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明唐藏唐』杀千尺》唱夜

4、第四章

　　几番波折，总算是大体除尽了唐誓骨伤口处淤积的毒血。陆青磷收回手，看了一眼腕骨位置深深的齿印，又看了一眼唐誓骨，后者顿时强作不心虚地扭开了头。
　　陆青磷没多说什么，只叮嘱道：“镇命稍后就会来与我们会合，只要有他医治，你好好调养，无论是伤、病还是毒，都能痊愈。”
　　唐誓骨瞪圆了眼：“什么？镇命？”
　　陆青磷以为他是在问这“镇命”是什么，便解释：“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阴阳鬼算琴镇命。”
　　唐誓骨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个老头？”
　　“他不仅医术超凡，易容也一绝。”
　　这我当然知道！唐誓骨强忍自己吐血的冲动，“他不是极少踏出枯草庐？下一趟山，就为了来救唐……救我？……他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认识的……认识的我？”
　　“他是否认识你，我也并不清楚。他只说，受人所托。”陆青磷听出他问句中的不宜之处，反问道：“你却像是认识他？”
　　“……当然，当然，北有琴镇命，南有妙丹青，江湖上谁不知道这两个神仙人物！”唐誓骨连忙打着哈哈糊弄了事。
　　正说话间，陆青磷忽然侧过头去，习武之人耳力极佳，遥遥就听见轻功疾行的破风之声，不过刹那，两道身影便凌空直坠而下，正是那戴斗笠的丐帮，和搭了一路顺风轻功的长歌。
　　长歌一落地就一边拍身上的沙土一边念叨：“你这个轻功的技术，下次就别带人飞了吧。”
　　丐帮嫌弃地把人甩开：“去去去，说得好像谁稀得带你！”
　　长歌被无情拆台也不甚在意，依然一脸春风似的笑容，“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聊我。”
　　陆青磷向唐誓骨示意，“这就是琴镇命。”
　　丐帮一见精神还不错的唐誓骨，眼睛一亮：“你小子！可让我们好一顿折腾！”大跨步上前便大笑着拍起了唐誓骨的肩，拍得后者感到身子险些要散架了，还好被陆青磷顶前一步挡住了更多的什么见面招呼。
　　唐誓骨盯着对面还没卸去易容的琴镇命，好一通憋，才挤出一句：“久仰久仰。”
　　这明显不算什么礼貌的问候，就算是不喜言谈的陆青磷也瞥了他一眼，为他补充：“唐遇的伤还要再多烦扰你一段时间了。”
　　琴镇命挥挥手，闲闲一笑，“受人所托，分内之事。”
　　还是陆青磷性子冷静，先问起了当务之急：“叶绝期那边，你们摆脱了吗？”
　　琴镇命道：“还算顺利，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说来。”

　　“……那个叶绝期，小兔崽子胆儿忒肥了，一人就想打我和老酒俩，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老酒是谁？阴阳鬼算琴镇命！我又是谁？我……咳……老子刀由我是他祖师爷爷！
　　“我一个君山弟子，一个人跟一个藏剑单打独斗，能拖那么多回合，就问是不是有实力！是不是有血性！
　　“最后是怎么甩掉那个姓叶的的？嗨，多大点事儿！就是姓叶的把护卫都支走了，让他们去追人，可是谁知道方向对不对，你们往哪儿跑，老酒自己都不知道，随便指个方向就让那个叶少爷正了猜反了猜，尽整些没用的，可不是追不着人吗！
　　“虽然不想让老酒太得意，不过还是得说，这波能顺利，老酒的功劳还是大，要不我才懒得给他找马车让他在这享受……你说说我们丐帮弟子一年到头的手上有点余钱容易吗，叫这么一辆马车，全给霍霍了……”
　　四人雇了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出了城，本来陆青磷要出钱，但被那叫做刀由我的丐帮拦住了，说是丐帮手上无闲钱，金银只为朋友散。
　　上了马车，刀由我一路上把他和琴镇命如何脱险添油加醋地讲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
　　琴镇命或许是刚经过大战，气色一直差得吓人，虽然不至于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不过也是一副恹恹欲睡的虚弱样子，还伴着时不时的咳嗽。刀由我嘴上不说，心里却肯定也是担心的，所以才自己先行去雇了马车，不敢再让这人用轻功颠簸赶路。
