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娆如玉》澹澹

9、前尘

　　林氏方欲将孩子交与崔嬷嬷，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方才是谁看澜姐来着？”

　　崔嬷嬷一怔，笑得极其僵硬，道：“是奴婢。”

　　林氏眉头一皱，送孩子的手收了回来。崔嬷嬷尴尬，忙解释道，“奴婢正看着澜姐，瞧着她上了假山里的登道台阶，正想抱她下来，被凤姨娘拦了住，缠着奴婢说了好些话，奴婢心里急啊，可又分不开身，一个没留神……”

　　“说话用眼睛吗？看孩子你眼珠不挂在孩子身上，往哪瞧。”林氏呵斥道，真的怒了。

　　崔嬷嬷怏怏低了头，“凤姨娘在提点奴婢看澜姐不周，奴婢有愧……”

　　“什么身份，用得着她来提点！”林氏瞥了凤姨娘一眼，“不是不叫你跟着么！怎又来了？”

　　“二夫人，妾身……没缠着崔嬷嬷，是崔嬷嬷……”凤姨娘百口莫辩，自知说了也无人信，急得眼泪落了下来。

　　云娆这才将她打量一番。凤姨娘不过十八九岁，身着白绸竹叶立领中衣，靛青暗花褙子，素了些，人却是粉白黛绿，生的姿容艳艳。这一哭，眼泪如落在荷瓣上的玉露，美得叫人心颤。好个娇妍妩媚的姑娘，只是举手投足间，透了那么缕风尘味。

　　她哭得可怜，却无一人同情。除了云娆……

　　凤姨娘眼神一瞟，脉脉对上了她。

　　云娆明白这眼神的意思，她在求助，求云娆帮她讲出事实。可于此同时，崔嬷嬷那昏黄的双眼也透着亮似的射向了自己。

　　她的意思苏姚也懂。意在提醒，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方才替你说了好话，你可好意思打我的脸？

　　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小姑娘垂下了眼皮。

　　不是苏姚不同情凤姨娘，更不是她怕崔嬷嬷，只是利弊权衡之下她帮不了。

　　眼下是个任谁都看得出，没人把凤姨娘放在眼中，林氏对她更是厌恶，竟连身边的盈袖都不屑于瞧她，这是有多不受人待见。即便云娆说了实话，林氏也一样不会信，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徒招她恨。

　　有果必有因，不受待见自有不受待见的原因。他们自家的事，且自己断去吧，云娆可不想掺和到江景珩“内宅”里。

　　“把凤姨娘送到汀芷院，自省些日子。”林氏对随来的大丫鬟沉香道了一句，又把孩子递给了崔嬷嬷，亦嗔亦怨道，“好生看着，再出错，你也跟着去吧。”

　　夫人到底还是向着她的。崔嬷嬷讪笑接了过来。

　　“慢着！”

　　身后幽沉清凛的唤声传来，云娆的心蓦地一紧，是江景珩。

　　他忙得黑白不见，今儿怎就到园林来了。

　　“母亲，只听崔嬷嬷一言不妥吧，怎也该让凤姨娘把话说完了。”江景珩看都没看云娆一眼，绕到了林氏面前。

　　林氏没应他，凤姨娘可逮了机会，一股脑把方才发生的事换个说法道了出来。没添油加醋，也没提云娆。话说完了，林氏依旧不信。崔嬷嬷上前辩解，却被世子爷一句话噎了回去。

　　“大小姐和四小姐自小是没磕了碰了，可哪个也不是你带出来的！”

　　敢情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云娆莫名有点紧张。

　　崔嬷嬷抵赖不得，世子爷也没再多言，直接让沉香把孩子抱走，唤管事嬷嬷记着：今儿就把崔嬷嬷的账结了，多给她一年的月例银子，去香河田庄，回她儿子那养老去吧。

　　五十不到便回家养老，外人听了，明摆着就是被主家撵出来的，即便回了香河，这老脸往哪搁。崔嬷嬷不走，求林氏。

　　林氏岂有不怒的，崔嬷嬷随嫁到侯府，二十多年了，老奴没功劳还有苦劳，自己都下不得狠心，江景珩一开口就给支走了，这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脸。

　　可林氏就是这么个倔脾气，放在心里的比说出来的多。知道这个庶子做了的决定，她扭不回来，连争辩都没有，咬牙忍下。带着沉香和孩子走了。

　　绕过云娆，林氏冷漠得看都未看她。云娆心登时沉入湖底，冰湖，凉到身子都寒了。

　　自己今儿这一跤是白摔了，林氏把对江景珩的怨迁怒到了她身上，只怕日后会更糟。云娆瞪着江景珩的背影，胸口堵得要命。

　　那边，凤姨娘媚然一笑，窈窕福身，谢世子爷相助。然江景珩理都没理，道了句“去汀芷院吧。”撇下尴尬的姨娘走了。

　　经过云娆，低头看她，小姑娘眸含怒意，竟躲都未躲地和他对视半晌。

　　山抹微云，露花倒影。谁也没把彼此看透。

　　盈袖带着云娆拜别世子，从竹林的长廊回去。

　　而葡萄架下的甬道上，曲水跟在江景珩身后，一脸酸水道：“爷儿，何必呢。当着那么多人折二夫人面子，回头说说不就得了，多大的事……”

