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婼斐

11、访客

　　浩栀国的夏天真是不爽气，即不似江南的多雨，也不同北方的酷热，整天都只是闷热，好像这儿的纬度突然降了八度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若离就给这样的天气折腾地够呛的，她常觉得胸闷头昏，也没什么食欲。老爷请了大夫来把脉，说是中了暑毒，吃点祛暑气的汤药就可以了。可老爷还是吩咐若离在家多调养几日，不用去上课了。

　　这段时间若离几乎天天跟着羽楚涵吃喝玩乐，把安都的每个角角落落都逛遍了。估计老爷也是怕女孩子家的跟着学太野了，这才让她在家好生待上几日的吧。

　　若离倒是情愿上课去的，待在府里反而觉得不自在，闷也快闷出病来了。这平日里除了要去给夫人请早安外，她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老爷对这私生女宠爱有加是人尽皆知的，只有在自己的兰芷轩里，方才感觉不到那些灼人的眼光，听不到那些无聊的流言蜚语。

　　说到兰芝轩，若离觉得这里就好像是按照自己的喜爱建造的，每一物每一景都让人感觉无比的安心，好像曾经在这住了很久似的。整个院子的房间并不多，布置得精致却不庸俗；占据最大面积的就是那个像公园一样的花园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花花草草真大概齐全了，整日都是花香缭绕，充满生机，还有好些个花儿草儿的若离都不认识。从王府花园中流进来的湖水在这兰芷轩里也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偶尔还能见到几条观赏鲤鱼。

　　这一日，难得刚下过雨，天气不再那么闷热，气中的清新夹杂着雨后那淡淡的泥土味。若离赶紧地走到园子里去透透气。站在水塘边，深深地吸气，呼气，，好像要把连着几日闷在身体里的气全都给吐出来，换上新鲜的。空重复做了几次后，感觉整个人都精神点了，她在池塘边的石椅上坐下，看向那些正开得正旺盛的荷花。有时候，还有一两只蜻蜓飞过，在花尖上来了个蜻蜓点水。佛语说，心静自然凉，可是凡人很难做到，还不如这些荷花。在炎炎夏日中，它们还是能姿态优雅地静静开放，从露出小花苞，到一叶一叶地绽放，其中过程是那么有条斯理，好像夏日的烦躁从来都影响不到它们。这自然界到处充满着哲学，至此一生也未必能领悟到多少。

　　“小姐，您别老坐在这了，当心又中了暑气。”茗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旁的，还端着一碗乌黑黑的汤水。

　　这个小丫头是老爷从书房调来做若离贴身侍女的，人不大，却十分老练沉稳，刚知道她的年龄只比自己小一岁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呢。不过主子们都喜欢这般乖巧懂事的丫头，若离也不例外。

　　“那是什么？”若离指着那碗说道，看着又像是中药的东西，不禁皱眉。

　　茗儿抿嘴一笑，“小姐别担心，这不是药，是冰饮。”

　　“冰饮？冰的饮料吗？”古代人就是惜字如金啊，老喜欢把话缩水，害得若离每次都要浪费点脑细胞去想。

　　茗儿跟了若离也有点日子了，习惯了这位小姐喜欢把好端端的词拆开来说。“这是用老爷送过来的乌梅加荷花露水熬煮的，待放凉了，再做成的冰饮，哦，还加了糖的，所以不酸的。”茗儿也学着把字拆来来说，想着这样小姐会好理解点。

　　若离听了老半天的解释，接过碗来先尝了一口，挑眉说道，“就是酸梅汤嘛，我还以为是什么酸的甜的呢。”说完，一口气全给喝了。在这种时代的大热天里也能喝到酸梅汤，让若离小小幸福一下。

　　一旁的茗儿可彻底无语了，发誓再也不学着把话拆开来了，省的惹出笑话来。

　　若离看看茗儿一脸的无语，不禁笑了出来，“好妹妹，这大热的天里闷着自己可会中暑的呦。”

　　茗儿红了脸，嘟起小嘴来，为人处世再老练也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你也去盛一碗来喝吧，消消暑气。顺便帮我把作画的纸笔取了来吧。”

　　“小姐要在这儿作画？”

　　若离点头示意，望着这么美的夏荷全景，一时来了兴趣想画下来。

　　在桌上垫好了厚厚的衬布，铺开宣纸，若离选了粗一点的毛笔，沾了点浓墨，执起笔来。在现代，毓岚自小就有比较浓的中国情结，就喜欢中国的艺术。所以画画，学的是国画，舞蹈，学的是民族舞，乐器，学的是古筝，电视剧，爱看的是古装历史剧。没想到在这也多少派上了用处，糊弄老爹还是可以的。更意外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能看得明白一些简体字，害得若离白白担心自己会变成全文盲。不过那些吟诗作对是怎么学也没学会。

