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地府放逐之后[快穿]》少菏泽

92、王姝（十三）

　　“那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伴侣。”

　　王公说。

　　他目光落在还在池塘边微微笑着看游鱼的少年身上。

　　那伪装能瞒得过任何人，当然瞒不过知晓世间万事的上界王公。他黑色的眼睛里盛着那看过无数遍的少女身影，是层层将她包裹在身上的法术都揭下，那看起来除了清秀不能用旁的形容的少年脸上重重阴影退去，露出的是占据了大半张脸的伤疤，和那之外的小部分白~皙脸庞。

　　然而立在池塘边捞起袖子开始往水里伸的少女仿佛毫无察觉一般，径自关心着游到她站在池边的黑影里的漂亮金鱼，整个人都像是要投入进去一样，腰~肢柔韧，也并不怕折断地俯下~身去，眼见着指尖就要触到那微微透明的活水，却被惊蝴形成的绸缎缠住了。 那绸缎像烟雾一样把她的手腕缠住停滞在空中，那筋~肉却无半分颤抖，也如那些殿中年轻可爱的少年们被定住了一般。然而她是那么鲜活，长长的眼睫也还是在微微抖动，又像是只是在出神。

　　黑发的王公蹙眉，划了道雷光劈到还冷静地看着那绸缎的少年人头上去，在周汝极抬手接住的时候给他炸了个小小的烟花，照亮那神情平淡的白~皙面孔，“你当我不存在吗，逆种。”

　　“我也说了，约定尚未作废，是你擅自前来。”周汝极神态自若地从那少女身侧转回脸来，似笑非笑地瞥了看起来还十分冷静的王公一眼。明明不过是刚出生千年的幼崽，连身上的神骨都还没有完全长全，是脖颈可以一捏就碎的脆弱，却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下意识发出的危险信号，反而向王公立着的草地上走近了几步。

　　方才还微微弓着背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少年直起腰来，像是野兽做好了捕猎准备时蓄势待发的姿势，整个人锋锐如出鞘的刀剑，眼神里没有温柔的斑斓色彩，是一片沉寂黑色。

　　“虽然如今这身体还没有完全找回瘟疫之力，要应付王公责问还是足够的。”周汝极抬头在自己脸上按了按，顺手抖出条荆棘丛生的漂亮黑色长鞭来直指目露寒光的黑发王公，也是肩背挺直胸有成竹的视线所及处其实都只剩下了那黑色长鞭上延伸开来的墨色水痕，就迅速地将他瞳孔中所有都遮去，于是看什么都变成了灰蒙蒙暗沉沉一片，有谁站在哪里，像是透过了薄纱一样模糊不清。

　　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调用了这身体还未能操控的罪厄所以遭了反噬，年少时的身体神骨基础还没打好，极容易被他骨子里自带的封存着的玩意儿泄露出来浸染，作为一个行走到任何地方都会给人带来灾难的罪厄之子，这样的自觉是他不想要也不得不成长起来牢牢记在骨头里。

　　不过这样的经验其实也算不得陌生。

　　周汝极拿开了还挡着剩下那只温和黑眼睛的手，微笑着继续看过去。他身后是氤氲黑气笼罩起来的云雾，将池塘边一动不动的少女包裹进去，而他站在那雾障之外，像是收集到漂亮蜻蜓的小男孩，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宝物。

　　“你坚持不让步了？”王公问他。

　　“不。”

　　周汝极从善如流地回答。他眉目其实还是少年时的疏朗，因此露出成年人一样阴沉神色时就有些怪异的违和，偏偏还毫无自觉地在试图做出温和的笑容来，就更为矛盾，让人看了颇觉得伤眼。但他确实又很坚决，丝毫不去顾及自己身上崩裂的脆弱皮肉，显而易见是真要拼上他的性命来阻止了。

　　他是完全不怕王公的。

　　这毕竟是天生天养的罪厄之子，比起王公来说还有些高出去，两人都心知肚明杀他不得，他也正是仗着身份特殊才敢插手到王公身边来。当初不得不答应他合力将只剩了一堆白骨的小女儿送到轮回中去慢慢养着，却没有答应过让他从一开始就陪着在小女儿身边。

　　可惜就是如今王公想算账也来不及，当然他也不觉得有必要去和这个根本不讲道理的小家伙打商量，无论这世上变成怎么样他都不在乎了，这本来就是为了救活一个女孩子才做出来的局，虽然太真实了些，终究也是个幻梦。

