一块漆皮。我正苦恼回去师父会不会因此骂我，就听到背后有人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我刚要回头，还来不及正式介绍自己，就见到一道青光自面前闪过，接着我就被人从地上直接提溜了起来。待我双脚腾空，我立时就慌了。要知道旁边就是万丈深渊，这来人要是兴奋过头，失手把我扔出去，那我这小命可就交代了！
　　“啊！”我吓得尖叫。
　　“说，你是怎么偷偷摸摸潜到离析院来的！”
　　我这一问，我才看清，揪着我衣领的是个身着青衣的俊俏青年，他身形飘逸，一看也是个仙家。既然是神仙，那我就放心了。
　　“啊，仙君饶命！仙君饶命！”我告饶。

　　“说，你是怎么上来的！”他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实在有损他的翩翩风度。
　　“我是从山下的碧霞宫，沿着山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并不是偷偷摸摸潜进来的。”
　　“你胡说！”他更加怒了。
　　我无奈了，为什么这年头就是没有人相信实话？既然实话说不通，那我只有以理服人了。我说，“我虽然跟着师父修道的日子不长，可是她老人家说做人要光明磊落，是以，我走的是大路，并不曾隐匿行踪。”哎，就凭我这三天的道行，我倒是想走那蛇蚁出没的小路，我也要有那个胆子啊。
　　“你不说实话！”说完，青衣仙者就要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扔出去。我还来不及尖叫，就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喝了一声，“住手！”

　　那个有眼无珠的白衣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跟青衣仙者的身边的，只见他一手抓住了青衣仙者的手腕，一手揪着我的衣袖，表情严肃，一脸阴沉。他虽然身子单薄，体态也有些不稳，但却有一番不可忤逆的威严。我此时看着他，倒觉得他那张没有眼珠的脸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不仅不可怕，还有一丝的亲切，不仅亲切，还有一丝的英俊。这个无眼的怪人如今在我眼中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果然救命恩人的形象可以无限高大，不管他有没有眼珠子。如此说来，人间传说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倒是有了几分可信。

　　我看着如今在我心里风华绝代貌比潘安的白衣怪人，咳咳，是白衣仙人，讨好地说，“仙人救我！”
　　白衣人却没有动，只是扼着青衣人的手腕没有说话。
　　那青衣仙者乍看到白衣人靠过来似乎很惊讶，他愣了一下，接着却立马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放开了抓着我的手。我从他手里掉到地上，在地上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然后，我见到青衣仙者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对着白衣人行了个大礼。
　　“玄冥护主不力，让人闯进了院子也没有察觉。实在罪该万死，请居士责罚！”这个自称玄冥的，相貌倒是周正，只是脸太臭不爱笑，我见了他就不太喜欢，更何况他刚刚差点把我扔到悬崖下面去。他虽然口口声声叫白衣人是“居士”，但他那样恭敬小心的态度，倒让我觉得“居士”二字或许也有“主子”的意思。这下要让我再开口叫白衣人一声“居士”，我可就有点不自在了。

　　我正兀自在一边不自在，白衣人却伸着手朝我这边走了过来。看他的步态，实在也是可怜见的，全然一个瞎子的样子。看来，没了眼睛，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日子都好过不到哪里去。
　　那个脸臭的玄冥，见他走过来，马上毕恭毕敬地扶住了他悬空的一只手。白衣人有他扶着，步子稳健了很多，始终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你没伤着吧？”他在我面前两步处停下，依然侧着头不对着我，好像在等我回答。
　　“没事，没事。”我有些受宠若惊，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嘘寒问暖的人。
　　“那就好。”他好像松了口气。我似乎是看到他的嘴角勾了一勾，好像是要笑的意思，但这笑转瞬即逝，也很有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他又问我，“你带来的汤呢？”
　　我一愣，“在这里！”我把脚边的食盒拿起来，呈给他。
　　他空着的一只手向前探了探，摸到食盒就拎到了手上。玄冥伸手去接，却被他拒绝了。“无妨。”他对着玄冥侧了侧头。然后他低着头，脸却对着我的方向，问，“你来的时候，你师父可交代了什么？”

　　我实话实说，“师父说，等居士把汤喝完，要把汤盅子捎回去。”
　　他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然后他的脸转到西方，颔首道，“时候不早了，夜里山上风大，今晚你就在离析院住一晚，明日再下山吧。”
　　留下过夜？这我倒是有些为难。我来的时候师父并没有说许我在离析院过夜的。我夜不归宿，师父她不会担心我吧。可是转念一想，师父是神仙，她要是担心我，大可以腾云上来看看，倒也没什么大妨碍的。
　　于是我不矫情，欣然答应了。我刚答应，抬头看到了臭脸玄冥的脸色。那厮好像见了什么怪物一般盯着我，让我实在不爽。我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以牙还牙。
　　“玄冥，你去把我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住。晚上我到厢房去。”白衣人交代道，口气淡淡的。

