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何想柳成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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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俐雅走出来的时候，正对上Pierre的目光，她听见老爷子在场地正中央，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她疑惑地看了姐姐一眼，后者站在化妆间里，向她摇摇手。
Pierre“嘶”的一声引来了场地里工作人员或探究或惊讶的目光，他们早就对各种美人司空见惯。在这个圈子里，称得上是美人的很多，而且各有各的特点。
可是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好像不能随意地归到某一类里面去。
她就像是所有普通的的女孩，是你身边走过的千千万万个女孩子中的一个；可是当她混在人群里，你又能一眼捕捉到她；她看上去没有什么侵略性，但你也不会用“柔弱”一类的词语形容她。
她俏生生立在那儿，仿佛是天下少女共有的模样。
拍摄正式开始。
那是一个蓝衣少女，肤光胜雪，眉目间隐隐有一股书卷气，笑吟吟立在窗边。宫人在她身后穿梭，虽是弯腰屈膝，态度上却见不得几分恭敬。少女将将入宫，眼底还藏有一丝俏皮，似乎也知道她们的怠慢，却浑不在意。
镜头一转。一席青丝弯弯绕，她支着下巴，手里握着一卷书。这回她穿了一袭杏色宫裙，仍是笑着，可那笑容下分明隐藏着什么。她知道皇后的责任和义务，又不愿意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她一边苦恼着如何说服自己，一边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让妃嫔对自己信服。
镜头再转。宫人侍立一旁，恭恭敬敬。座上的她一身正朱色宫裙，凤冠端端正正戴在发上。她终究还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了现在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早已明白，深宫之中，所谓天真善良，只是少不更事罢了。聪慧如她，一样逃不过。
镜头又转。她脱下明黄色的皇后朝服，换上玄色大摆长裙，一步步走向远方。高台之上，那条绣着金线的百鸟朝凤裙随着她的步子一顿一停，早已不复当初的色彩斑斓。未央春深，锁住的不只是她的年少好奇和天真烂漫，还有最好的年华和岁月里深深浅浅的记忆。
镜头定格。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的眼里倒映出俏生生的自己，二十年后保养得宜的太后，与二十年前笑容明媚的少女。帝王驾崩，新帝年幼；从前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已没有人能凌驾于她之上。可是她知道，这张威严的面具之下，瑟缩着一个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女的美好期许。
不过期许。
拍摄完成后，Pierre难得没有发表评价，而是一直盯着监视器画面里的身影。平日里他很少能接触到中国模特或演员，学徒里唯一一个中国人还是半路消失的小珊瑚。世人总说法国人是浪漫多情的，可他觉得他们应该是骄傲自豪的，而且这份傲气其他民族无法媲美。
直到他第一次遇见小珊瑚。
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北美大陆上。那时候小珊瑚参加模特比赛，他正好是中间一场的特邀评委。他记得比赛时间拖得很长，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比了十几场，每场都有不一样的主题，评委也各有各的苛刻。因为是世界特辑，十六名参赛选手均来自不同的国家，所以小珊瑚即便是唯一的中国人也不怎么引人关注。
然而，当她出现在他的镜头下，只需一眼，他就记住了她。
她的眼睛一直是亮晶晶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颗虎牙，在镜头前的模样仿佛是骨子里带着天生的自信。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巴黎街头某个流浪诗人的一句歌词：战火里怒放的玫瑰；他甚至想把这个中国女孩儿介绍给自己那个沉迷于华夏文明的儿子。当然，在他得知女孩儿只有十六岁之后，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家的混小子已经三十多了。
在和小珊瑚相熟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个比高卢人更自豪的民族。
在永不停歇的历史面前，他们都有自己的大国情怀。
他终于像回过神来一般，从包里翻出一张空白的学徒卡，“刷刷”地写了几个字，在众人的注视下递给了还顶着大浓妆的小翻译。
顾俐雅正在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溜回化妆间，把这一身死沉死沉的衣服脱了，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卡片。她认得，那是Pierre亲手设计的学徒卡。
