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垂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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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明宇与乔明铮坐在书局对面的茶楼之中。
这年头许多文人都爱到茶楼去，以茶会友也有，以棋会友也有，当初的高祖就是在茶楼遇见了孙相，成就了一股流传百年的贤主名相的佳话。故但凡是外地的学子来了，必然会先去最近的书院里拜访，其次也喜欢去各大茶楼走访，为的便是茶楼的这一分特殊的地位。
他们本来只是过来看看这所谓才子聚集之地，并没有存着要结交人的心思，不料在楼下的大堂里坐了一会儿，听见的全是落魄无聊之人的恼骚之言。
乔明宇喝了一口这里的茶，只觉得苦涩无比，大概是用的水并不好的缘故。他呛了一口，放下了杯子，又听到那边有人在冷笑着说：“谁不知道今科的解元是吏部侍郎的长子？且叶佳树是他的亲叔父！我看是寒门再难出贵子了！”
乔明宇笑道：“唔，这人颇有些意思，阿铮你看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乔明铮看他笑脸，言简意赅地道：“一分也无。叶静宸哪怕是寒门子弟，也不是他能比的。”
他这话并没有压低了声音说，且哪怕他二人刻意挑了角落里坐，容颜气度摆在哪里，招的不少人对他二人频频注目，这一句话就被不少人注意见了。
当下就有人没忍住嗤笑出声。那高谈阔论的布衣子弟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恶狠狠地冲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乔明宇忍着笑，并不怕惹事，权当见不到那人的眼神，叫了小二来，叫他给自己换一壶茶，才慢悠悠地道：“很是。不过阿铮你这样的性子，我觉得封侯拜相都使不得，当个给事中倒是很相宜。”
六科给事中乃是天下言官之首，虽然是六品官员，却拿着四品官员的俸禄，同二品大员也是行平礼的，算是天下学子大多趋之若鹜的职位。
当然，相比起来梦想着一朝入阁，成为百官之首的学子自然更多，不过想当给事中的也不少就是了。
乔明宇这也不算狂妄之言，他兄弟二人的启蒙老师便是自己的父亲，后来又成了当世大儒的得意门生，文采没有半分需要质疑。
只是在一群落魄学子的眼前说这样的话，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乔明铮不接他的话，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异。
那边一群人听见了他的话却不能作罢，正要闹起来，有个穿着布衣，脸上带着笑的中年男子便走过来，在两人面前作了一揖，笑道：“两位可是直隶总督家的公子？我家主人请两位前往包厢一叙。”
乔明宇原本只是同自己弟弟说着玩笑的话，这会儿见此人形容，虽然打扮得朴素，但是那股子气度便不是一般的家奴该有的，他心下微讶，到底还是笑着颔首了，道：“麻烦带路。”
茶楼自然都是有包厢的，只是寻常人来这里就是为了寻知己，也就不会选包厢。乔明宇刚才乐得看热闹，也没有包下包间。
里头坐着个同两人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虽然全身上下皆是寻常打扮，但眉眼平和而灵秀，通身的贵气，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他笑着同乔家兄弟打了招呼，道：“早就听闻乔总督家两位公子来了，我还想着难以一见，心下扼腕了许久。不料天公作美，这便见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乔明铮不说话，乔明宇不动声色地笑道：“您言过了，我二人除了得以托生于富贵之家，也只是寻常人物。”
那人却好像愈发觉得有趣起来，笑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不好奇我是谁？”
乔明宇笑而不语，指了指边上摆着的棋局，问：“你既然来了茶楼，又不喝茶，又不找人下棋，有什么意思？”
那人道：“茶哪里不能喝？我只是听说坊间的茶楼多的是惊才绝艳之辈，才到这里来的，没想到全是一群……落魄书生，对朝堂事评头论足的，却没一句说得对。”
他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笑容却还是真诚的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明宇兄不如同我来手谈一局罢。”
乔明宇有心试探他，自然也应了。
乔明铮坐在两人身旁看着棋盘，他虽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神色也淡漠，却像是有些心神不宁。到了后头棋盘之上战况胶着起来，他才慢慢也入了神。
那人手上的白子在棋盘上顿了一顿方才放下去，乔明铮却忽然开了口，道：“错了。”
他这一言出来非同小可，那人微微皱眉，他边上伺候着的人立即便道：“放肆！我家主人下棋，岂有你说话的份？”
乔明铮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素日待人冷淡，这淡淡的一眼竟然也有千钧的分量，冷而重，那下人被他看的一惊，下意识住了嘴。
