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日出之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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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翁走后，我就剩下我跟师父在碧霞宫一起生活了。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就知道师父那句“碧霞宫远离红尘、可做的事情不多”委实不虚。
师父虽然是一位正经的神仙，碧霞宫也是一个正经的神仙道场，然碧霞宫的门前却是门可罗雀。我在这里待了这些日子，从来没有看到一个香客前来进香，也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信徒来此朝谒。这里的日子委实冷清得狠，比起南方炎天果园里的日子，我现下实在是寂寞得发慌。
我师父平日也不跟其他神仙来往，只一心一意地跟住在山顶上的那个人交朋友。她平日会去找他下棋，还时时给他送一碗汤。是以，我知道山顶上住着的那位是我师父心坎儿里唯一一位顶重要的朋友。她这个朋友却从不下山，我至今也没有见过。
有一天，师父把我叫到厨房，叫我喝汤。她特地做了灵芝山参炖野雉，让我尝了一碗，简直要鲜掉眉毛。听了我的赞叹，师父她得意地又盛了一盅，放到食盒里，拎着食盒就要出门，我猜她是又要给住在山顶的那位邻居送去。
可是刚走到门口，师父又停住了。
她转过身来，仔细打量我，她看我的眼神很特别，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师父冲我招招手，道，“曦月，今日你把这个送到山顶去。你上到山顶，小径左边向东有个院子，叫离析院，这名字虽然听起来吓人，但里边委实没有什么要分崩离析的东西。里面住着的人，是陆离神尊。他平时不爱受小辈的大礼，你只要唤他一声‘居士’就好。他同他的几个仆役一起过日子，你见着了，记得叫人。你把这个送去，等他用完，再把汤盅子一并带回来。”
我看着师父笑盈盈的样子几乎要傻眼，我并不知道“神尊”在神仙界是个多大的官，或者是不是个官，是以我并不怕见这个陆离居士。只是，我们所住的这个日出之东的小丘，虽然在阿翁和师父的眼中并不大起眼，但其实这小丘委实不矮。山顶离山脚的碧霞宫少说也有一日的路程，我一个凡人，又不懂得腾云，实在想不通师父为什么要派这件差事给我。
我心里虽然打怵，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因我知道我师父是一位靠谱的神仙，她叫我做的事情必然是一件靠谱的事情。或许，爬山也是修道的一部分，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我尚未参透的奥义也说不定。
向山顶出发时，我的信念十分坚定，然而，行到一半处，我已经想打退堂鼓了。陡峭绵延的山路，人迹罕至的险峰，我的小命几次差点交代了。
我一边爬，一边开始怀疑人生。我师父明明可以自己腾个云，不消一刻也就可以在山顶间去个来回。为何她偏偏要我这个凡人一步一步地爬上去？难不成，她就不怕汤冷了？
等我到达山顶的那个院子时，我并没有体悟到什么仙家奥义，就连我手里的食盒，也几次被我失手掉落过。不过师父在汤盅上下过一个禁咒，等闲的摔摔打打还不至于让那碗让人鲜得掉眉毛的老汤洒出来。还好，师父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
我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进了离析院。
“有人吗？”我十分礼貌地唤人。可是我唤了半天，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起先并没有看到什么屋宇，只是在一团朦胧的仙雾当中似乎看到了即将落山的太阳。好嘛，我果然爬了一整天的山路。
我抬手遮了遮眼睛，虽然是日薄西山，可是太阳光还是强烈的很。我从指缝里迎着落日的光辉打量四周，待仙雾淡去，在身前五步处看到了一个白色颀长的身影。那道身影傲立风中如梦幻中的霜雾，在落日的映射下显得明亮却很萧索。那人的周身还散发着一股隐隐的肃杀之意，让他站在悬崖峭壁之侧，显出一份千古不破的绝望。
我仔细打量他的背影，目光被他死死抓牢。若不是他身前尚有一个看着不大结实的围栏，我会以为，他是打算从这里跳下去自寻短见。他似乎是沉迷在了这深山落日的奇景之中，我在他背后站了许久，他却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咳咳咳！”我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想提醒他还有别人在那院子里，然后才问，“这位可是陆离居士？”
谁知他的身影一顿，却并没有立刻转过身来看我。我想，他这是默认了我的问题。