　　这国画讲究的是意境，每幅丹青中，都要能融入自己的情感，赋予那些死物生命，使阅览者不管在哪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那这画也算是成功了。记得在大学时主修设计，也有学习作画的，可是外国人主张动物体的写实，画得越逼真越好。有时候融入点中国色彩，老师还不喜欢，指指点点的让人很生气，真想咒骂她，“This is Chinese culture, do you understand? You should learn more before being an art teacher!!”（这是中国的文化，你懂什么？想要做艺术老师，就该去学着点！）

　　若离笔下的荷花，不似水中的那些开得那么艳丽，更多的是隐藏着一份含蓄。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这花也是如此，开得越旺盛，就越是容易遭人采摘，而那些侥幸没有被采摘的，旺盛的同时也只离衰败一步之差了。

　　“你的师傅教你画花也只单用墨色吗？”

　　身后突然响起了个陌生的声音，吓了若离一跳，往常来这兰芷轩的也就只有老爹而已。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回身看去，来人倒不是完全陌生，是只照过几次面的王府三少爷，比自己大七岁的林仕文。他怎么来了？

　　若离朝他福了福身，奶气地说道，“三少爷怎么会来找我玩？”因为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所以若离待人大都装孩子气，除了父亲和师傅。

　　“你怎么也称我三少爷，于情于理，你都该改口叫我三哥。”林家三少并没有正面回答若离的问题，更是岔开了话题。

　　“那你也没管我叫妹妹啊。”若离故作不服气，顶回了他。

　　林仕文笑了一下，“那真是我这哥哥的不对了，五妹你别见怪才好。”

　　五妹？叫得还真顺口啊,姑奶奶可比你长几岁呢。

　　“那三哥今日是来。。。。。。。”

　　“你搬来这么久，我都不得空来看望你，今日恰好师傅放得早，就顺道过来了。”说着他已经走到了石桌旁边，细细打量起若离的画。

　　哈，鬼才相信是顺道呢，书房离这院子十万八千里呢。这人说谎不打草稿的，就说是特地过来的又会怎么样呢。

　　“是呀，父亲总说哥哥们平日都忙着学习，都不许我去闹你们。”

　　若离心想，把什么事都推给老爹，就万事大吉喽。

　　果然这招有效，林仕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应了句以后我会常来的就算结束这个话题。但他还是一直盯着若离的画看，他的眼光中有一丝聚光闪过，像是读懂了些什么。“妹妹，你这画，怎么不太对景啊？我看那池子里的花不都开盛了嘛，怎么你画的都还未开？”

　　“画小花苞简单啊，那么多花瓣，画到手酸也画不完嘛，我才不那么傻嘞。”若离说完还配着得以的样子，冲着他笑。

　　小子，你想试探我，幼稚了点。

　　“呵呵，头次听说画花因为怕手酸而不画花瓣的。看来外人说妹妹你聪明过人倒是不假啊。妹妹可否将这画送给我？”

　　哼，你要我还不乐意给呢。

　　“这画还要给师傅检查的。。。。恩，哥哥要是喜欢，我拿回来再给你？”若离明白他不会是真想要那画的。

　　“这无妨，以后画的好的我再来讨。”果然林仕文把画放回去了。若离估摸着他对自己的戒心应该也除了一半了吧。

　　“常听我母亲说，妹妹你乖巧可爱，所以特地让我来告诉你得了空就去她那坐坐，一家人别生疏了才好。”

　　原来是来套近乎的，以前被打的时候怎么连鬼影也没见到？如今老爷宠爱了，就马上飞来惺惺作态了？！若离最是讨厌这些自负的人了。不想多和他废话什么了，但他的生母是二夫人，也最好别得罪。

　　“恩，我得空了就去拜见姨娘。”

　　林仕文又嘘寒了几句，见和个小女孩实在聊不起来，也就找借口走了。

　　他走以后，若离也没有心情赏花作画了，让茗儿收拾了就一道回屋去了。茗儿拿来点红豆酥让若离尝尝。这一块刚吃完估计还没消化呢，有丫头来传说是钰娘来了。若离可是彻底没有胃口了，起身迎出门去。

　　钰娘今日也同往日穿得很素雅，头上也只用了一支金钗挽起发髻。见若离迎了出来，赶忙摆摆手拉她进了屋里。

　　先是复读机式的嘘寒了一些有的没的，不过看她的神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不只是简单地来串门子。可丫头们进进出出端茶递水的，让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若离想不明白她的来意，因为她和老爷的四公子早就末了，也就没有必要来巴结若离了。

　　“姨娘，这屋子里好闷啊，父亲不让我出去玩，你陪我去园子里抓蝴蝶好不好？”不等钰娘回答，若离就拉着她走出去了。一旁的丫头们也只当小姐贪玩，并没说什么。当然钰娘是最乐意不过了的。