乔明宇也颇有些惊讶，但是看他神色如常，便知事出有因，便不说话。而那人却不惊也不怒，只是“哦”了一声，仍然是笑着的，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我见你方才还沉默得厉害，怎么现在……”
乔明铮道：“你有求胜之心。”
那人笑道：“下棋是博弈，凭借的是运气和实力，我怎么就不能有好胜之心了？”
乔明铮看他一眼，又道：“君不似博弈者，倒似赌徒。”
其实他说这句话，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方才一进门，他就察觉了这至今没有报上姓名的人的特殊之处。不论是言行之中带出来的一股子难言的贵气，更是他那种时时刻刻仿佛睥睨天下人的傲慢。
那人被他一言噎住了，滞了滞，方才展颜笑道：“我素闻乔氏双璧一个长着七巧玲珑心，另一个却是个沉默寡言的君子，不料你二人有默契的很，连我同你们说话，都要被诳了去。”
乔明宇含笑落子，便慢条斯理地同他说：“哦，你大抵不知晓，家父就是棋中高手，而且诳起人来，鬼话连篇，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他二人边下着棋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这天下大概是没有乔明宇混不熟的人，没过一盘棋，就同那人仿佛成了莫逆之交似的，以兄弟相称了。
乔明铮自从方才突兀的一句话之后，便继续沉默，看着窗外。
乔明宇下了一局之后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喝着茶转头问他：“你在看什么，看得这样呆？”
乔明铮道：“方才好像见到了叶家的马车。这会儿静姝去了书局里头。”
他听了，便笑道：“横竖你在这儿待着也无事，她要买书，只怕弄不清刊印的版本之类，你不妨去瞧瞧她，顺便将刚才买给她的玫瑰丝络饼给她拿去。”
这颇有些家长顾不上自家孩子，让他出门去找小朋友玩耍的意思在。乔明宇说完这话便继续去下棋了，乔明铮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抬脚下了茶楼。
他问了书局的人叶家的小姐在何处，便进了静姝所在的隔间。
却不料甫一进门，便看到叶静姝埋头在烟柳怀里哭哭噎噎的模样。
烟柳袖子都被哭湿了一截。她从不曾见过小姐这样，一时又是心慌又是心疼，同兰惜两人连连哄她，却怎么也哄不好，问她是否不舒服，她也不回答。
偏偏女孩子在外，体面是一等一的事情，她这样子，两人又不敢带她出门去，好生手忙脚乱。
见到表少爷忽然进了门，两人连惊吓都顾不上了，连忙道：“表少爷……！”
乔明铮眉头紧紧皱着，问：“静姝怎么了？”
烟柳说也说不清，倒是兰惜道：“小姐不知是不舒服还是怎么的，下了马车脸色便不好看……”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奴婢瞧着，见到了那韩家的公子小姐，小姐的脸色便更差了些。”这话其实算是很大逆不道的，断没有下人随意编排别家主子的道理的。
然而乔明铮只是不以为忤，问静姝：“他怎么了？”
静姝哭了一会儿，有些疲惫，缓了缓，逞强道：“我没事的……”只是话里头分明还带着哭腔。
乔明铮眉头皱的更深，冲着烟柳伸手。烟柳怔了怔，连忙将静姝给他。
他抱着静姝，由着她把脸埋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腰，淡淡道：“先回府。”
静姝怔怔愣愣地想，烟柳的怀抱是暖暖软软的，表哥的怀抱却是结实而有力。说不清是不是后者更给她忐忑不安的心多一些安慰，静姝闻着他衣服上的冷清的木质香，只觉得安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乔明铮听见她叹气，顿了顿，抱着她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烟柳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家小姐接回来，仔细地看去，见她安安稳稳地伏着，呼吸均匀，知道她是睡着了，也就作罢。
乔明铮将静姝抱回她的院子里，给她掖好了被子，静姝在睡梦中仍然有些抽抽噎噎的，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的衣角，眉头皱着，原本精致雪白的小脸都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乔明铮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问一旁的烟柳，道：“静姝今天是出去干什么的？”
烟柳道：“小姐上街前说是要去给您买些上学的用具，后来又说了要给奴婢几个买书，当时一应神色，俱是正常的。”
乔明铮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终于扯了出来，静姝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似乎又要哭了，他索性眼疾手快地将被子的一角塞进她手里去。静姝此时神色微微舒展了一些，捏着被子翻了个身，又继续去睡了。
乔明铮摸摸她的脸和额头，确信了她没有发烧，才起身拂了拂袍子，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垂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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