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地府放逐之后[快穿]》少菏泽

93、王姝（十四）

　　王姝当然有她的名字。

　　上界子出生时并不会像传说中的一样自带本名。那只是三千界随便不知为何传起来的流言，到底是因为太过敬畏上界才盛行起来的。负责与下界交涉的那位神君头疼了百年，还是没让门下小侍童们去处理掉这发源不明的传说，干脆就当他们是自己做梦了，早就说过这些卑贱下界人对上界的幻想不是一次两次，打破他们妄想倒像是要了他们的命一样，身为上古第一界的子孙，他们自然是要大度些。

　　自带本名是传说，身上流淌着上界血统还能参加惊蝴大比宴的人当然也知道，他们的名字并非娘胎中带来，都是后天被自己的父族母族或者干脆是门派收入门中后才起的名字。王公难得一个独女，早先也是想过该给她取一个什么名字的，好歹不能让她总是王女王女地被外人叫着，怕是真要把这个出生伊始就有点傻的女儿给弄糊涂了。

　　但真要随便取一个名字，庭中宫也不会允许的。

　　于是王公想了百十来年，终于还是给她把名字给取了，就叫微衣白。

　　然而这百十来年间，她就一直妹妹妹妹地被庭中宫这么称呼着，等到懂事很久了才得到自己的名字，当然对这名字没什么感情。就像现在，即使是难得地叫了她大名，她还是连眼睫都不动一下，好像那名字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明明她应该已经找回之前的些许记忆了，方才还喊王公父亲的。

　　照殿红偏了偏头用那双明媚的眼睛来看站在她两侧的两个人，神情看起来倒是十分活泼，然而那眼睛里却像是被黑色淹没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印记，让人看不清她现在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王公在抢救她的仙骨时压根没有去耗费心力在给她保存记忆这件事上。

　　那时候他的女儿死得太零碎了，抢救她那一身血肉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相对于活下来来说，记忆实在算不得什么。王公能活万万年，他的女儿当然也能，等到她苏醒后，想不想得起来之前的事都无妨——她死前满打满算也没有一万岁，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王公自己早就不会把刚出生那头两万年的事当成宝贵记忆了。

　　可这并不良久的一阵沉默过去后，王姝却迅速地枯萎下去了。

　　就像失去了养分的花。

　　她浸在水池中的手颜色太淡，惊蝴化作的绸缎包裹着那双手臂一直卷到肩头，连着长发一起化到池塘中去，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血肉也开始坍塌了一样。

　　她剖出自己神骨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王公找到丢失的女儿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天选之地了。

　　她丢的时候王公没有去找，是在追捕罪厄之子的途中发现了他已经改头换面在凡间世定居下来的女儿。

　　女孩子小时候大概也曾经美过，他不太记得了。印象里他见得多的时候女儿还是个圆~滚滚的小姑娘，没有抽条，肤色雪白，眼睛很大，长得很像他。那次之后她伤了脸，就再也不让人见到她了，连王公这个生身父亲都只在她刚伤了的时候过问了一回，此后没有再看到女儿面纱下的脸。

　　他们一族常年只有一个人，多的时候也就三个，大多数时候并不在一起生活，感情谈不上有多深厚，因而王公在罪厄之子的身边发现女儿的时候，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就直接将罪厄切成了碎片。

　　他想他的女儿是不会也没有那个能力阻止他的。微衣白还很小，不怎么惹事，从来也是很听话的女孩子。

　　罪厄是天生天养的灾祸，一次斩杀杀不死他，只有见一次杀一次才能暂时止住罪厄快速生长的势头。王公也并没有存消灭他的念头，因为知道罪厄也是应运而生身怀天命的东西，他不死是天不让他死——世间也是不能没有威胁没有祸害的，想要根除这个祸害须得等待时机。

　　庭中会按规矩隔了千年奏请王公测算的时候，他算出来罪厄之子还要再长数万年才能长出完整的神骨，因此并不曾想到这个祸害不知何时已经逃出了天选之地，流窜到了凡世间某个地方。但这种变化向来也在可控范围内，王公无聊地等了千年也没等到罪厄长成惊动他人，只能自己出门去断他一次生机罢了。