　　“居士，不可！”玄冥的眉毛扭到了一起，好像让我住进白衣人的房间是件欺师灭祖的事情一般。嗯，究竟是不是？
　　白衣人却冷下了脸，反问，“有何不可？”
　　玄冥的脸扭曲成了一团，只是认真盯着他不存在的眼睛，但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属下等下就去办。”
　　白衣人收回自己扶着玄冥的一只手，淡淡道，“你现在就去吧。”
　　“是。”玄冥行了个大礼，退了下去。
　　玄冥走后，又只剩下了我和白衣人而已。他微微侧身，淡淡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曦月。”我回答。
　　他挑眉，脸上似乎写着一些不相信。又问，“曦月？”

　　我有些不乐意，我的名字明明很好听，他为何这样一副不屑的表情？我赌了气，嘟囔道，“曦月，朝曦暮月，阿翁说，日月常新，生生不息，曦月是个好名字。”
　　白衣人嘴角勾了勾，这对他来说大概算是一个笑了。只是他的这个笑，实在是有些太过凄然，让人看了很是伤感。他口里喃喃地说，“曦月——曦月——好一个朝曦暮月。”他喃喃重复，“曦月，日月。这天上的日月果然叫人好生惦念。这可真是一个好名字……”他口里虽然说着赞叹之词，但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赞叹的意思，倒带着一丝的嘲讽。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他，他要这样嘲讽我的名字，可是，我又不忍心生气，因白衣人脸上那痛楚淡漠的表情让我很是替他难过。一个没有眼睛的人，大概有权利嘲讽天上的日月吧。
　　白衣人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独自走了，走的时候口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还有有关日月星辰的一些偈语，我听不明白，也就很快忘了。

　　白衣人走后，我就在离析院里面迷了路。我大概在里面转了有一两个时辰，最后幸亏我鼻子尖，一路闻着饭菜香就找到了这所院子最核心的一间房屋——厨房。厨房里面有个人，是个掌勺的，他的名字叫祝融，跟我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
　　当祝融得知我被他家主子安排在他主子自己的房间过夜的时候也很惊讶，但他的心理素质显然比臭脸的玄冥要好上许多，他只是惊得多吃了两碗饭，烧菜时多添了两把柴，其余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厨房事故。果然，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一顿饱饭摆不平的。
　　等祝融送我回到我的房间，山顶的天已经彻底黑了。我这里所说的黑，是彻彻底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里这么高，按说应该离天很近，天上的星星应该很亮才对，何至于如此乌漆墨黑。因我从小怕黑，此处就是我梦中的地狱，我抱着祝融的一条胳膊唯唯诺诺地往前走，还好祝融是个正直的厨子，没有趁机占我便宜。

　　走到一处，祝融突然停了下来。我一个没刹住，跟他撞了个满怀。
　　“哎呦，”我摸了摸自己被撞疼的额头，抱怨道，“你要停怎么也不说一声，突然刹车是会出事故的。”
　　祝融却没有答话，勉强地嘿嘿笑了一声。
　　我继续说，“刚刚我额头是撞你下巴上了吧？我这都起包了，你的下巴撞疼没有？”
　　我刚问完，祝融还没有答话，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我们正前方传了过来，“怎么，还不下去？”
　　祝融听了这话，赶紧把自己的胳膊从我的怀里抽出来，朝前拱手做了个大礼，道，“属下告退。”
　　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种情况之下我当然是要跟着祝融一起走的。我也转身，抬脚就要追着他而去。
　　“你要去哪里？”那个清冷的声音叫住我。

　　此刻我不得不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他，问，“你在跟我说话？”
　　“这里好像没有别人。”
　　“呵呵，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睡了。”说完我又要走。话说祝融已经走远了，我一个人，要怎样找自己的住处？
　　“你的卧房就在这里，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说完这句，我才努力睁大眼睛打量四周。果然，在我面前就是一座木楼，只是天色黑，看不真切。我上前，看到上面有一块木匾，写着三个大字。
　　“参商阁？”我念出那三个大字。眼见的，白衣人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好像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的娘亲，这可是他自己的屋子，作何听到这三个字却好像听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掌故似的。哦，对了，他是个瞎子，恐怕看不见这匾额上的字。我立时有些愧疚。自我开解道，“那个，夜深了，我要睡了。”说完，我不等他回答，就竟自顺着木楼外的楼梯跑了上去。只是跑到楼梯的一半，我又犹豫了。我回头，看到白衣人依然站在那里，丝毫未动。他一身白袍，几乎是这沉沉夜色里面唯一显得出影子的东西。“咳咳，”我清了清嗓子。

　　“还有事？”他语气依然很冷漠，但却朝我的方向侧了侧身。
　　“那个，我要怎样称呼你？”
　　他似乎一愣，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我只好补充说，“你虽然是师父的朋友，辈分比我高，但是师父也说了，你并不喜欢小辈们的虚礼，称呼你一声‘居士’即可。可是，你看吧，你又不是出家人，叫‘居士’未免太生分了些，还是另想一个叫法好些。”实际上，我今天听过玄冥叫他“居士”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再叫他这个称呼了，在他们这里，“居士”大概是个顶威仪的称号。
　　“陆离。”他语声淡淡。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又说了一遍，“陆离，你叫我陆离就好。”

作者有话说

　　男主乃声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