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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背影 ...

  •   田承宁想上前蒙住霍翕的眼,不愿让她再见到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可霍翕的背影显得那样从容,让产生这样念头的田承宁不禁有些自嘲起来。

      吉达不懂欣赏这样美丽的花。他捏着鼻子,仿佛不愿意闻到身旁的血腥味。他挥挥手,命手下的人将月赤的尸身抬走了。

      “单于死了,夫人都是要以身殉葬的,和翕夫人怎的不去死?”

      田承宁冰凉的血液瞬间升温,血脉喷张着想要一剑刺死这猥琐无礼的小人吉达。

      他还未来得及拔剑,霍翕已开口道:“你没听月赤夫人说吗,她不愿我死、不要我跟去,她怕我又将乌鹿抢走了。”

      她已不再需要外来的护佑,她有足够的力量给自己庇护。

      吉达这会儿开始打量起了英朔与田承宁,仿佛此刻才看到他们一般,“这两个汉人,是夫人的姘头吗?”

      吉达的手下们发出了阵阵不怀好意的笑。

      这一次,田承宁抢在霍翕之前开了口,“霍姑娘,我们继续赶路,莫要为此等人浪费时间。”

      这是田承宁对霍翕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心上又拍起了惊涛骇浪,打得心房很疼。

      她点点头,“好。”

      英朔、田承宁与霍翕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同时扬起马鞭紧勒缰绳,三匹马都高高扬起了前蹄,竟一跃从众人的头顶逃出了吉达的包围。

      吉达一行人为了埋伏在此,并未骑马,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三人的背影越来越小。

      吉达气急败坏地叫道:“放箭!放箭!”

      乱箭一窝蜂地朝三人的方向射来。英朔与田承宁放慢速度,落在霍翕身后,挥剑替她挡下一支支利剑。

      霍翕想,怎的我又在被他们保护着,田公子是否又会受伤?

      可她身上没有佩剑,只得躲在他们身前。

      蓦然间,她回忆起在几年前的和亲路上,她总爱掀开帐子看着在前领路的田承宁的背影。那时,她以为留下背影给你的人定是在拼尽全力保护你。

      可后来,田承宁将剑刺入她的心口之后,也转身留下了一抹背影。

      那一抹背影,伤得霍翕体无完肤。那些伤,至今也未愈合。恐怕,永远也不会愈合。

      此刻,英朔与田承宁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可她却只能成为他们的拖累。

      原来,背影并不意味着保护。它什么也不是,就只是个背影罢了,空洞,无味。

      射来的箭越来越少,可因为方才耽误了许久,匈奴人的追兵已经很近了。当狼与猎物间只剩下这样短的距离时,猎物是没有机会再逃脱的。

      虽然那狼王死了,群狼无首,但狼性不改。

      霍翕回头看了看,便不再往前走了。

      英朔自然懂她停住的用意,微笑着安慰道:“继续往前走吧,你放心,我选了三匹很好的马,定能逃出去的。”

      霍翕摇摇头:“草原上比狼速度快的动物有很多,可他们一旦被狼盯上,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走的。”

      英朔朝身后看了看,“身后那些都是狼吗?我看未见得,那吴真就是狐狸一只。”

      “英统帅,田公子,你们走罢,我这一生连累的人太多了,常季长、苜姑姑、田大哥、若合,还有乌鹿。我不愿再连累你们。”

      英朔未答,田承宁却忽然开口,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走,我不走。”

      霍翕看着他的脸,这是怎样一张夺她心魂的脸啊,这是怎样一张令她朝思暮念的脸啊。

      “田公子,你还怨我杀了田大哥吗?”

      “我一直知道,不是你杀的。”

      霍翕惨然一笑,“原来你是知道的。那我也不问你为何刺我那一剑,你定有你的苦衷。”她委屈了许多年,田承宁却只淡淡说了句“我一直知道”。

      霍翕此刻很想痛哭一场,可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是我的错。”他总是很爱认错,很爱自我苛责。乌鹿就从不苛责自己,他无论犯下何等孽障都当自己有理。

      “你没有错,我也从未怨过你,我从来不会怨你。”

      田承宁的眸子在夜里闪着月亮般清冷的光辉,霍翕仍旧很爱这样的眼。

      英朔信马由缰地走开了,不打扰这段被岁月搁置了数年的对白。

      田承宁低声道:“我带你走。”

      “我却不能跟你走。”

      “为何?”

      霍翕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田公子,我是未亡人。”

      田承宁忽然感到身子一寒。原来在她心中,真的将自己当作乌鹿的妻子了。

      “我并不在意。”

      “可我十分在意。此刻任是谁来救我我都愿意随他逃走,可偏偏是你不行。”

      田承宁听她这样说,心下竟然感到一丝宽慰。至少,在她心中,他仍是与众不同的。

      英朔催马上了一旁的高地,他朝身后眺望,纷乱的马蹄声与星星点点的火把已越靠越近。他苦笑着摇摇头,“看来是逃不掉了。”

      他又转头,看了看田承宁与霍翕,他们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很宽敞的距离。这距离里填塞的是误会?是心碎?亦或是情深缘浅?

