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何处为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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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从九霄中天出来，我已经逃了一天一夜，终于逃到了凶水之畔。
人道，凶水之滨，蛇鬼出没，日月遁形，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邪僻之地。是以人迹罕至，仙踪难寻。但凶水却是我心中的故乡，就连歌舞升平金碧辉煌的九霄中天也不能与之相比。
我逃了这么久，见到凶水，心头一暖，因上古时，凶水就是我修炼的地方，也是这天地间仅存的一处，我或可称其为“家”的地方。
我心知肚明，逃到了这里，就是无路可逃了。
背后的一万九天神兵在荒凉贫瘠的土地上掀起滚滚烟尘。这里正如我一路奔逃而来所见的天下处处，草木枯干，寸绿不生。被焽火烧过，又被洶水冲过，普天下的土地万年内都生不出寸草来，这也正是他们追我的缘由了。可叹地上之人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但这都是等我死后那些神仙们该担心的事情了。当下，取我的性命，才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被九天的将士们追了一天一夜，我累了，如果要死，我倒愿意死在这凶水之滨。
趁他们没有追上来，让我先扎进水里沐浴畅游一番。这里曾是我修炼的地方，也只有这里，能给我死前的安宁。
凶水之水四季冷若寒冰，我扎进去，正好浇灭我心里燃了数日的那团火。我想我大概是在九霄中天中了什么毒，且这毒邪乎得很，几天来我一直想化出人形，试了数次依然是这样一副九头蛇面的狰狞面孔。原来，神仙用起毒来，比任何的妖魔都要狠心。还好，凶水之水果然可以解我的毒，想来是这天下至邪之水恰好可以克制天下至邪之毒。
我在水里凝神静气，终于，我的九思合成一思，九窍并为一窍，原本混沌的灵台也终于恢复了清明，原身上的九颗头颅也终于化为了一颗。我从凶水里抬起头，已经恢复了人身。能以人身见他，我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
我四下寻了一处缓坡，不紧不慢地走上了河堤。我并不怕死，只是不想以那样一副面目来见他而已。
这时候，追我的九天神兵已经到了凶水，将我层层围住，真真要叫我插翅也难逃。
我在千万大军阵前迎着他们，那个人也在，今日就是他带兵而来。
他叫烛黎，之前说要娶我的那个神仙。他本是上古创世神龙族烛阴的后人，司日月昼夜之交替、掌四季气运之更迭。他的位权虽高，司的却是个闲职。在我认识他的几年间，从来没有见过他带兵。今日他却为了拿我而披了战袍。九天之上的一万神兵，由他这位根基深厚的上古神族带领，就只为一举斩下我九婴的九颗头颅。死到临头，我居然感到了一丝的荣幸。
我在阵前看着烛黎，他带人围住了我本该感到高兴，可是他此刻的脸色却很是阴沉，看不出半点的得意。他本是个养尊处优的神仙，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刀光剑影的事，大概做不惯斩妖除魔这等腌臜事。等一下要见血，还要看着我的九颗脑袋一齐落地，他有这般的脸色大抵也是正常。我想，我的脸色应该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毕竟要掉九颗脑袋的那个人是我。脑袋掉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我是个没有魂魄的神怪。我九婴于天地初分、集阴阳之元，化生深山大泽，长于春秋之替。我是水火之神，九头一身，无魂无魄，生缘大道，不湮不灭。因没有魂魄，死后我也自然到不了黄泉，更没有什么轮回来生。我九婴生来只有一世的命，是以，我对我这条命还是十分看重的。可是今天，这条我十分看重的性命怕是再也保不住了，因来人并没有像我这样看重它。烛黎来了，我就再也没有一丝生机。
放眼这天下，能将我逼得走投无路的也只有他烛黎一人而已。
我本隐居凶水，是这个叫烛黎的人，说要与我同气于天地，求一世之优游。我信了他，也爱了他，因要与他比翼双飞我才离了凶水，跟着他去了北方玄天。在天上，我们确实也过了一段逍遥缱绻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三年，我已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彼时，是他将我带出了凶水，此刻，也是他又将我逼回了这里。天下最痴最傻之人应当非我莫属，而天下最虚伪假善之人，除却烛黎，无人能当。
这样也好，我也活得够久的了。至少，在死之前我看清了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
