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缘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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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洛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六天了。
按照古人的说法，明天是她的“头七”，家人应该准备一顿饭送走她的魂魄，再烧一架“天梯”送她上天堂。可是，夏老爷子听到消息时就倒下了，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连看外孙女最后一眼都成了奢侈。
白天尹光华和丈夫商量好了，在夏老爷子清醒过来之前，他们欧家先把丧事办完。等她晚上打算告诉自己儿子的时候，发现他坐在原先肖洛霖的屋子里一言不发。她伸手想打开灯，却被欧予澈拦下了。
“妈，别开了。”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嘶哑，下意识地停下手。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她忽然感觉欧予澈的背影孤单了许多。再想到原本活蹦乱跳的小洛洛就这么没了，她不争气地在自己儿子面前哭了出来。
欧予澈迟疑着转过身，揽着母亲坐到床上，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屋里只有尹光华低低的呜咽声。良久，她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份苦笑：
“妈妈让你看笑话了。”
欧予澈摇摇头。他知道母亲是来跟他商量洛洛的丧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洛洛……能不能不火化？”
他不愿意提到“尸体”这个字眼，总觉着如果没人说出来，也许洛洛就能活着一样。
尹光华瞪大了眼睛：
“你不想让她入土为安了？”
他清了清喉咙：
“夏老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洛洛的丧事是一定要办的，人……自然也要下葬。但是，我想换一种方式。洛洛喜欢阳光，我不想让她在土里埋着不见天日。”
尹光华眼里的光闪了一下，又很快地灭下去。当年，肖洛霖的母亲夏荨走的时候，夏老爷子把她的衣冠冢立在了面海的山腰上，因而洛洛的墓原本是准备安在她母亲旁边的。
说起来，她和夏荨算是做了一辈子的朋友。可因为一场本来能避免的口角，她没来得及在挚友离世前见上最后一面。她知道夏荨留下一个女儿的时候，几乎当场就打定主意，有生之年必须要护着小丫头，还要教育儿子继承母业。
她看向一旁的儿子。欧予澈面色沉静，可眼底的小小期待是掩藏不住的。她突然觉得嘴里发苦，儿子是喜欢洛洛的啊，即使洛洛一生也没能察觉。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洛洛的。
她还记得从前的洛洛，小小的软软的，笑起来甜得就像一团粉嘟嘟的棉花糖。自家儿子天天端着个架子，见谁都瘫着一张脸，但是洛洛一笑，他就跟着笑了。
她还记得洛洛上一年级的第一天，破天荒地自己一个人被司机送回来了。直到晚上八九点，欧予澈才回家，脸上还挂了彩。她好说歹说，小家伙那小脸绷得紧紧的，就是不肯告诉她原因。结果洛洛一哭，他就什么都招了。
原来是因为有个一年级的小男孩吃午饭的时候故意抓了洛洛的辫子，让四年级的欧予澈看见了，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先叫同学把人给堵了，再把洛洛送上车看着她走了，才回去“教育”那个小男孩。没想到小男孩的哥哥是六年级的，反倒是欧予澈被人“教育”了一顿。
那时候他还是哥哥，洛洛是需要呵护的妹妹。
自从洛洛上了大学，开始倒追边青之后，尹光华就发现，小澈似乎越来越暴躁了。他是喜欢洛洛的，可是洛洛没有一点多余心思能分给他。
妹妹还是妹妹，可哥哥早已不满足于做一个哥哥。
后来洛洛和边青分手，尹光华觉得儿子的机会来了，于是她联合自己的丈夫制定了一系列方案，可是方案还没实施，洛洛就走了。噩耗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欧予澈见母亲陷入了沉思，只好出声打断她：
“国外有一种技术，可以把骨灰制成钻石。钻石也分好几种，从成色上看，白色透明钻石是最好的，就是耗时久一点，大约需要四个月的时间。”
尹光华想着洛洛从小就喜欢各种珠宝首饰，也就同意了：
“好，不过墓地已经选好了，就当是个衣冠冢吧，我也好给你夏荨阿姨一个交代。”
把母亲送回房间，欧予澈又回到肖洛霖的屋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打开了台灯。洛洛的大部分东西都烧得破破烂烂的，他也没了整理的心思。现在这屋里摆着的，是洛洛上大学前用过的所有东西。
洛洛有个把喜欢的小东西都锁进木箱子的习惯，书桌的抽屉里放着七八个大小不等的，除了那个最小的，其他几个都是他让人做好了送来的。那还是因为，有一年冬天，洛洛手里扎了根木刺，挑出来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
