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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婢女说完,便再也不敢多出一声,空气静得如同凝滞,她感到仿佛有无形的压力沉重地按住她的后颈,让她久久不能动弹。
      叶绝期的声音这才响起来,异常地冰冷,让人竟觉得来自遥远的地方。
      “去请山庄带来的最好的大夫。你带我去看他。”
      婢女惊魂未定,正要起身,又听叶绝期道:“为何不在发现之时就立刻禀报?”
      婢女抖着嗓子道:“当时少爷尚在休息,奴婢不敢打扰……”
      叶绝期淡淡道:“我的休息,比他人命重要?”
      婢女不敢作声。一个关在牢里的犯人,也并未见她家少爷如何上心,自那人被关押之后,少爷只去看过两次而已。就算是病了死了,她本以为也不会有太大动静,怎么能为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去烦扰少爷?
      可少爷此时,又像是罕见地动了怒。
      叶绝期平日里一派闲散慵懒的作风,似乎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着急挂心,此刻他却一步紧似一步,婢女一溜小跑才只能堪堪跟在他身后。
      恍惚间听见叶二少爷低如呢喃的话音:“你们这样看待他,我平日对他,有多不好?”
      婢女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再没有听到少爷说下一句话。

      水牢修筑于地下,牢门是盖在地上的铁栅栏,负责看守的侍卫和下人在两侧跪了一地。沉重的锁扣被打开,一名侍卫沿着水牢墙壁上的垂梯沉下水,解开唐遇手脚上的镣铐,扶到了人向上攀。还没到顶,叶绝期劈手将他搀着的犯人一把捞住,藏剑山庄到底是练过重剑的,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脸上神色半分不动就像拎小鸡一样把唐遇整个人从水里提了出去。
      也不在乎刚从水牢里捞上来的人浑身湿淋淋的,叶绝期拦着唐遇的腰任他身子贴着自己,另一手按上他的颈动脉。叶绝期难得不笑时,神色就显得有几分凛冽,忽又舒缓了几分,接着又复杂起来。
      叶绝期手一松,唐遇就软倒在地上。这一摔是结结实实,唐遇白得跟死人似的脸上有了表情——他眉头皱起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叶绝期缓缓地凝出一丝笑来,“我的小遇,你竟然学会了装死诈我?你是多想我来见你?”
      他语速很慢,听得一旁的婢女更是胆战心惊。好在此时之前派出去传信的家仆赶了过来,向叶绝期复命:“少爷,傅大夫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叶绝期目光落在唐遇身上,片刻道:“请人来。”

      //

      刚被捞出水牢的人身体冰的厉害,叶绝期于是把人抱去了自己房中的暖阁,借墙外与地下的炭火护住唐遇的体温。
      “傅大夫,看出些什么了吗?”
      鹤发医者捋了捋白须,瞧了瞧叶绝期,“叶二少爷为何这么问呐?这请人问医,向来都是问病人身体状况如何,有何异状,如何照拂,叶二少爷的问法,莫不是觉得这年轻人的病状有古怪?”
      叶绝期微笑:“不瞒大夫,据家奴所报,此人今早已然气绝,我听闻后赶到,却见到他还有气息,大夫可能看出这是何故?”
      “哦?有这等事?”傅大夫有了些兴味,又仔细探起了脉,复又观察了半晌唐遇的喉舌五官,“病人应是有习武根基,本身体质甚好,但是身受内伤,经脉间的伤没有及时就医,恐怕已是落下病根,虽不会伤至性命,但对他的体质和今后的武学研习都有影响。”
      叶绝期抿了口茶,神色隐在阴影里。
      “此外,受寒严重,应该是在冷水中停留时间过长……”傅大夫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叶绝期,心照不宣地没有问什么不该问的,“这些是常病,倒不难诊断,只是……”
      “只是什么?”
      “病人体内,像是有……蛊蛹啊。”
      江南之地几乎难以接触到的名词让叶绝期微感讶异,“蛊?苗疆毒物?”又低声自语:“难道小遇这次的反常举动和苗疆毒蛊有关?可那明教又是……”
      “不错,连叶少爷你也不知他体内这蛊是从何而来吗?”
      叶绝期摇头,“我出身江南,对苗疆这些东西鲜有见闻。傅大夫能否看出这是什么蛊?可有性命之虞?”
      “老夫是可以一试,不过恐怕要冒犯一下这位少侠,宽衣解带是少不了的,还请闲杂人回避一下罢。”
      下人们纷纷告退,只剩叶绝期淡定地留着。
      傅大夫瞅了瞅他,干咳一声,“请叶二少爷也暂且出了主屋去休息一会儿吧。”
      叶绝期道:“宽他的衣而已,我见多了,就不必拘礼了,我还能代劳呢。”
      傅大夫脸上神色颇精彩,“叶二少爷,无论你与这位少侠私交多好,老夫有些独门手艺是不与外人看的!”强调道:“为了——确定——你这位朋友的病症,还请行个方便。”
      于是屋外的仆从们前脚刚出,就见到自家主子后脚也从屋内出来了,心中震惊:这大夫用了什么说辞,竟然能把少爷也赶出来,胆识过人啊!