我看着烛黎阴沉的脸，思想我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我想啊想，终于明白自己如今这般光景，还都是拜烛黎所赐。他一手把我逼到了这番天地，我被他害惨了。
一年前，天上突然多出了八个月亮和八个太阳。夜有九月，天凝地闭，昼有九日，铄石流金。如此的天下大乱，烛黎又恰是掌管日月昏明之神，他本该出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可是，他却丝毫没有作为。
九月在天，每至夜晚便阴气缭绕，天寒地冻，妖邪层出不穷扰乱民生，我看凡人们过得艰难，就将自己从上古时就炼得的焽火分给了他们以驱邪寒。我动了这样的恻隐之心，因烛黎说，做神仙的要有仁心。
日间，九阳烈日炎炎，作物不堪炙烤颗粒无收，我见凡人们走投无路，便将自己修得的洶水赠与了千家百姓，助他们灌溉禾田，滋养草木。我动了这样的善念，因烛黎说，做神仙的也要有善心。
我本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只因烛黎说了，做神仙的还要有担当。我为能与他在仙界比肩，我所能想到的好处，都给了那些凡人。
可是，因缘际会，在焽火焚遍四野、洶水漫过金顶之时，没有人见到我的仁心善念，我也全然见不到其他神仙的仙骨和担当。我只见这千军万马想将我一人屠戮，叫这天地间的三灾九难让我一人承担。我九婴死不足惜，然这九霄深宫里的神仙们，有的竟然是这样一副担当。
而烛黎，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烛黎从他的坐骑上下来，孤身一人向前，在我面前十步处停下。他盯着我，冷言冷语，“九婴，我只问你，这烧遍四野之火，是否是你的焽火？”
“是。”
“好，我再问你，那日我亲眼见到你引洶水入九洲，那人是你不是？”
“是。”
烛黎看我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他沉吟了一下，再开口时已经没了当初的气势。
“九婴，跟我回九霄中天领罪。凡事皆有因果，做下的错事总是要弥补的。”
我看着烛黎，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爱慕。直到这一刻，他居然还在伪装。我嗤笑道，“哦？上九霄中天领罪？上古神龙族烛九阴唯一的后人烛黎神尊怎么也喜欢说瞎话了？我逃出九天神宫的时候，可是听到帝母娘娘下的可是就地正法的死令。九婴真的有命活到回去领罪吗？”
烛黎鬓角两侧的青筋爆出，他握紧了拳头，眼神有些炙热。“九婴，跟我回去。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烛黎的脸上有些我读不懂的痛色，他若不是在继续蒙骗我，那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看着他，摊了牌，“烛黎，这火确实是我的焽火，是我给凡人的，但我没想到，那一簇小火居然让这九洲四海生灵涂炭。我本独居在凶水，碍不着任何人的眼。是你让我去银河九霄之上做了神仙，我才成了你们所有人的眼中钉。你放过我，我保证此生再不迈出凶水半步，你我永不相见，天上地下所有的生灵也再与我无关，这样可好？”我知道，我这是在赌博，我赌的是烛黎会对我不忍。
烛黎的脸色从暗淡变成了灰白，他待要说什么，身后的佑圣真君便打断了他。他扯着嗓门对我大叫，“妖怪，休要纠缠！你魔性未除，水火相逼害了这四海九洲万千生灵。想就这样脱罪，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轻巧事。今日我奉至真帝母之令，要斩你这祸害苍生的妖怪，拿命来！”
我还来不及说话，那佑圣真君就当真挥刀扑了上来。我与他缠斗，不愿伤他性命，但他的一把利剑，招招都是冲着我的命门。我的身后，凶水激起万丈波涛，堤岸上狂风大作地动山摇。凶水啊凶水，你可是已经知道今日就是我的大限。
这佑圣真君果然生猛，几个回合过后，我已经被他逼得现了原身。我在天上被折磨了许久，又连着逃了一天一夜，真真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剑劈来，我来不及躲闪，已经被他斩下了一个头颅。我看着自己头颅离身，知自己不过是做无谓的挣扎。虽然还剩下八个头颅，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但我的仙元正在伤口处迅速散失，等仙元散尽，我命休矣。
果然今日就是我的大限。
我头颅落地洒下的鲜血将凶水染得殷红，让这邪僻之地更加肃杀。佑圣真君没有手下留情，一连斩掉我八颗头颅。终于，我倒了下来，恢复了人身。
我以人身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看着佑圣真君的最后一剑朝着我的心口刺了过来。我闭上了眼睛，默默地跟这个世界告别。
我已经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处为家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