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娆如玉》澹澹

10、端午

　　去前院的路上，江锦蓁和云娆一前一后，谁也未跟谁搭半句话。到了永泽堂，大房的人已经来了。

　　今儿是道家地腊，五帝校定生人时运，外滋万类，内延年寿，记录长生之名的日子。老侯爷迷道，自是不能耽搁，天不亮便将玄静法师请了来，此刻在翰墨堂做斋醮。

　　靖安侯不在，二人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安，瞧见西边椅子上坐了个眉目秀朗，神韵谦和的男子。

　　云娆识得，是靖安侯府的大少爷江景言。他从通州回来了。

　　“大哥！”江锦蓁唤了一声，笑道，“大哥怎回来了？”

　　“怎么，不愿大哥回吗？”江景言笑问。

　　江锦蓁倚在老夫人的太师椅上，撒娇道，“谁说的，祭祖后还没见大哥呢。只今儿是女儿节，姑娘家归宁的日子，你又不是小媳妇。”

　　这话把大伙都说笑了，老太太刮了刮她的小脸，“你个小精怪！大哥是送你嫂嫂回来的。她带着身孕回娘家，不放心。”

　　江景言正妻沐氏，是吏部给事中沐廷芳的小女。沐廷芳和云南平西侯沐家同宗，祖上入京，历代在朝任职。虽他只是七品给事中，却直面皇帝，纠劾百官，督查六部，非直谏者不能任。

　　景言进士出身，观政吏部，沐廷芳稽核吏部，欣赏他一表人才，吏部侍郎给保了媒，两家联姻。后景言被派往通州任从六品同知，颇有点大材小用的意味，也不怪钱氏一门心思想要把他调回京。

　　沐氏携女随夫而去，已三年矣。

　　“小侄女可随大哥回来了？”江锦蓁问。

　　景言点头，“跟你嫂嫂回沐府了。”随即转视祖母，“正想同祖母谈及此事，此行除送孙媳，也是想把江淑接回来。知州明年致仕，交接这免不了我多操些心，顾不得家。孙媳带着身孕，照顾孩子总是不便，所以想把江淑养在侯府一段日子，搅扰祖母了。”

　　“瞧这话说的，本就是你家，何来‘搅扰’二字，可休要这么说。祖母巴不得儿孙多些才热闹，若不是有你母亲在，我恨不能把淑姐儿接到我身边来。”老太太笑着瞧了眼钱氏。

　　江景言笑道，“可不敢，江淑自小在孙媳身边长大，极是娇惯，七岁了，可是调皮。”

　　老太太笑了，指了指江锦蓁，“再调皮，可及得过这个小猴孙。”众人闻言皆笑，江锦蓁脸微红，娇嗔地唤了声“祖母”，瞟了眼对面的云娆。

　　江景言唤随行小厮把礼物给拿进来，方想起刚请安的小姑娘，问道：“进门听母亲提起了，可是三弟带回的姑娘？”

　　老太太点头，唤云娆过来。

　　云娆和江景言见礼。前世，江景言在国子监读书，考取进士后，观政吏部，再便调去通州，二人接触不多，印象里的他便如此般，温雅和气。

　　“来时不知姑娘在，少了份礼，勿要见怪。”江景言笑容和煦对云娆道。

　　“大少爷严重了，谢大少爷惦记。”云娆微笑推辞。大伯母忙接了话，这礼大房补上。

　　旁侧的江锦蓁闻言，掂了掂，道：“不若我这份给穗穗姑娘吧。”

　　这一语，众人皆惊。

　　这娇娇女，何时也懂谦让了？

　　云娆婉拒，江锦蓁坚持。见大伙好奇，巴巴地望着她二人，不好再拒，接了，心中忐忑。

　　事出无常必有妖，她可不信江锦蓁突然起了好心。趁没人注意，打开礼盒，是对精致的牡丹纹镂雕青玉铃铛，没什么特别，便收起来了。

　　不多时，林氏来了，和众人打了招呼便和老太太报：世子和大爷入朝，今儿奉天门赐百官宴，怕是得晌午能回。武英侯家刚来了帖子，头晌侯夫人携魏国公府大夫人来拜见老太太，请戏班来不及，让家班扮上了。沐府、崇府、陆府几个走动较近的权贵，还有各家族亲送了礼帖来，头晌能到，给他们下的礼一早也出了。再就是昨夜宛平来信儿，恭顺侯府小世子起了疹子，大小姐江锦蕙今儿回不来了。

　　都是计划里的，林氏安排妥当，无需费心，只这恭顺侯家的小世子起了疹子可不是小事。老太太忧心，二夫人劝慰道：侯府来的家丁说了，不严重，只见不得风，着不得水。不满周岁的孩子，总要经这么一遭，不过这几日可累坏了锦蕙，那孩子怏怏地赖着母亲，一刻都不肯离开。