我听到他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说，“精神越发不济了，人都进了院子了，居然丝毫没有察觉。罢了。”说完，他似乎是抬手揉了揉山根，提高了一点声音，道，“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了。”
听他这样说，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知道我一个凡人，脚程慢，这碗汤让他久等了。我若是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不顶用，岂不是要丢师父的脸。所以，我掂量了一下，编了些自以为说得通的瞎话，回道，“真是对不住，弟子第一次上山，中途有些迷路，是以迟了些。还请居士不要见怪。”
我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真心实意地跟他道歉，谁知他并不领情。依然背对着我，冷冷道，“不必废话，动手吧。”
我皱了皱眉头，上山时师父特意嘱咐我，见人要有礼貌，要有仙家的淑仪。可是眼下这位，说话就这么不客气。但我是小辈，这位的孤傲我也只好受了。他说要立马动手喝汤，那就动手吧。只是，这里并没有桌椅，我有些拿捏不住，于是我小心询问，“居士是想在这里动手，还是想进屋动手？”
我问完，他似乎更加不耐，愤愤道，“在哪里动手难道还由得我选？”
这下我就尴尬了。我本是来送汤的，带来的是我师父的一片赤诚，如今怎么好像我喧宾夺主了一般，这委实要坏了我师父的一片痴心。
我只好赔笑补救，道，“居士说的哪里的话。这汤虽然是弟子带来的，但这喝汤的地方，还是要您亲自决定。您要想在这里喝也行，我这就动手帮您把汤盅拿出来。只是这悬崖峭壁上的风也有点忒大，恐怕不适合进食。”
说罢，从崖底吹上来的一阵大风把他的白袍一角高高吹了起来，让他整个人的身姿都变得飘荡起来，他的身影立于呼啸的山风，就好像随时要凭空化了去一般。如此的道骨仙风，我这肉眼凡胎还是第一次得见。我看着这身影，不由得呆了。
听完我的话，那个白色的身影又顿了顿，似乎是很诧异似的。他半天没有说话。我刚想主动打破沉默，就听他语气弱了三分，缓缓地问，“你是碧霞元君新收的那个小徒弟？”
这句听起来倒比之前那些话顺耳多了，于是我把声音柔了柔，又带了讨好长辈的三分甜，狗腿地回答说，“弟子正是碧霞元君坐下的首徒，曦月。见过居士。”虽然他背对着我，但我还是郑重地对着他的背影揖了揖，成全了礼数。
我说完这句，他的背影似乎又僵了僵。虽然背对着我，但我可以看出他的举止颇为局促，他双肩低垂，脖子也瑟缩了一下，好像遭受了什么打击一般。我有些泄气，难道他对我师父的徒弟寄予厚望，知道我是师父的徒弟，是以深深失望？
还不等我着恼，他微微默了一下，然后终于抬起了头，重整仙姿。我以为他又要问什么，谁知他竟缓缓地转过身，终于打算以正面示人了。
他问我，“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我面前这个人的样子有些吓人，不单单是因为他的鼻头发红，一副要哭了的表情，也不单单是因为他嘴唇青紫，看起来病入膏肓，更加不单单是因为他脸色灰白，好像饿殍，而是因为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在眼睛的位置，本该有的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不翼而飞，只余下两个眼眶子空空如洞。他这样一副有眼无珠的样子像足了传说中的厉鬼，乍一看去着实吓人。
“砰！”我手里的食盒被惊得掉到了地上。我猛然回神，弯腰去捡，一边捡一边为自己解围，“居士，你……你，你喝汤。对，对，喝汤。我师父的汤！”
我虽及时补救，奈何补救的技巧拙劣，面前的人似乎还是意识到了什么，本来朝着我要上前的步子又改为了向后。他退了几步，停在了最靠近栏杆的地方。他的手边，栏杆的外面，就是万丈深渊。
我待要招呼他喝汤，见到他这样的反应，话到嘴边倒说不出口了。他似乎也很介意刚刚发生的事，局促地微微侧身，不再正面对我。他低下头，那一把散落的青丝如瀑布般从他脸颊两边垂下，形成幕帘刚好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空洞的眼眶。
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我的样子吓到你了。”他一手握着栏杆支撑他好像随时要倒下的身子，另一手垂在身旁无处安放。他的嗓音透着隐忍，我听了竟觉得有些不忍心。
我当下实在窘迫，我这样一个晚辈在师父的朋友面前竟然如此失态，看着他的举止我更恨不得赏自己两巴掌。我赶紧赔笑，“居士赎罪，弟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唐突了居士，还请居士见谅。”说完，拱手行了个大礼。他作势要上来扶我，却只是伸了伸手就又缩了回去。
他终究没有靠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日出之东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