他记得家里的木门都是包好了的，仔细一问才知道，洛洛自己在外面买了个小木盒子装她那些小玩意儿，外头做的东西总会有些纰漏，这才扎着了她。他既心疼又好笑，看着她红通通的小兔子似的眼睛，连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定期让人往家里送做好了的木箱子，各种尺寸的都有，然后让洛洛自己去挑。
那时候她才十五岁，还会对着他甜甜地笑，扯着他的袖子喊着“哥哥”撒娇，他却早早地不满足于做一个哥哥。他想他的洛洛这样单纯，不该让世俗的烦恼扰了她，因此给她的未来画了一张又一张蓝图，不断地涂涂改改，生怕有一丝不妥。
可是从始至终，欧予澈于肖洛霖，只是从“哥哥”变成了“老板”。
他记得，洛洛和边青出去约会，不管多晚他都开车接她回家。他以为边青会一辈子对她好，就像他这样。洛洛愈发聪慧，每每看着她的如花笑靥，他都要好好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是托生在抗战时期，一定能当一个好的间谍。别的不说，就他这张练了许久的面瘫脸，都够使上好一阵子的了。
其实当时消防车已经到了，火势应当是能得到控制的，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冲进大火里，想早一点救出洛洛。等他找到她们时已经被烟熏得睁不开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只好喊着洛洛的名字，凭借一点微乎其微的影子判断。模糊不清中感觉有人回答了他，还握住了他的手。他摸索到虎口上那个小小的伤疤，认定这个就是他的洛洛，于是赶紧把人背起来，不忘瞪了那个“罪魁祸首”一眼。等他们从房子里出来，火已经灭了大半，就剩洛洛的屋子还在燃烧。他正庆幸着自己把洛洛救了出来，却在看见身后的顾俐雅时，心凉了大半。
洛洛还在屋子里。他把洛洛一个人留在了大火里。
他顾不上去问为什么，拔腿就往房子里跑，可是老管家死死地抱住了他。就在他挣扎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窗台上坐着的身影就在他眼前跳进了火海里。
顿时天旋地转。
他一直浑浑噩噩的，直到他在太平间里，看着被烧毁了半张脸的洛洛，一下子清醒过来。洛洛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最重要的是赶紧把那个烦人的女人扔得远远的，最好能直接扔到南极去。
欧予澈一样一样把肖洛霖的东西理好，把那一堆木盒搬进了自己的房间。以后，他大概再也没有勇气再进洛洛的屋子了，可是他想每天看着这些东西，就好像他的洛洛还活在眼前。
他在大学里学的是建筑。从前玩笑般地答应过洛洛，要给她建一座楼。其实图纸都画好了，地基也打完了，他原本是要留着求婚用的。现在她不在了，他还是要把楼建好了给她。也许她在天堂里也能看到。
那座楼建成于两年后。完工那一日，欧予澈最后一次登上顶楼。
阴沉沉的云压下来，天空开始飘雨。
天台的空中花园是洛洛儿时的一个幻想，如今他为她付诸现实。
她永远停留在二十六岁，而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他对着天空伸出手，仿佛这样能触碰到她。然后，鬼使神差般地，脚底一滑。
他想到自己死了以后，也许会上天堂，也许会碰见洛洛貌美依旧。
哪怕只是成为天堂里的陌路人，只要能看到她，他也是心满意足的。
病床上的欧予澈睁开了眼睛。
他的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声音：
“终于醒了……”
“两年……”
“记忆缺失……”
然后他看见了年轻了许多的母亲，和不用拐杖就能行走自如的父亲。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医生护士统统拦住。
后来的几天里，他陆陆续续见到一些人，这里面就有陆璃。
陆璃坐在他身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我原本不想来看你，偏偏我又在这里拍戏，想不来都不行。”
欧予澈皱了皱眉。他记得陆璃三年前就接了他姨夫的公司，怎么现在又出来拍戏了？
陆璃继续叹气：
“你昏迷两年，小五却早早地就醒了，就凭这一点，我也没什么要同你计较的。更何况，小五已经不大记得你了。”
“小五……是谁？”
陆璃一怔。欧予澈继续说：
“我认得你们每一个人，但是总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
陆璃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大吗？”欧予澈摇头。
陆璃把他病床前的牌子抽出来，递给他。上面写着：欧予澈，男，22岁。
欧予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抓住陆璃的手，几近疯狂地问他：
“洛洛呢？洛洛在哪儿？”
陆璃吓得后退一步，又怕他乱动伤到自己，咬咬牙一边按住他，一边叫医生过来。护士过来往他的输液瓶里加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去。
陆璃安抚完欧家父母，下意识地念出“洛洛”这两个字，摇了摇头。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从前欧予澈是随他一起唤“小五”的，那么“洛洛”又是谁呢？
睡梦中的欧予澈轻轻挣扎了两下。
他回到了二十二岁，可这个世界里却没有了他的洛洛。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缘是故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