　　王公握住了那弥漫到他鼻尖的黑色长鞭，没有笑，将那凝成长鞭形状其实不过是无形云雾的黑色一点点捏碎，漫步走到了池塘边，拍了拍一片黑糊糊中颜色鲜活的少女肩膀。

　　周汝极没有出手阻拦。

　　那相貌普通的少年像是从未停滞一样转过头来看他，脸上像是冰雪消融一般渐渐化开，露出王女疤痕累累的面容来，她的眼睫也像是细密雪花一样覆盖下来，看不清其下藏了什么情绪。

　　连那双漂亮明媚得有些王族风范的眼睛都看不清了，她看起来就姿色普通得过了头，也许还不如她做出的伪装有看头，连半点妙龄少女的娇~嫩白~皙都不存，因为她有的是那么一张脸，让人看了会下意识避开的一张脸。

　　“阿父，你知道我的孩儿去了哪里吗？”王女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真诚地问他。

　　王公凝神看着她那迷迷蒙蒙宛如梦中的情态半晌，反手就给了突然乖顺下来站在一旁旁观的周汝极一鞭子，疾如闪电，挟带风雪与尘沙，是能将不少人抽~出三里地去的狠厉。

　　被抽中的少年已经无声无息地长出了兽角，身子骨也和方才的瘦弱大不相同，甚至有些流畅紧绷的线条了，看起来很快就要成长为他曾经的那个最佳状态，然而还在恢复中，当然是是被这条奇长无比的游龙生生地打得跪了下去，喉咙里升起滚烫的血块来，暖融融地流淌回他的胸腔里，倒有些陌生的温暖，加上肩背从上至下燃烧起来的烈酒浇灌下的疼痛，热得过了头，让骨子里流淌着阴寒血液的少年头一次领会到人体内是可以如此炽~热的，头一次想要笑出声来。

　　“我开心得很，”周汝极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根本没满溢出来的血丝，压抑着喉咙中咳嗽冲动不知死活地继续招惹显然已经怒极反笑起来的黑发王公，在那自始至终还没有动过真怒的人面前肆意地大笑起来，“我又有什么不满足？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世上，也不该站在这里，但我都做了，我抱怨过什么？”

　　“你是罪厄之子，对自己也该有些自知之明，”王公没正眼看他，也不敢伸手去碰自己的女儿，“她该醒了，等她真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一切都是幻象，你觉得她还能活多久？

　　照殿红不过是个偶人，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即使这次你想带她走也绝无可能。除了地府之外，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活。要为了她着想，你早该死了。”

　　他嘲弄地看着那眼神突然平静下来一言不发的孽种，在那少年脸上见到了当初差点带着整个上界一起死的青年坚硬轮廓，觉得牙齿有点痒，“你不会是被她养得又忘了自己是谁吧？”

　　当年那个活得浑浑噩噩的罪厄之子还天真无邪得很，明明是孽障的本性，却还能凭着本能强行压下来，偏偏又很傻，直到亲眼看着人死了才知道不对，又想了很多年才来找他，说是要逆天而行把人给弄回来，倒是让苦于生死之力不够用的王公不得不同意了让他插一手进来。

　　当年那个女孩子死之前甚至没有给他们留下一句话。她向来寡言少语，即使是养大她的父亲和兄弟，即使是她自己带大的瘟疫罪厄，也不能得到她临终前的言语。

　　很多年后王公回忆起来，总觉得她是悄无声息地就没了，这样的错觉是天道施加而来，因为她早就已经死了，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为了给天道一个说法。其实她死的时候王公并没有感觉多可惜，试图救了，没救得过来，有点遗憾，也就那么多了。所以后来越来越多地想起来那个孤零零坐在庭中宫池塘前看金鱼的女孩子的时候，他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毕竟是他的女儿。

　　他其实还是想让她活过来，哪怕只是坐在那里，继续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长大。

　　当然之前遇到的那个罪厄之子就不要遇到了。

　　那么多的幻境里，王公一次都没有真的插手过。

　　他很认真地看着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很努力地去三千界做些古古怪怪的任务，心下知道那些世界虽然确实存在，被挑选去做任务的人却是他一层一层吩咐下去的，然而那个叫照殿红的偶人那么全力以赴地去扮演些与她曾经总有些若隐若现联系的女孩子，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她曾经会说会做的，然而看起来却又有些陌生。

　　也许那些任务对她也是有影响的。

　　但那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可以忘记的。只要他把女儿带回来，让她把成年之后的所有事都忘了，不让她再次碰到那个人，总会变好的。

　　愧疚地不知道该写什么有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