　　两人来到园子后，一只蝴蝶也没看见，钰娘许是怕若离不开心，就挽起她的手说是到高一点亭子里去找找，其实是因为那里说话方便，不怕有人偷听。若离装作兴奋，跟着过去了。

　　携手上到亭子里，从这可以望到兰芷轩外面的景色。钰娘坐在一旁，开始沉默，想是在思量怎么开口说。若离也只好等着。

　　“若离。。。。。。。。。你”钰娘想说又没说下去。

　　“姨娘想说什么？”

　　钰娘看看若离，皱了皱眉，后有松开，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说了，果然，她说道，“你喜欢这王府吗?觉得大家都待你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钰娘，和倚月楼的玉娘同名，还是她温柔的外表，使得若离总觉得自己并不抗拒她，甚至有点信任她。

　　“我也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反正是父亲让我住着的。别人待我怎么样我才不在乎呢，父亲疼我，还有茗儿也待我极好啊。”

　　钰娘听着并没有搭话。是在沉思着什么吗？莫名的，若离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身份低微，也不争也不怨，只守着自己的那小块天地。奈何即使她等上一辈子，也永远无法得到丈夫的真爱。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许是出于好感，若离不想在她面前也装虚伪。

　　“姨娘，我知道的，这王府人多是非多，有好多人都是不喜欢我的。可是。。。。。可是若离有爹爹疼爱，师傅照顾，还有姨娘的关爱，也不好再贪心了。”

　　若离朝钰娘吐吐了舌头。钰娘有些惊讶她的话语，可并没有过分表现出来。

　　“可是你不怕吗？即使老爷疼爱你，也不能护你一辈子周全啊。”

　　这话倒是说到点上了。若离明白，老爹就是担心这个，才天天把自己送出去交给羽楚涵带的吧。可谁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看来钰娘她是真为自己担忧的，不管她有没有什么目的，这份情若离还是记下了。

　　“我不出去惹事，凡事都听大人的安排，姨娘别担心我会闯祸。”

　　钰娘看着这懂事的孩子，不自觉地轻轻摸摸她的小脸蛋。眼眶却红了起来。

　　“姨娘，你怎么了？”若离用手擦擦钰娘的泪水。

　　钰娘让若离坐在身边，“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还知道要保护自己，真是难得了。”她深呼一口气，接着说道，“要是以前我那孩子也那么懂事，就不会那么小，就去了。”钰娘说完，泪水却没流下来，又是个坚强的女子。

　　“姨娘。。。。。”若离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唤声姨娘以示安慰了。

　　钰娘握若离的手，她的掌心也温暖着若离的。“几年前，我也有过一个儿子，他长得很健康，是我一生的安慰。不求他荣华富贵，只希望他平安长大。只可惜，可惜他没福气，四岁的时候换那病死了。。。。”

　　“什么病把小哥哥抢了去？”

　　“他们说是出水痘，可是我知道，我的明儿是健康的，昨个儿还蹦蹦跳跳的，一晚上就。。。。。”

　　钰娘没再说下去，身在王府里，言多必失。

　　不过即使没说下去，若离也明白了，大户人家里的勾心斗角，牺牲的往往是少不更事的少爷小姐。想想也是，其他三位少爷，两位是蓉娴公主生的，正房嫡出，天生的娇贵命。还有一位就是二夫人生的林仕文，地位也不差，不算是庶出。唯独钰娘，身份低微，免不得遭人妒忌，生怕她母以子贵。让那孩子活到四岁才弄死，真是够狠的，一来彻底打击了钰娘，二来也让老爷不再对钰娘有欲望。一个连骨肉都保护不好的母亲，能坚强活下来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了。

　　“姨娘，我都是和爹爹一起吃东西的，他们很讲究的，所以我不会生病的。”

　　钰娘点点头。一切尽在讲究二字里了。

　　钰娘离开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晚上了。若离没有胃口吃东西，早早得上床睡了。等茗儿她们收拾完出去了，她才睁开眼睛。

　　今日的兰芷轩有够热闹的，一个是来试探的，一个是来暗示的。不管若离再怎么掩饰，明里暗里，早就有人盯上自己了。只不过是很普通的父亲疼爱女儿，却惹来了多少嫉妒埋怨，又将会挑起多少阴谋诡计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真会造成什么阻碍吗？若离不由得害怕起来，自己，到底能装多久，能有多少太平日子可以过，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么辛苦的度日，到底为了什么？

　　若离真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不知被多少根线牵着走，而自己，永远无法自己控制着去向，总是需要等待别人做出反应后自己才能有所行动。这样的日子真的好累，好累，迷茫中，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