　　这会儿云娆才明白，江锦蕙做母亲了。

　　锦蕙十六岁出嫁，嫁给宛平恭顺侯家嫡长子程远。大婚前日，云娆不舍，哭了一夜，送她出阁时眼睛都是肿着的。

　　自此，相隔甚远，情义未变，定国公府落难，锦蕙打着探望祖母的名义从宛平回来看她，二人痛哭。锦蕙给她擦着泪道：没地儿去来宛平，我就是撇了这身份，也要保你姐弟二人。那一刻，云娆心里是又酸又暖。

　　自己离世时她还未孕，如今已生了儿子，还被册为世子。她日后的路，想必错不了。云娆替她高兴，更盼能早日再见她一面……

　　想着出神，云娆只觉得被什么撞了上，扯得后背生疼。她低头瞧去，竟是那小团子。

　　今儿端午，各房人来的全，几个姨娘都到了。澜姐儿也被抱了来，可独缺凤姨娘，怕是还拘着呢。

　　澜姐今儿穿了件松花绿的小罗衫，小脸粉白，像露了馅的圆粽子，黏在云娆腿上。仰头嘻嘻地对她笑，嘴里唤着，“姐，姐……”

　　云娆唇角一抽，心里暗叹：“姐”？我倒比你爹小一辈了。

　　乳母和沉香去拉她，怎都拉不动，她抱着云娆的腿不撒开，又哭又闹，谁都哄不住。云娆无奈，只得把她抱了起来，这一抱，后背酸疼，不禁皱了皱眉。

　　想到昨日的事，云娆心中惴惴，怯生地看了眼林氏。林氏无甚反应，沉香又端来个束腰小杌给她，这算是默许了？云娆小身子抱着个年画似的胖娃娃坐在杌凳上，不算匹配，却极可爱，众人笑了。

　　可云娆心里想哭：你爹这么对我，我还得替他看孩子。

　　澜姐儿极喜欢这个救过她的小姑娘，又是摸脸，又是扯衣襟。为了让她老实点，云娆把脖子上的金锁给她玩。

　　“姑娘，可别给她。”沉香笑着阻止，“仔细给弄坏了。前日二小姐抱她，把二小姐自小带的金项圈都扯坏了，找了两个金匠还没补上呢。”

　　小团子手劲儿倒不小！还是小心为妙，这可是能证明她身份的唯一物件。正要收起来，澜姐儿不干了，撒泼地叫唤起来，“拿，我拿！”云娆这才察觉，三岁的孩子，竟话还说不利落。

　　她一叫唤，正和老太太商量，要不要给锦蕙的小世子送块长命锁的林氏回头瞧了一眼，突然发现了什么，厉声喝道：“澜姐儿的百索怎还没带上？”

　　乳母慌恐上前，“回二夫人，早上给澜姐儿系，她怎都不肯，好容易把住她了，她哭叫不止，奴婢怕误了请安，便来了。”

　　“连个百索都系不上，还能干点什么！”林氏斥了一声，心里不痛快，想到了崔嬷嬷。若她在，哪有这么些事，目光不由得扫了一眼云娆。

　　被她看得心神一紧，云娆道了句，“我来试试吧。”于是从盈袖那要了根五彩挂珠百索，笑着对怀里的小团子道：“我念歌给澜姐听，好不好。”

　　“五月五，过端午，彩丝缠臂，澜姐儿安康长寿缕；五月五，佩香囊，禳灾驱病，五虫莫近澜姐儿身……”

　　云娆声音软糯细柔，澜姐儿听得出神，没一会，两条百索都系上了。见小团子正憨憨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珠黑白分明，水洗似的，她心都化了。这么招人稀罕的小东西，怎偏就是江景珩的孩子呢！

　　林氏也未曾想澜姐儿和云娆如此投缘，沉默须臾，吩咐沉香道：“把给各房小姐准备的石榴花簪拿来吧，那根金丝珊瑚攒珠的给穗穗姑娘。”

　　这话一出，云娆惊了，江锦蓁更惊。

　　不是说母亲生气了吗？怎今儿非但没给她冷脸，还要送她簪子？而且还是那根珊瑚攒珠的。这根簪子江锦蓁早就看中了，央母亲给自己留着，好容易盼到端午，竟给了她！

　　江锦蓁气得呼呼急喘，老太太瞧出来了，拉着她的手紧捏了捏，眼见着三房的人都到齐了，赶紧唤冯妈妈传饭。再过会儿，人家武英侯府的人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