      //

      他在昏睡与短暂的清醒中反反复复。他看见伏尸无数,流血漂橹,看见刀光,血海,看见天边被映红的冰冷又滚烫的断镰残月,看见一个背影踽踽独行着,身后迤逦过长而又长的血迹……最后一回清醒时,眼前一片幽绿。
      仿佛在一潭幽深寒冷的湖水中沉浮。
      沉碧的湖底矗立着一座刑架般的铜柱,他看见一个人。那人坐靠铜柱,垂落的双臂前绕过几圈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柱上,双腿同样铁链环绕,这幅景象远远看去令他心底微微发寒——铁链就像是杂草,那人是草下的坟茔。
      他拂开水波,向下潜游而去,直至渐渐地看清那副面孔。

      //

      唐誓骨睁开了眼睛,面对一个陌生的房间,面前一个陌生的慈祥老头,心情,有点懵。
      我是谁?
      唐誓骨。
      很好,没失忆。
      我在哪?……
      我之前在干啥?……
      现在要干啥?……
      ……唐誓骨很快就消化了目前的状况,很好,他在人生的大方向上没有迷路,起码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干嘛的,连生辰八字都记得。只是好像暂时有点搞不清一些,短期的事。
      眼前的慈祥老头左手一把剪,右手一把刀,笑眯眯地说:“哎呀,我等这一刻好久了!”
      你谁啊????!!!!
      唐誓骨被这一副吃人架势惊呆了,条件反射差点叫出来,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别叫。”一个声音说。
      那声音冷淡却极好听,唐誓骨的耳朵立时竖了起来,想必正是此时捂着自己嘴的人说的这话,于是他毫不羞愧地抬起双手抓住了覆在自己唇上那只微冰的骨节分明的手掌,诚恳地点头,作乖巧状。
      “……”对方无语片刻,试着动了动,没想到唐誓骨倒还不肯放,暗自用了力才将手抽开。
      那慈眉善目的老头在旁边捂着肚子噗噗噗地笑,“看来你这伤不打紧啊,还有这劲头。”
      他这一提醒,唐誓骨才意识到——全身上下都不得劲啊,又胀又痛又乏力,让他想起小时候中毒的那副难受滋味儿。
      “怎么回事……”他一出声,忽然瞪圆了眼,抚过自己的脖颈,“怎么声音也……”
      他心中狐疑愈重——这说话的声音分明不是他自己的;又抬起左手腕,腕上平滑,没有伤疤。唐誓骨隐隐有种古怪的预感,但直觉告诉他不可露出异状,只有暂且将疑问压下,自己默默串联着这些诡异的线索。
      “你受了重伤,叶绝期这小子忒也过分,他是要把人折腾死才甘心吗!”傅大夫忿忿道,“事态急迫,我们这就救你出去。陆义士,劳烦你带他走了,此处我来拖延。”
      未等唐誓骨开口抗议,那位陆义士已将他拦腰抬起,微冷的嗓音吹在他耳畔,然而短短几字的语气,却连那寒凉音色中的冷意都消融了:“来迟了,抱歉。”