　　“啊……老刀，你好吵……”马车中的琴镇命闭着眼喃喃抱怨。
　　刀由我怒瞪心安理得躺在自己腿上的欠揍的友人，“腿都给我枕麻了你还那么多意见？？我说师老酒，你就是夸不得。”
　　唐誓骨在陆青磷身边并排坐着，望着对面两个活宝嘴角抽搐。陆青磷还在旁悄声给他解释，说这个“老酒”称呼的就是琴镇命，因为琴镇命本名师酒，这本名江湖人知道的不多，更多人知道的是琴镇命，那只是他的称号。
　　唐誓骨腹诽：我知道！我熟人！！我损友！！！
　　陆青磷像是很习以为常，很配合地顺着刀由我的话头给他讲故事的机会，“叶绝期一人对你们二人如何？”他也的的确确好奇那位唐遇三句不离的少爷的实力。
　　“呵！他就是再能耐，一个人能奈何得了我们两个？咳，虽然说一开始他确实给出了挺大压力，但这得考虑，老酒这家伙出了他的草庐就是个瘟猫，他能有几成实力？他藏剑打我丐帮，心法克制，我也是很难。所以最初他一打二占了上风，打得我是一身虚汗啊。”
　　陆青磷沉吟道：“……江湖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恐怕不多。”
　　刀由我一拍大腿，“何止不多！陆老弟，你知道这叶绝期是什么实力？”
　　“是什么？”
　　“要说白纸黑字的实力，一般是说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风云录，或者江湖中流传的名剑录，但名剑录毕竟依据的是民间传闻，不足为准，而风云录呢，名剑大会十年一届，武林英雄早就一代换了一代，尤其是青年俊杰恐怕还未及上榜。这再看实力，就只能看拭剑园的排行了。拭剑园陆老弟唐老弟可了解一二？”
　　陆青磷：“略有听闻。”
　　唐誓骨：“啊，不就是那个每年都可以参加的，类似于名剑大会准备活动的？”
　　刀由我点头道：“没错，拭剑园就是给初入武林还无处施展拳脚的少侠们，还有不满足于十年一剑的名剑大会、想要提前切磋试炼的武林高手们准备的擂台，这里不看辈分资历，不问门派出身，只有胜负决定地位。”
　　“叶绝期，就是现今的拭剑园魁首，拭剑园第一的剑客。
　　“这件事，我和老酒在此行之前就已知道了，不过为了救出唐遇兄弟，我们也没把这当作多大的阻碍。只是到交手时，才感受到了那小子名不虚传的压制力。”
　　唐誓骨神色有些复杂：“那你们当时拦截叶绝期，相当于是冒着生命危险了。”
　　刀由我哈哈一笑：“过都过去了！人平安就好，不必多谢！多亏了老酒，有惊无险！”
　　他回忆道：“当时我们二人联手都还占不上便宜，眼看着被姓叶的打得疲于奔命，老酒开出一波江逐月天，将他拉回音域里来了一波精神控制，这个控制还是厉害，恐怕除了这招没别的什么能拦得住那个小疯子那么快的攻击节奏了。叶绝期刚从那平沙里醒过神，发现自己被扯到老远的位置，正要追我，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酒的剑影给锁了足，这一牵制，我遛得更远，叶绝期反身想留住老酒，结果老酒忽然收了剑影回到本体，离姓叶的十万八千里，叶绝期继续想追，老酒回了孤影，又是一套，我这时候早就不在战场了，轻功过去捞起老酒脱了身。”
　　“老酒这狐狸，我是他同伴，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的孤影，什么时候切的剑！”
　　琴镇命，也便是师酒，微微翘起了嘴角听着老友在这讲评书，一面打趣：“哪里是我的功劳，还是我们刀神的轻功飞得好，我极限连招立功，刀神是只用轻功立功就够了，轻功流丐帮，只服刀由我——”
　　刀由我：“还是把他扔下去吧，这家伙不配拥有我雇的马车！”
　　师酒：“扔完待会记得回来轻功带我飞……”
　　刀由我：“做梦！”

　　这两人一如平日的抬杠斗嘴，直到早就倦意浓重的师酒靠着刀由我，两人凑作一处渐渐睡了过去，唐誓骨瞧着他俩，心情好了些。可是转瞬又感到十分苦闷，老友就在眼前，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自己却只能相见不相识，他也想把自己这不可思议的遭遇立刻倾诉给刀由我和师酒，却又避不开总在自己左右的陆青磷。
　　要说为什么想避开陆青磷，还用问，唐誓骨很笃定，要是自己告诉陆青磷：朋友，你的唐遇可能是不在了，现在这个身体是我暂时保管……真挚的友谊从不断的自我介绍开始！我们打个招呼吧！我叫唐誓骨！
　　怕是会被痛失唐遇的陆青磷大卸八块喔。
　　唐誓骨长长叹气。
　　“为什么叹气？”
