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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郎不是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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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月,赵之远跟清衣好事临头,赵状元特地往翰林院跑了一趟,嘱裴公子切切到场,万勿迟到。裴谦一一应承下来,赵之远春风满面,哼着小曲走了,看样子心情实在舒畅已极。
裴谦规规矩矩把文书批完,看看时辰也差不多,收拾东西出了翰林院。又心血来潮,让家里的轿子先回去,自己到茶馆里坐了一坐,叫了一壶龙井,一碟花生。角落里有个瞎眼的老头子,二胡拉得咿咿呀呀,身边站了个挽着双花髻的小丫头,声音倒是清脆得很: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名姓?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
裴少爷仔细听了一回,点头说:“唱得甚好。”从袖子里捞出几锭碎银,扔在旁边盘子里,掸了掸衣角,甩腿走了。
转眼吉日已到,裴谦备了一份大礼,掐准时辰出了门。新郎官站在自家院子里,喜气洋洋,脸色比胸前那朵大红花还鲜艳几分,但逢人来,拱一拱手,一声“恭喜”还未出口,就已经一叠声的说“多谢多谢,请进请进”,欢喜得像个陀螺。
裴谦着人把礼单送上去,思忖了半晌,也同旁人一样说:“恭喜赵公子,贺喜赵公子,愿赵公子夫妇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多子多孙,散叶开花。”
赵新郎激动得很,一把拉住裴谦的手:“裴公子你是我两人的大恩人,今日一定要上座,一定要上座!”也不管裴谦如何推托,硬生生把他按到桌上坐下,自己转身又去招呼客人。
裴谦这一桌多是有些辈分的长辈高官,人人都像看稀奇一样把裴公子从头到脚评鉴一番,有听过他的,便三两个头凑做一堆,窃窃私语,不时拿眼角斜觑过来。裴谦神情自若,心里把自己卧房内挂的《佛祖拈花布道图》默默回忆了数十遍,面上的微笑便含蓄得同如来世尊一般,十分之自然。
吉时一到,司仪开始唱喏。新娘蒙着盖头,被喜娘缓缓牵出来,送到新郎身边。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一完,新娘子送入内堂,新郎官继续与人拼酒。
裴谦看赵之远在各张桌子之间来回,时时被人拉住,便少不了三杯黄汤下肚。旁边有人起哄:“莫灌了,莫灌了,且留个能走路的新郎官给新娘罢,切勿坏了人家好好一个洞房花烛夜,明日说不定就要被拧着耳朵跪洗衣板了。”于是众人皆大笑。
这场景喜庆得很,裴谦心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想起六岁时被秦取陌抢走的邻家丫头,十岁时偷偷喜欢的夫子爱女,十五岁时钟情的茗烟……如今,可有哪一个依偎身边?
如此想着,便莫名有些凄凉,抬起袖子,转过头偷偷揩了一把老泪。
不提防身后忽然有人问:“不知裴公子因何事而感伤?”
裴谦动作一僵,缓缓转身,先瞄见一把扇子,顺着扇子往上瞄,不是谢璞又是哪个?
也是,除了谢公子,还有哪个惯常随身带把扇子附弄风雅?裴谦把眼帘掀一掀,默不作声。谢璞朝赵新郎处望去一眼,欣欣然道:“好一对璧人,有如此娇妻相伴,人生也算是圆满了。裴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裴谦心里把谢璞唾了无数回,又默诵十遍《清心普度咒》,沉心静气,假惺惺笑道:“谢大人说得甚是,甚是。”
谢璞走近一步,语气十分诚恳:“你我兄弟一场,何必叫得如此见外。我叫你勉之,你便还是唤我文瑞罢。”
裴谦不动声色,朝旁边挪开半尺,抖抖袖子,甩开一臂鸡皮疙瘩:“谢大人言重了,不敢,不敢。”
谢公子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十分忧郁。
裴谦心下不忍,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过,咳了一声,勉强转开话题:“谢公子若羡慕人家神仙眷侣,鸳鸯交颈,不如也寻个心上之人,早早娶亲,共效白头。想必各家的小姐们晓得这事,也都欢喜得很。”
谢璞默默无语,良久,又叹了一口气。
裴公子冷冷打了个哆嗦,又挪开半尺。眼睛在饭桌上逡巡一圈,捡了块芝麻脆皮酥慢慢咬着,作专心致志模样。
却听谢璞摇着他那把破折扇,淡淡说:“我有一个妹妹,年方二八,聪慧伶俐,温柔美貌,至今尚待字闺中……”凝目望了裴谦半晌,又说,“我这做哥哥的,心里也常惦记着要给妹妹找个好归宿,只一直没有合意的人选。”
裴谦心里道,你自找你妹婿去便罢,望着我作甚。
“我兄妹二人,父母早逝,一向相依为命。若我现在娶妻成亲,只怕冷落了妹子,故此总想着,好歹先给妹妹订下一门可靠的亲事,方才安心。”谢公子说到此处,徐徐把折扇一敛,望着裴谦道:“自从与裴公子相识,我思来想去,觉得裴公子人品家世才学皆是上上之选,年少有为,又尚未定亲,原与我妹子十分般配,因此斗胆问裴兄一句,可有意同我谢家结下这上好良缘?”
裴谦梗了脖子,喉咙里“嗬嗬”作响,一双手在桌上乱抓。随手抓到一杯茶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灌下去,随后捂着胸口捣了两下,终于喘过一口气。谢璞双手负在身后,眼睛望着房梁,面上的神情颇为和蔼可亲:“裴公子莫不是高兴得狠了,噎到了罢?”
裴谦瞧着他那样儿,十分想把手里的凉茶盖去他身上,只周围人多,面上须不好看,磨了几口牙,也只好罢了。心里悲愤的想:果然都是真的!谢璞个小人,怕是对取陌早动了龌龊心思,看我从中阻挠,巴不得寻个理由把我赶到一边去。居然拿自己亲妹妹做挡箭牌,委实太过歹毒。噫,万万不可被他得逞。
打定了主意,裴公子端整了容颜,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待之。我同谢小姐素未相识,我不知人,人也不知我。在下自认中庸,才华人品也不出众,怕委屈了小姐佳人,烦请谢公子再考虑考虑罢。”
春风拂面,谢璞笑得悠悠:“这个好说,明日里便延请裴公子到我谢府一聚,让舍妹同裴公子说说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