      //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叶绝期耐心渐渐消磨,正要敲门问问进度如何,突然听到屋中传来瓷器落地摔碎的声音,以及傅大夫破音的求救:“来人呐!!有人抢我的病人!!”
      闻言叶绝期身形一滞、一震,屋门陡然被他霸横的气劲震开,玉泉鱼跃步法如鬼似魅般到了床榻前,凌乱的被褥间已经空空荡荡,显然有人劫走了唐遇。
      叶绝期回身盯住傅大夫,“往哪去了?”
      傅大夫捂着胸口颤巍巍地答:“他抱着人跳、跳了窗,往东边去了!哎哟……我这老身板真是受不了现在年轻人这一掌……”
      叶绝期在背后捏紧了拳,提声道:“所有人立刻向东追!以最快的速度把人给我截住!”正也要破窗而出,却又想了想,瞬间身形已至傅大夫身边,从胁下将老者架起,“傅大夫,冒犯了,也请你一道指路。”
      别院所有身怀武艺的侍卫纷纷向傅大夫所指方向飞掠,刺客带着一个病人想必走不了过远,果然很快从最前方遥遥传来消息:
      “少爷追到了!是个带斗笠的!怀里带着个人!”
      “已把人围起来了!”
      此刻能追到那可疑斗笠人的,大都是叶绝期手下最精锐的护卫,个个都是在江湖中流传的名剑录上或是藏剑山庄官办的名剑大会风云录中榜上有名的,叶绝期朝那方向望着,道了一句:“敢从我手下劫人,倒是有胆识。我府上就是一个两个的他都未必对付得了,更不要妄想能从合围里逃出生天。”
      一番话像是自言自语,被他挟着的傅大夫却无声地屏了一口气。
      半晌,傅大夫干笑出声:“叶二少爷,您不去追?”
      叶绝期回以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我心中有疑问未解,怎能放心去追,正好奇傅大夫怎么突然如此沉默,此刻却是想通了。”
      话音落下,两人俱是静立对峙着,不语,不动,仿佛是在看谁先出手打破这局面。
      蓦地一声铮铮然琴音划破寂静,叶绝期瞳仁一缩,下意识反应了一下这琴声来自何处,却感到一股锋锐气劲袭面而来,当即足尖点地,瞬间后撤数步。抬头只见那傅姓老头盘腿虚坐于空中,朝着他诡秘一笑。
      那击退他的气劲就应是——长歌门,青霄飞羽!
      “叶二少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劝你不要去找长歌门的麻烦啊,老朽不过闲云野鹤一介散人,长歌早就查无此人了。出门在外招惹了麻烦总是殃及自己老家,我也是十分过意不去啊……”
      说话间腾跃而起,轻功一翻,空中留下一行音域图样的气场波纹,他向被围的斗笠人方向凌空飞去。
      叶绝期紧随其后,两人几乎前后落进斗笠人与护卫的激战圈内。
      “好你个老酒!动作真他奶奶的慢!”戴斗笠的见“傅大夫”飘然而至,气急败坏骂了一句,随后把怀中黑布包裹的东西一膀子甩了过去,“走你!”
      黑布在空中散开,露出内里的东西——是把齐人高的古琴!无怪护卫们以为戴斗笠的怀中抱着人,这黑布绕琴,一方面是个障眼法吸引追剿护卫的火力,另一方面正好是留来接应“傅大夫”的武器。
      “傅大夫”半空接到古琴,抱琴旋身而落,又是一招青霄飞羽,逼上前来的叶家护卫们顿时被裹挟其间的凝眉气劲冲退一圈,反应不及者当场吐血。
      “傅大夫”既已不做老者佝偻体态,一招一式间竟颇有潇洒风流之气,笑对叶绝期:“叶二少爷既然知道我指的是条错路,何必还不去追人在此纠结,难道就不牵挂唐侍卫吗?”
      “不必激我,留住二位何须这么多人手。”叶绝期扬手比过几个手势,训练有素的护卫们便点头领命,四散往不同方向,去追赶真正带走唐遇的刺客。
      “不过只怕傅大夫老谋深算,故意将最危险的方向坐实成最安全的路线。所以你指的方向,我偏要放最多的人。
      “至于此处,叶绝期一人足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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