　　唐誓骨差点呛住——这陆青磷是背后灵吗，一直在观察我的动向？我就随便叹个气他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只能随口胡诌：“我……在看肚子上的伤口，缝了这么多针，又得留疤。”
　　“这个不必担心，镇命会处理好。”
　　唐誓骨讪笑道：“是啊是啊，那我觉得我应该跟着这位镇命大仙一道，去他的仙谷看看病、养养伤、除除疤什么的。”
　　陆青磷淡然道：“我们正是要去镇命的草庐。”
　　唐誓骨咋舌：“我们？？你也要去？？”
　　陆青磷侧眼看向他：“我去陪你养伤。”
　　唐誓骨尴尬得无语问青天，苍天啊，大地啊，虽说这陆青磷按道理讲也算是他现在这副身体的救命恩人一尊了，但是恕他不是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君子，现在既然抱到了两位老朋友的大腿，陆青磷对他来说就只会是他向好友讲出真相的妨碍了。
　　本是如此心安理得地想着，脑海中却掠过一抹煌煌的银色。那人一头银发柔软地垂在他眼前，不顾安危，为他拔毒。
　　唐誓骨倏地回神，果断扫去心底那一点点动摇——陆青磷对你好，那是因为你现在是唐遇，可别搞错了。
　　他交叉起双臂，头向后一仰，忧愁地闭上了眼。
　　然而唐门出身的人，只要还清醒着，在感觉到有目光留在自己身上时，是难以安心放松精神的，唐誓骨如芒在背地装了会儿睡，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扭头向身边的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一转头，一抬眼，目光正与陆青磷撞上。
　　他这才仔仔细细，看清这明教的样子。他受着伤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只记得那垂顺的银白长发，在不成焦距的视野里宁静地闪耀着，如同夜空唯一的孤月。醒转过来后，匆匆几瞥间只知道这男人的外貌英挺俊美，剑眉深目高鼻薄唇，典型胡人的深邃轮廓，线条冷峻得让人不敢逼视。
　　直到此时，他才蓦然被那双眼睛带走了所有注意力。陆青磷的眼睛，颜色与鸽子灰很相近，又比那样的羽毛颜色微浅一些，看着自己的神色很安静，像是浅灰色的雪——在初冬新落的雪，在初春新融的雪——像是在漫长如恒久不流的时间里，雪静悄悄落在无边寂静的海面。
　　那片安静的雪，正不声不响凝望着自己。
　　唐誓骨心中竟是有些震撼。好在下一秒迅速找回了自我，从坐着的位置向后挪了一大段距离，正色指控陆青磷：“这位好汉，你干嘛偷偷看我睡觉！”
　　陆青磷眼睫轻轻眨了一眨，唐誓骨看着那蝶翼一样弯弯长长的睫毛咽了咽唾沫，心中很为异族人与汉人相比与生俱来的外貌优势愤愤不平。
　　“倒也不是偷偷。”陆青磷一脸的平静自若。
　　唐誓骨一噎，“……好！就算是光明正大！你在看个什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们唐门被人盯着是睡不着觉的？”看陆青磷不解的表情，唐誓骨简直摆出了教书先生的架势：“我们将心比心一下！贵教做杀手行当的不少吧？忙里偷闲想小歇一会儿的时候要是有人盯着他，你说说，这谁还敢睡？”
　　“可你并不是杀手。”
　　唐誓骨又开始扯歪理：“我……我们干护卫这一行的，警惕性也一样很高的好吗？为了主子的安全，吃不好，睡不饱，好不容易不用干了，你还不能让我安生歇会儿了？”
　　陆青磷认真地把他这一通胡扯全听进去了，然后低沉地说了一句：“抱歉。”
　　他失落的模样倒让唐誓骨有些过意不去了，连忙挥手表示翻篇翻篇咱们谁都不要介意了。
　　“不过，”陆青磷面无表情地分析，“我虽然是明教，却不是杀手，相反，我们会去追缉杀手。杀手与我们的关系就像老鼠和猫，老鼠为了躲过猫寝食难安，猫却不用为了捉老鼠不得安睡。所以，一时无法设身处地。”
　　唐誓骨：“……”
　　唐誓骨：“我好像觉得你在说，你是猫，我是老鼠？”
　　陆青磷：“……”
　　陆青磷：“没有那个意思。”
　　唐誓骨无奈抚额，“这种时候，你就不要一板一眼在那讲道理，谁要听那些道理？”
　　陆青磷蹙眉，“有道理为什么不讲？”
　　唐誓骨觉得好笑又好气，调笑了一句：“总之听我一句，日后遇上了心仪的姑娘，千千万万别总是开口就和人讲道理。”
　　刚说完，又真真害怕陆青磷一本正经地来一句“你又不是我心仪的姑娘”。这种理智脑的人好可怕啊，唐誓骨暗自想。
　　这次陆青磷却未开口了，唐誓骨接着道：“你倒不如讲讲，你先前为什么盯着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