　　江景珩停步，侧目看了他一眼，曲水只觉得一束凛光扫来，不由得一颤，闭了嘴。

　　“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是狠不下心来让崔嬷嬷走。崔嬷嬷刁滑，江澜在她手里早晚是个事，二房如今只这一个后，为她，崔嬷嬷留不得。”

　　曲水懂了，木讷点头。然想到了什么，又撇了撇嘴道：

　　“那老奴，熟透的藕，浑身都是眼眼，先哄后吓，一个眼神就给姑娘吓得不敢吱声了。穗穗姑娘胆也忒小，怕世子爷就算了，连个老奴她都怕。”

　　江景珩闻言，冷冷一笑，甩了句，“她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长腿阔步迈了出去。

　　曲水没明白，趋步跟在后面，焦声问：“爷儿，咱还要去……”话没说全，江景珩抬头望了望架着葡萄藤的山墙，半晌，寒声道：“不去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了清菡苑，云娆恨不能咬江景珩几口才解恨。恨到骨头都爬了蚂蚁，痒不可耐。

　　盈袖一路担心，恐她身上落了伤，果不其然，掀起后背的中衣，小姑娘脂玉似的皮肤青了好几块，看着都疼。

　　“姑娘，你也真能忍得住。”她叹了一声，把房里的嬷嬷丫头都召唤起来，烧水，熬汤，取新衣，唤医婆。

　　云娆觉得有点小题大做，疼虽疼，倒也没多严重，望着他们忙活，只能任其摆弄。从下晌开始，出来进去，人就没断过。丫头伺候她洗身子，医婆上下检查后，给她搽药。老太太也遣了丫头来，送了点心和小厨房熬的冰糖燕窝。云娆心里暖，晌午那股子怨气也散了些许。

　　一直忙到晚上也没得空闲，本还想和盈袖说会儿话，可吃过晚饭，这眼皮便撑不动了，八岁的孩子正是贪睡，昨晚上又梦魇，云娆进稍间解衣。

　　偏偏地，这会儿功夫，曲水来了。

　　他拿了个掐丝的珐琅小盒递给盈袖。“姑娘若歇了便不扰她了，世子爷让我给姑娘送药，这是太医院的药膏，滇州进贡的，给姑娘搽了，保准明个活蹦乱跳的。”

　　云娆在稍间里听得清楚。“活蹦乱跳”，真不会说话，自己又没倒下，胳膊腿好着呢。

　　盈袖谢过世子爷，给曲水抓几颗老太太送来的荔枝，刚从南面来的，尝个新鲜。曲水笑嘻嘻地走了，盈袖欢喜地入了稍间，告诉云娆，这药活血化瘀，可难得呢，正欲给她搽，却见小姑娘拉被上了床，困得哈欠连天，没两句话工夫睡着了。

　　云娆躺在床上，心里活泛，她才不要搽他的药。

　　西厢折腾一个下午，正房都瞧在眼里。紫竹打听了，得知晌午园林发生的事，江锦蓁是又怒又喜。怒是怒江景珩赶走崔嬷嬷损了母亲的颜面，惹母亲恼火。喜竟也是因母亲恼火，母亲怨江景珩，应是迁怒了穗穗，不然一个下午，怎都未见东院来一人。

　　三姐姐说得对，小打小闹算得什么，要想成事，时机最重要。此刻母亲定是不愿再容忍那姑娘，若是自己趁此出手，赶走她，岂不十拿九稳。

　　第二日一早，云娆差点没起来，后背酸疼，动一动牵得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盈袖赶忙撩起衣服看看，昨个的淤青，今儿都发紫了。于是怨她不听话，不肯搽世子爷的药膏。云娆不服，世子爷的药膏就是药，医婆的药膏就不是药了？

　　盈袖给她穿衣，小丫头香儿和芹儿拿了五彩缕、方胜、香囊挂于床帐、窗口和门首。今儿是端午，小孩子要系百索，盈袖拿着准备好的五彩绳，笑盈盈地拉过云娆的小胳膊，道：“给姑娘系百索，可不许出声了。”

　　云娆笑着点头，回忆起了小时候。每年端午，清早一睁眼母亲必会坐在床边，拿着编好挂着彩珠的五彩百索，拉着她的小手，温柔地念道：“五月五，过端午，彩丝缠臂，我儿安康长寿缕；五月五，佩香囊，禳灾驱病，五虫莫近我儿身。五月五，银样鼓，花巧画扇，榴花簪头闺女舞……”母亲声音清润细柔，云娆仔细听着，一首歌谣下来，百索便系好了。

　　想着，云娆低下头，吸了吸小鼻子，眼圈不由得红了。

　　准备好了，却一出门瞧见了庭院里的江锦蓁。今儿起得可早，瞧着心情也还不错，她傲然瞥了一眼云娆，便走了。

　　云娆躲又不能躲，只得在后面跟着，一同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