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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处为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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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等着自己的大限到来,可是耳边呼啸的剑风在我身前突然停住,预想中的刨心之痛并没有到来。
我等了许久,世界好像归于原初,四下静的出奇。我睁开眼,看到的是烛黎红着眼睛一手扼住佑圣真君的剑锋,让剑尖堪堪停在离我心口三寸之处。烛黎的血顺着剑身滴到了地上,与我洒在地上的血融到了一起。我看着烛黎通红的双眼和紧闭的牙关,心生疑窦,烛黎啊烛黎,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看到烛黎与人僵持,不由得嘴角弯了弯。今日之事竟如此滑稽,我被人斩下了八个脑袋,或许也活不过今天,剜心一举或许也是画蛇添足。但他烛黎此刻不让人杀我,莫非只是惺惺作态?他居然还有如此兴致在此表演假仁假义,他这样的境界,天地间我竟找不出第二个了。
罢了罢了,横竖都是死,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烛黎,够了。”说完这句,不等他回答,我就闭上眼睛,安心倒在了凶水之滨。
我倒下后,烛黎好像跟佑圣真君起了争执,但我并未听的真切。因我仙元损失太多,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我虽然嘴硬,但心里还是默默盼着烛黎能对我存有旧情。毕竟,我这几年对他的情意并不是假的。原本以为在凶水之滨他拦着别人杀我,多少是因为顾念旧情,可等我醒来我才发现,自己还真是天真得可爱。若他对我存有旧情,他应该让我在凶水之滨就死了的,因我醒来的地方实在是个极妙的地方。
如今我正受着自身法力的反噬,一时被焽火焚身,一时又被洶水没顶。这个地方显然被下了一个极妙的禁咒,任何人只要被丢在这里就无法脱身,因你永远不能战胜自己的法力,除非打破禁咒的法门。天地间如此玄妙的地方,据我所知,就只有西北幽天的锁妖塔了。烛黎居然想到把我关在这里,为了对付我,他实实在在也是尽心尽力了。
受着三昧焽火,忍着没顶之灾,耳边还呼啸着成百上千与我同病相怜的妖怪们的凄厉叫声。我本就是个胆小的人,我虽长久一人独居凶水,但冷不丁出现妖魔的叫声,我也定然要被吓得毛骨悚然。就算这锁妖塔里面没有其他的折磨人的法子,单这妖魔鬼怪受刑时发出的尖叫也能把我吓破胆子。我想到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便咬紧牙关,就算再苦再痛也坚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我若当真喊叫起来,才是作实了自己妖怪的名头。不管他们说什么,我本是九首神族,并不是什么妖怪。
我在锁妖塔里面大约只待了一时半刻,已经心灰意冷。彼时,我不想死在凶水之滨,一心想要保命,如今想来,那时的念头还真是荒唐。
如今的神仙们都是经历了上古的厮杀的。他们能在一片混沌之中杀出一个九霄深宫,自然是有用不完的手段来折磨我这个生于异域蛮荒的小怪物的。虽然想通了这个关节,然而错过的机会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因我周身法力被锁妖塔的禁咒压制,法力都用来反噬自身了,想自己一举了断已是不可能的了。我注定要在这里等着被折磨致死。不管是一日还是十日,我只能在这里等死。
于是从那时起我便一心一意专心等死。我虽然贪生怕死,但我等死的念头还是很实在的。只是我等啊等,不知等了几日,死没有给我等到,却等来了一个我不想见的人。
“九婴,九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刚刚洶水没顶,我一时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喊我。声音是从塔外而来,十有八九并不是来救我的。
“九婴,你此刻可还好?”
我想的果然没错,那个人决计不可能是来救我的,因他就是那个把我捉起来关在这里的人。我不由冷笑,但还是表现出了一个阶下囚的风度,开口答了他。“没有遂了神尊的愿,九婴还没死。”
“九婴——”
隔着锁妖塔里的阵阵妖风和呼啸的鬼叫,烛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飘渺。至于他的声音里边有着什么情绪,是得意,是猖狂,还是一如既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都无从辨别。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勾了勾嘴角。烛黎,谢谢你到此时还没有忘了我。
“九婴,他们不会取你性命了。你只需在锁妖塔里面好好悔过,等你的戾气消了,你就可以出来了。” 烛黎的声音忽高忽低,并不真切,但我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急切。呵,他在忧虑什么,难道怕我擅自破塔而逃,来规劝于我?呵,烛黎,你还真看的起我。
烛黎的声音并没有就此消停,他今日特别絮叨。“九婴,我等你。我保证等你出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我会一直守着你,以后日日夜夜就只对着你一个人。”
我心里一阵苦笑,若不是我听错了,就是烛黎这个人脑子坏掉了,我与他之间,还有什么再相见的必要吗?我嘲讽道,“烛黎,你这个伪君子,谁稀罕你在锁妖塔外面猫哭耗子?你若真心要等我,何不此刻就到塔里来救我?别告诉我这区区锁妖塔锁得住你这个上古神族!”
