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色重花》酒上城墙

5、魏有重花

　　萧孑钰伸出双手托着魏重箫的手臂扶他起来，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几年未见，这人比离京时更加刚毅俊朗，经过沙场生死的洗礼也更加成熟沧桑，从悍庭到洪州，跋山涉水，一身的风尘仆仆使他显得疲惫倦怠。
　　“重箫，你终于回来了。”萧孑钰有些激动，但为了帝王的威仪，他没有表现出过多兴奋的情绪。
　　“臣得陛下眷佑，带领众将士平安归来。”魏重箫也显得有些高兴，他幼时作为太子伴读，直到少年，大多时候都是和萧孑钰一起，此次珞鞻之行是二人分开最长的时间。
　　“好，你平安归来，朕，很高兴……”萧孑钰应是心情极好，很想和魏重箫说些什么，但又克制住心情，他转头示意魏重箫：“你的家人也来了。”
　　离得不远处站了几位女眷，一年约五十的老妇人，面目慈祥，衣着精致，她旁边站了一位姑娘，看起来很年轻，穿着红色的衣裙，未施粉黛，大方得体。二人旁边跟了几个小丫头，看样子应是丫鬟仆人一类。
　　魏重箫看到她们，面露欣喜，冲她们笑了一下。直到萧孑钰宣布今晚设宴，为众位将军接风，领着一干文臣走了，魏重箫才向那几位女眷走去。
　　皇帝走后其它的士兵站起来，各部的将领负责自己部下的士兵，常驻军中的士兵跟随自己的上司去军营安顿，临时征招的士兵等着发军饷再谋去路。一时间城外的空地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谷梁岫挤到老鲁面前，还未说话老鲁便发现了他，“嘿，你小子有啥去处吗？要不还在军中干吧。”
　　“多谢你了，不过不用了，魏将军说我厨艺好，要雇我去他府上作厨子呢。”谷梁岫喜滋滋的笑，完全不掩饰抑制不住的喜悦。
　　“你小子运气真好，去魏将军府上做工可是一个好去处啊，听说魏将军府上的下人月钱多，而且主子对待仆从也很好，多少人都想去魏府当下人呢。”
　　“嗯……，老鲁，那边和魏将军说话的是……？”谷梁岫看着魏重箫身边围的一圈女性，又看着魏重箫满脸笑意，与那些人有说有笑，心里已经酸水泛滥，满身醋味了。
　　“那老夫人是魏将军的母亲，旁边的女子是他妹妹。”
　　谷梁岫郝然，谢过老鲁后便朝魏重箫走去。
　　“将军。”谷梁岫走到魏重箫身边唤了一声。魏重箫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笑意，他拉过谷梁岫对他母亲道：“娘，这是我找的厨子，手艺可好了，正好可以换换口味，就怕李大娘不高兴，哈哈。”
　　谷梁岫突然紧张起来，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他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服下摆，这一个多月没好好洗过澡，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味道。
　　“好好，花儿看中的厨子手艺一定不错。”魏夫人看着谷梁岫，眉开眼笑，很是慈祥。谷梁岫看着这位慈祥的阿姨，心里也不紧张了，摆了一个自认为很乖巧的表情笑着回应魏夫人的赞赏。
　　咦？不对，魏夫人说的‘花儿’是谁？谷梁岫心里正疑惑着，一旁的女子出声道：“哥，我虽然也很想换换口味啦，但是李大娘做了好多年了，你这又找了一个厨子，说不得她要想什么办法整治你呢。”女子说完咯咯笑起来，好不开心。
　　“李大娘那么疼你，到时候为兄就劳烦琼儿说说好话了。”魏重箫作势作了一揖，魏轻琼不屑地哼一声，心里盘算着要向魏重箫讨些什么好处。

　　进了魏府，下人们早早准备好了沐浴的一应物什，魏府对待下人极好，一般两个仆人一间房，而且魏府节俭，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八个仆人，一个守门的，一个厨娘，三个丫鬟，三个小厮，以魏重箫的身份地位，这已是洪州城里仆从最少的显贵了。现在多了一个谷梁岫，正好一人住一间房。