　　罪厄之子确实还未长成，是个半大的少年，连面目都看不清，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挡之力，王公杀他的时候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抵抗。

　　于是等王公收回长剑擦了下上头的血迹抬头去看他的女儿的时候，微衣白已经从水边站了起来——

　　那时王公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没有注意到什么东西。

　　他活得太久，如果什么都记住什么都去看，恐怕也活不到如今，因此已经惯于忘记与忽略，向来心境淡然无畏，对很多东西也就十分钝感。庭中会说这是好事，王公本当如此，那些个渺小之物甚至不该从他眼中过，这样他才是一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王公。

　　王公看他们像看小孩子，总是摇头，也不跟他们争辩。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老”了，对世间的任何事兴趣都越来越淡。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心神枯竭是他们一族灭亡的标志。先代王公去世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那时先代王公的儿子——如今的王公正在茁壮成长，很快成为能够取代他的父母的强大神灵，天地之间从来只需要一个王公，因此此消彼长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这次定然不是，他的女儿还小，不会是此消彼长的原因。排除此事过后，其中缘由连王公自己也不甚明白。

　　好在他手中握有的力量并未有任何改变。

　　作为天道执掌之人，王公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还有很长很长，如此淡漠好似没什么阻碍——即使是他刻意忽略了很多东西，他记得的还是永远比其他人要多，他毕竟是王公。因此王公也就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应对这种微妙的状况过，最终选择了顺其自然。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某一日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忘了去注意他的女儿。

　　微衣白立在她的父亲面前，躬身去摸了摸少年消失的原地后就又直起了身，神色间仿佛很熟悉这样的境况一般，毫无变化。

　　她身负神骨，即使是住在凡间世，荆钗布裙，也仍旧是个出尘脱俗的女孩子。持剑出行的王公刚刚落到他们身后的时候，微衣白正在河岸边洗她长长的头发，如今那长长的黑发仍旧湿漉漉地挂在她肩后，她连一点随便挥个手把头发弄干的意思都没有，不知道在固执什么。

　　凡世间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女子一旦和水扯上点干系，仿佛总是能柔美些，然而微衣白跟天生天养也差不多了，她是王公受伤时自我诞生的孩子，从筋骨到血肉都和脆弱没有半点干系。

　　并不脆弱的女孩子在一边站了一站，无视她的父亲自顾自地走开了，好似也并没有为她的伙伴为父亲所杀这事有任何的伤心，她的背影还挺好看，特别地潇洒，王公看得也很舒心，将剑收入掌心就。

　　于是王公没有停留，也没有带走微衣白。他想，他们一族本来就是这样的，她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会自己回到庭中宫去的，那时王公也就可以卸任准备等死了，他还挺期待那一天——在那之前，他总要把罪厄先给解决了为好。

　　王公杀了罪厄之子整整七回，每一回都发现这个半大少年比上一回更顽强。少年的身上还没有沾上有意为之的他人性命罪孽，面目却一回比一回更清晰，到后几回的时候，那已经是个神骨基本长全了的半成体了，眉目清晰不说，和他那始终一言不发的女儿站在一起，居然有些般配的意思。

　　少年人甚至会说话了。

　　他不怨恨，也不厌烦，每回被王公一剑捅死挥手砸死运山碾死更没有生出离世的念头，即使是每隔千年都要被王公寻到杀死一回，下回还照样是坚持待在微衣白的身边，简直像是在等着王公去杀他一样愚蠢。

　　微衣白从来不替他说话，也不会出手帮他，他却是会说话的，把微衣白推到远远的地方去，然后对王公道一声来，一腔坦荡荡。

　　王公并不为此动容，那些个神君却颇为惊讶。他们只当罪厄之子是浑浑噩噩不成~人形的怪物，乍然得知这东西与他们一样口吐人言，还是个翩翩少年，倒是热闹了好几百年，当成新鲜事来吵闹了好一阵，闹得王公头疼。

　　罪厄之子向来是由代代王公亲自镇压到灰飞烟灭的，轮不到其他人插手，他们自然就并不当回事——到底罪厄之子就算当真长成翻天覆地，也要被王公压一头，没什么可担心的。

　　上一会罪厄之子诞生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活得久的人就容易善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