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犹豫。Pierre的手还伸在那里。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Léa。”
顾偌尔远远站在化妆间门口。顾俐雅听到声音回头，一时没能看清她的面容，直到她缓缓靠近：
“拿着吧。”
顾俐雅摇摇头：
“我不是个模特。”
Pierre听懂了这句话，直接把学徒卡塞到她手里，用蹩脚的中文回答道：
“你的职业不是模特，但你是模特。”
Sophie一直待在Pierre身旁。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中文只学了些皮毛，才会听不懂Pierre的这句话，可是Pierre的中文还不如她呢。转念一想，中国人是不是就能听懂了？她期待地转向顾偌尔，却发现后者的目光一直定在顾俐雅身上。
顾偌尔原本是好奇妹妹能否理解Pierre的话，却看见妹妹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学徒卡。
顾俐雅确实听懂了。
刚上大学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要演技足够好就能在演艺圈活得风生水起，是她的导师毫不留情地点醒了她：
“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一个演员，如果没有一副好的皮囊，在得到观众的认可之前，你可能需要等上很多年才能被发掘。也许业内早就认可了你的演技，可在这样一个商业化的时代里，再有才华的导演都需要一个能撑起票房的演员，哪怕她只是个花瓶。”
不幸的是，顾俐雅知道自己连花瓶都做不了。宋家的外孙辈里，大哥尹律、二哥陆璃、三姐尹星辰和姐姐顾偌尔都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和他们相比，她这个“小五”着实逊色很多。按照上辈子欧予澈的评价，她也就是“五官端正”而已。
她的导师说：“Léa，你的职业是演员，可你不只是演员。”
Pierre Hugo说：“你的职业不是模特，但你是模特。”
演员也好，模特也罢，她现在需要的是一块金牌匾，因为她要去的地方从来不会向无名小卒敞开大门。
拍摄完成八个月后，也就是第二年的六月，顾俐雅终于迎来了毕业典礼。在说服了父母让他们留在家里之后，顾偌尔飞来巴黎，准备和妹妹一起迎接学生时代的结束。顾俐雅深知父母在家等得焦急，就打算第二天一大早乘机回国。
顾俐雅缩在头等舱宽大的皮椅里，小口小口地啜着椰汁，满足而开心地眯起眼睛。姐姐轻拍她的头，手指顺过她的发梢，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欢喜：
“跟小猫似的。”
她伸出一只手缩成猫爪的形状，搭在姐姐肩膀上，像模像样地叫了一声：
“喵。”
姐姐作势要咬她的手，她只好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把半张脸藏在毯子后面，只露出杏仁儿似的眼睛：
“喵呜喵呜喵喵喵……”另一只手却偷偷摸摸地往她的痒处伸。
最终，两人笑作一团，后来不知怎得就睡着了。
等顾偌尔醒来时，行程已经过半，怀里的妹妹正趴在自己肩头，手指绕着自己蜷曲的栗色发尾。再等到顾俐雅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的姐姐望着舷窗外的天空，面无表情，仿佛已经看了许久。
不过，顾俐雅稍稍一动，顾偌尔就回过神来，重新挂上和煦的笑容：
“醒了？”
见妹妹目光还紧紧地黏着她，她故作轻松地一抖：
“醒了就下来，肩膀都要让你压麻了。看来你不是小猫，是考拉才对。”
顾俐雅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正，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妈妈说你离开《年回》进了《风华》。”
顾偌尔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笑得有几分释然：
“我前天才告诉妈妈，今天你就知道了，消息很灵通嘛。”
顾俐雅叫来空姐点了两杯香槟，然后才问道：
“因为冯颂吗？”
“因为三姐。”
这时候，顾俐雅才想起来，她们的三姐尹星辰，要从美国回来了。
尹星辰是大哥尹律的亲妹妹，比陆璃小五个月，在宋家外孙辈中排行第三，自高中起在美国读书不曾回国，因此顾俐雅也就没见过她，只听说她获得博士学位后，就担任了壹分集团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海外部总经理。
顾偌尔端起香槟杯，晃了又晃：
“5月中旬，大哥给我打电话，让我早点从《年回》撤出来。他没告诉我原因，我也猜到了。就是因为，三姐要回国了。”
大约是妹妹的表情太过真挚，她突然就笑了：
“不过这跟你没多大关系，一是我能护着你，二是她从小怕陆璃，更何况还有妈妈在呢。”
顾偌尔拍拍妹妹的手，示意她别再喝香槟了：
“好了，一会儿就吃饭了。法航的机内食算是不错的，喝得太饱等会儿就吃不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何想柳成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