　　谷梁岫洗完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转了转，他把少的可怜的行李拿出来放置好，打算明天再去添置些用品。谷梁岫忙忙碌碌收拾自己的房间，完全是一副打算长住的样子，却不知远在白阳的谷梁员外已经气的跳脚，恨不得把这不孝子暴揍一顿。
　　“嘿！里面那个小伙子，你出来，我要和你说道说道。”门外传来一人的声音，谷梁岫往门外一看，是个微胖的大婶。
　　“你是？”
　　“我是这里的大厨！”李大厨说完还特骄傲的抬起下巴，打算给这个有可能抢了自己工作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
　　谷梁岫看着眼前这位微胖的大婶，莫名想笑，却还是努力忍住笑意。
　　“李大娘，你怎么到这来了？”魏重箫踏着轻快的步子走来，他看着站在谷梁岫门外的李大厨，心里大约知道是什么情况，一思索，开口道：“李大娘，你不要为难他了，我看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年饭，很是辛苦，所以特地给你找了个帮手，怎么样？小六子知道后一定很高兴。”小六子是李大娘的侄子，也在魏府做事。
　　“哎呦，我的少爷哎～，几年不见你怎么瘦了，还黑了，我得去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李大娘一看到魏重箫，也顾不得谷梁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整个脸揪在一起，心疼地不得了。
　　李大娘飞快的挪动胖胖的身子往厨房走，心里盘算着菜谱，想着要给魏重箫大补一顿。走了十几步，她突然转过身子，对谷梁岫喊道：“小子！晚些找你算账！”
　　谷梁岫一脸懵，李大娘又转身走了，那虎虎生风的姿态，看起来身体倍儿棒。
　　“李大娘就是这性子，你再呆一段时日就知道了，府里的人都很好。”魏重箫看着李大娘的背影轻笑了几声，对谷梁岫解释道。
　　谷梁岫看着魏重箫，他刚沐浴过，里着一件暗红色的衣服，外穿一件月白长袍，袖口下摆均绣了银白色锦云，足上是一双米色锦靴，微湿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显得俊雅夺目，和战场上的魏将军有很大不同。
　　魏重箫递给他一只钱袋，说道：“你刚才走的急，老鲁让人送来的。”谷梁岫接过来，感觉份量不轻，应该数目不小，除了饷银还有朝廷的赏钱。
　　“你先休息，过会儿去饭厅吃饭。”
　　谷梁岫看他说完欲走，急忙开口：“等等……”
　　“嗯？”
　　“我不知道饭厅在哪儿。”
　　魏重箫一愣，继而一笑。“唉，我把这个忘了，你现在和我一起去饭厅吧，先去那儿坐坐，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吃完饭后带你转转，我好久没在家了，也不知道琼儿把府中改造成了什么样子。”
　　谷梁岫跟着魏重箫往饭厅走，踏过花园的小径，看见有几颗花树开的正艳，美不胜收。谷梁岫后于魏重箫半步，他微微侧目看着走在花树下的人，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人回家之后有了很大变化，和谷梁岫在悍庭看到的他不同，回到洪州的魏重箫仿佛更放松，话也多了，还喜欢开一些小玩笑。
　　魏重箫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前面，谷梁岫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偶尔遇到一两个挡路的石头，魏重箫抬起脚，轻盈地跳过去，落地后还伴随着一两下小跑，月白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扬起，又轻轻落下。
　　谷梁岫看着他的小动作，觉得格外赏心悦目，不由得笑出声。魏重箫回头看他，谷梁岫马上收起脸上的笑容，淡定道：“这园子挺好看的。”
　　“嗯，这应该是琼儿让人布置的，她就喜欢这些，隔三差五的总喜欢在府里捣腾一遍。”魏重箫提到疼爱的妹妹，脸上的宠溺愈加明显。
　　“琼儿是……？”
　　“她是我妹妹，呃，应该是我姐姐。”魏重箫拂开眼前的花枝，凋谢的花瓣散落在肩头。