我说完这话,自以为无情地揭露了烛黎的真面目,没想到他竟还想狡辩。“九婴,你信我,火烧四野,水淹九洲,因你而起。只要你在锁妖塔里化净了戾气,你就能出来,我们,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善恶到头,因果循环,若九洲之患真要算在我的头上,我倒不妨受了今日之难,何须再出锁妖塔,他烛黎岂不是自相矛盾?我不屑一顾,嗤笑道,“我九婴生于天地之交,化身于阴阳会际,世间的贪嗔痴怨皆与我无关,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戾气是要除去的。你这番的苦口婆心,还是省省吧。”
我刚劝说完,烛黎却丝毫不领情,继续絮叨说,“九婴,九婴,你何必如此不肯低头?”他的声音倒是稳当了很多,听起来竟然有一些些的痛心疾首。
我依然觉得好笑,回道,“烛黎,我因你来到这天宫,也因你与苍生结缘。如今我落得这般田地,脑袋也掉了八个,九婴不知,你还要我如何低头?”
我说完这话,烛黎终于闭了嘴。这等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让我把话说透。但我知道他就在锁妖塔外面没有走。他究竟有什么企图,为何在我面前墨迹,事到如今,我实在懒得理了。我只想为自己赶紧寻一片清净,让我干干脆脆地去死。眼看我时日无多,锁妖塔里的鬼哭狼嚎已经够我受的了,哪堪得再加一个惺惺作态的烛黎与我如此纠缠?
我咬咬牙,将我同烛黎往日的山盟海誓都抛到脑后,终于下决心断了自己与他的情根。
彼时,他追我到凶水我没有断了对他的念头,我在凶水快被人砍死也没有断了这个念头,只因我九婴确确实实爱了他不少日子,要斩断情根,如何一个痛字了得。只是现在,我倒愿意断了它。人之将死其心也乏。
此时,我心里只有焽火燎原之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仇恨,再没有他烛黎的一丝半点好处。我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赌咒道,“今日我以九首神族的名义起誓,诅咒烛黎与九婴,参商永殊,不死不见。斗转星移,此誓永立!”
我发的誓刚出口,就听到烛黎声嘶力竭般的吼声,“九婴,不要!”
我冷笑,晚了。
我九首神族是个实在的神族,自古我们发誓赌咒都没有落空的。这最毒的诅咒落在我跟烛黎的头上,我知道,我此世再不必与他纠缠不清,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我也再不必忍受。
也好,我一生的最后,得到的是如此大的一个教训,要说是去死,我想也是值了。
在我那个惊天动地的毒誓之后,烛黎终于消停了。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并不知晓,但是直到我死,他也再没有来烦过我。
如此,甚好。
我在锁妖塔里火烧水淹的浑浑噩噩了许多日子,我惊讶于自己居然撑了这么久都没有羽化,想必我之前打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死,竟然也这么不容易。如果不是活得实在艰难,我几乎要为自己的苟延残喘而兴奋了。可是看看眼下,我觉得还不是该高兴的时候。如此的水火加身,其实,死依然是当下最好的归属。
我开始有些愤怒,莫不是我九婴真的是个怪物,连这锁妖塔也拿我没有办法?
一天,我正被水火折磨,寻死无门走投无路,这时,锁妖塔里突然又被扔进了一个人。这个人几年前我曾打过交道,那时候他来凶水,说什么都要宰了我,我见他一个凡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抱负就想成全了他。于是,我让他一箭射中我原身的九头,当场躺下装死,又打了几个滚,不露痕迹地滚回了凶水。不出所料,这个凡人身手一般,但却很有自信。他一箭射过来就以为我已经死了,也没有亲自下到凶水去找找我的尸体。我在水里憋了一会儿气,他见我没动静,就得意洋洋地离开了。我在他背后看着他欢喜雀跃的身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只要装装死就能让人高兴得这样,这也不失为一种善举。这个人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名字叫后羿。
自那以后,后羿在凡界就成了天下闻名的屠怪英雄,他的威名全地传颂,是凡人中一等一的大人物。如今在这里见到他,我也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