      夜色中的田承宁在霍翕眼中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很亮,很让人心动,却很难接近。

      田承宁也听见了身后越靠越近的马蹄声,他微微一笑,“你不走,我便也不走了。”

      “你得走,”霍翕眼中漏出了些许慌乱,这慌乱是许多许多慌乱中一条挣脱了伪装的漏网之鱼,“我有乌鹿的免罪符,你没有。”

      田承宁道:“我若再走,这一生真真是白活了。”他仰头望着满天繁星,“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霍翕怔怔地看着他,又忍不住按了按衣襟中的那羊皮卷。

      她朝不远处的英朔喊道:“英统帅,你快走吧!他们要追来了。”

      英朔牵着马回到他们身旁,这才笑道:“我往哪儿走?一个人在这草原上走,我可怕得很。”

      霍翕只得无奈一笑,“又要连累你们了。”

      英朔的笑微妙地收敛了一些,“你又何尝不是为我们所连累?”

      这话霍翕听不懂。听不懂的话她从不深究,这是乌鹿教会她的道理。

      很快,匈奴人便追到了他们身边,来人少说也有上百。领头之人并非木独,却是吴真,自然是他,当然会是他。

      英朔凑近田承宁与霍翕耳边,却故意高声道:“我说什么来着,追来的未必是狼,你瞧这领头的果然是只狐狸。”

      吴真却装作没有听见,“英统帅,田将军。”他却唯独不同霍翕打招呼。

      英朔朝他颔首微笑,田承宁却不与他应酬,仍旧摆着一张冰冷的面孔。

      “大统帅,田将军,还请将我们匈奴的罪人交还给我们。二位与我们并无过节,何必为了她与匈奴作对。”

      “吴大人,霍姑娘不是罪人。你们若执意将她当作罪人,我们便绝不能将她交给你们。”

      “不是罪人?”吴真总算收起了那副阿谀逢迎的嘴脸,冷笑了起来,“大统帅与将军是有意包庇,要与我们匈奴作对了?”

      英朔笑而不语,田承宁却仿佛眼里并没有吴真这个人。

      吴真又道:“田将军有意包庇那罪人,定是对她余情未了。可英统帅您,图的又是个什么?”

      英朔笑道:“我图个心安。”

      吴真放声大笑了起来,“心安?”他转向霍翕,对她道:“你曾说若合是下棋之人,我也是下棋之人,殊不知这道貌岸然的英统帅才是个真正的下期人啊!”

      突然,四野都沉默了。狼也不再哭嚎,鸟也不再惊啼。

      霍翕觉得许是因为快天亮了,夜突然更加厚重,冷风也愈发刺骨。

      三人的心都有些乱了。吴真看准时机,一声令下:“上,将那妖女拿下!”

      一百多名匈奴汉子嘶吼着、提着大刀便朝霍翕冲过来。他们心中的悲愤、仇恨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发泄。他们比饿了一个冬季的恶狼更加凶狠剽悍。

      英朔与田承宁的剑已出鞘,挡在霍翕身前。英朔在左,田承宁在右。

      霍翕歪着头,看着他们的背影。

      如果吴真说的话属实……如果当真如他所说,那么左边之人害她身陷囹圄,害她飘忽的命运散得七零八落;

      而右边之人……右边之人为了一个荒诞至极的流言,将利剑刺进她身体里面。

      而这一刻,他们却又奋不顾身地挡在她身前,替她挡风遮雨。这样的保护,似乎不真实,也不可靠,倒不如勃颈上挂着的那免罪符更能带来安全感。

      “你们还有没有多余的刀剑,给我一把。”霍翕还是更习惯自我保护。

      “你待在我们身后,不要上前来。”田承宁连头也没回便拒绝了她的要求。

      霍翕回忆起乌鹿将她从吉达手中救出的那一夜,他们并肩作战、刀剑之光交辉。那一夜,比这一夜要明亮许多。

      吴真手下的匈奴汉子们已冲了上来,他们口中发着如野兽般的叫声,眼中充着血,还未开杀戒却已红了眼。

      以少对多至如此悬殊的战斗,不必打也能料到结局。可大汉的羽林统领与戍边将军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即便孤身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胆怯,更不会轻易倒下。

      田承宁手中的剑很快,很稳,很准。

      这是第一次,霍翕得以亲眼见到田承宁这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在沙场厮杀的模样。

      这模样,与她从前所梦想的无异。这是她心头最爱的那位将军,是她想了、梦了、怨了仿佛一生一世的那位将军。

      此刻他近在咫尺,他的汗水、衣袂、喘气声都可感可触。

      在梦中,霍翕总是从背后抱住他的背脊,就像微风环抱大树,就像溪流绕着磐石。可如今,她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了。

      她想,如果今日我与田公子当真一同死在吴真手中,那我即便挫骨扬灰也要乘着这夜风飘到他身边,抱一抱他。

      可如若今日侥幸,我不死,他不死,那这个拥抱在今生便都不会有了。

      她怀里揣着乌鹿的信,脖子上挂着乌鹿的免罪符,这两样东西似乎在向她施着咒语。

      这咒语定是十分灵验,因为乌鹿所盼的正是霍翕此生再也不去靠近田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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