　　谷梁岫没有走快，依旧与他错开半步，在后面看着他一举一动，以及偶尔回过头来与自己讲话时的一颦一笑。
　　“这怎么说？你们是同日出生的？”
　　“不，她比我年长一岁，从小母亲总是教她让着我，说我比她年纪小，次数多了琼儿很不乐意，就和我商量她要做妹妹，说是希望有哥哥宠着，后来她就叫我哥哥了。”魏重箫无奈一笑，似是想起了童年趣事。
　　谷梁岫也笑了，突然想起魏夫人对魏重箫的称呼，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魏夫人所说的‘花儿’……？”
　　魏重箫停下脚步，略有些尴尬，谷梁岫暗忖是否太失礼了，“我就随便问问，我……。”
　　“无妨。”魏重箫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说道：“母亲极爱琼花，为我们取名一为轻琼，一为重花，取意琼玉如轻、花有重叠，以此表示母亲对琼花的喜爱，因为琼儿年长于我，她便得了‘琼’字，我便得了‘花’字。虽然后来我改了名，但是母亲自小是叫惯了的，便一直叫我‘花儿’，让你见笑了。”
　　“我不会笑话你的，这个名字很好听。”谷梁岫其实也想这样叫他，但是两人关系还没有这么亲密，这样称呼实为不妥。
　　到达饭厅的时候只有两个丫鬟在摆餐具，见到魏重箫只是点头一笑，倒没有谷梁岫所想的封建社会里，下人看到主子的拘谨。
　　两人在离餐桌不远的桌子边坐下，谷梁岫发现餐桌上摆了很多副碗筷，便问魏重箫：“有很多人吗？”
　　“家里人不多，而且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逢年过节我们都是一起用饭的，今天不是什么年节，这应该是为我们特意准备的。”
　　谷梁岫现在才真正明白了老鲁说的话，在魏府当下人果真待遇很好。
　　不久就开始上菜了，魏夫人在主位上坐下，魏重箫坐在她右边，谷梁岫挨着魏重箫坐，其它仆人也依次坐下，只在魏夫人左边空了个位置，等菜上齐的时候魏轻琼才出现。
　　“哥，你去房间看了吗？我给你换了张新床。”魏轻琼在座位上坐下，众人看魏夫人举箸之后才开始用饭。
　　“嗯？为什么换床？我还没去看。”
　　魏轻琼不答，笑得高深莫测。
　　“少爷，小姐将你原来的床烧了。”丫鬟画竹开口道。
　　“咦？就你话多。”魏轻琼插了一块鸡腿放到画竹碗里，“多吃点啊～。”
　　画竹埋头啃鸡腿，小六子继续：“少爷，你那张新床是我做的，做了好几天呢。小姐一定要说是请了哪位名匠做的来骗你。”
　　魏夫人看着一群年轻人你来我往，佯装生气道：“你们再说饭菜都凉了，李大娘一早就开始准备，你们不多吃点不是辜负她一片苦心？”
　　众人马上认真吃饭，不再嬉闹。说起这李大娘，她还说找谷梁岫算账来着，谷梁岫看过去，发现她离自己甚远，发现自己的目光后，她更加凶狠的吃碗里的饭菜，这般形象看的谷梁岫脊背发凉。
　　宴席没有多久就散了，魏重箫晚上还要进宫参加君王设宴，不宜吃的太饱。饭后魏重箫带着谷梁岫在府里转了一圈，大致给他介绍了一些地方，转完之后已经傍晚，谷梁岫去了厨房和未来的合作伙伴搞好关系，魏重箫直接进宫去了。
　　魏府的厨房不是很大却也不小，李大娘看着谷梁岫，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以后你都要听我指挥！ ”
　　“是，是，大娘，你不用一直防着我嘛，我来了正好可以帮你减轻负担啊，小六子他们又不能经常来帮你，而且我们还可以互相切磋切磋厨艺，你说说，这里还有谁懂得厨艺的奥妙，我一来，你不就有个厨艺上的知音了。”谷梁岫边说边比划，一脸的真诚。
　　“哼，你先露一手再说大话吧。”

　　谷梁岫家境很好，家里的厨师是川鲁粤淮扬各菜系均有，无聊的时候也跟着学学，学的多了自成一派，他老妈后来还想让他做专职厨师来着，不过天天柴米酱醋盐的他也不乐意，没成想到了这里，还是当了一名厨子，而且这厨子还当的很高兴，因为可以经常看见心上人，近水楼台是必须的。
　　李大娘看着正在炒菜的人，觉得这小伙子硬生生把炒菜炒出了一种美感，炉灶里烧着火，厨房里有一些热，谷梁岫撸起袖子炒菜，额头渗出了汗，虽然调料不多，但是更能体现菜肴的原汁原味。
　　一菜一汤摆上桌，漂亮的颜色赏心悦目，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李大娘尝了一口菜，喝了一口汤，咂咂嘴，慢慢品。
　　“怎么样？”
　　“嗯……，味道不错。”李大娘又吃了一口，继续道：“你小子还真有点手艺啊，不过以后主菜还得我来做。”
　　如果不是为了找个由头离魏重箫近些，谷梁岫也不想待在厨房熏油烟，而且天天一身的油烟味儿汗味，还怎么用外貌形象打动心上人啊。听了李大娘的话，谷梁岫求之不得，感激道：“那是当然，您是前辈，这个还是要你主厨啊。”
　　“大娘，你又在开小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一道绿色的影子闪进来，画竹抱着一束大红的盘荔枝，繁复的花瓣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我这是在试试这小子的厨艺呢。”李大娘向画竹解释，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惊奇道：“咦？今年的茶花开的很好啊。”
　　“嗯，我和画桃一起去庄子里摘的，今年的开的特别好，我把它放窗户这儿。”画竹找了个瓦罐，装了些水，放在厨房的窗台上将花插1进去。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拂动花瓣，燥热的厨房里隐隐飘了些清新的香气。
　　“少爷房间放了吗？他几年没回来了，一定不知道庄子的山茶长好了。”
　　画竹摆弄着花枝，使黑色的罐子红色的花绿色的叶搭配的更加悦目。“你不用操心啦，小姐去放了，她摘了好多呢。”
　　因为谷梁岫的厨艺太好，成功地吸引了画竹，画竹摆好花后和李大娘分食了谷梁岫的作品，吃的津津有味。
　　晚上的饭食很简单，李大娘一个人包了，魏夫人在房间用的饭，而魏轻琼直接没有吃，谷梁岫正洗漱的时候，小六子来叫他，说是小姐要吃宵夜，李大娘已经睡了，所以只有谷梁岫去做。
　　谷梁岫重新穿好鞋子扎好头发往厨房走，心里腹诽让他做宵夜的魏小姐，听小六子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李大娘一般都睡得早，意思就是平时魏小姐是不吃宵夜的。
　　谷梁岫熬了粥，里面加了白糖、蜜枣，软软的糯糯的，想了想，又盛了一碗放在锅里保温，魏重箫进宫赴宴一定是免不了要喝酒的，饭菜应该吃不了多少，回来之后喝点儿热粥对胃好。
　　“咦？你已经做好了啊。”
　　谷梁岫刚把粥放上托盘准备找画竹端过去，就听见了魏轻琼的声音，她已经自己来了。
　　魏轻琼尝了一口，说道：“嗯，味道好好，你以后每天都给我做宵夜，还有，也给我哥做，他一般睡得也不早。”魏轻琼几口喝完了粥，拿勺子刮碗里剩余的。
　　谷梁岫看着她意犹未尽的模样，从锅里端出给魏重箫预留的那一碗推到魏轻琼面前。“他经常睡得很晚吗？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倒不是，他喜欢看看书练练武功什么的。”魏轻琼看着他端出来的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怎么还有一碗？”
　　“这是给将军留的，你先吃吧，我过会儿再做。”
　　魏轻琼咬着勺子不吃了，她看着谷梁岫：“你和我哥认识多久了？这是他第一次带人回家。”
　　“呃……。”谷梁岫窘然，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带女朋友回家一样，“不到一年，我是去年夏天入伍的，有次将军受伤，负责专门为他做饭，所以才认识了将军。”
　　“嗯，看样子你更像哥的朋友，不像普通的士兵。”
　　“因为和将军说过一些话，于一般士兵而言，是和将军相熟一些。”谷梁岫看着魏轻琼，总感觉她在调查自己。
　　魏轻琼不再问问题，她喝完粥，对谷梁岫道：“我先走了，你再给哥哥做一碗吧，做完之后去哥哥房间找我。”
　　“好的。”
　　谷梁岫拿了碗去洗，洗着洗着突然反应过来：嗯？为什么要去魏重箫房间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