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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温锐篇 ...


  •   1.
      易秋就这么在我身边留下了,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经常和我谈起他,仿佛就像她是他过去的老朋友一样,她对他的了解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但是易秋在我身边让我变得很高兴,因为我很喜欢有人愿意和我谈起他,哪怕是素未谋面的人,只要说起他就会让我很快乐。
      这种快乐持续了一些日子之后,有一天她从姐姐的屋子里出来之后,忽然用惊恐的神色看着我,问我:“你已经疯了?”
      “是啊,你才发现吗?”

      因为易秋的出现,我又可以经常看见他——我和易秋说话的时候,他有时候就静静地站在墙角看着我。我原先以为我已经把他忘了,可是当他被人提起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始终留在这里。
      但是重新看见他让我很高兴,虽然这让我的家人感到很害怕。

      姐姐已经和姐夫离婚了,她自从离婚之后一直留在家里照顾我——虽然我认为我是不需要别人照顾的。
      那天易秋离开之后,她来找了我,很认真地向我道歉。她说因为见我过得过于清苦,想要有个人来陪我,所以她找来了易秋,但是她并没有想到易秋想的远比她多,那个女人想要嫁给我,和我一同继承父亲的财产。

      我觉得这并不重要,因为易秋可以和我谈论他,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和我提起的,更何况她还会画他,画得那样好。
      姐姐说,易秋知道我是个疯子之后,她就不会再来纠缠我了,她错了。

      当一个女人想到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所有的障碍都不会成为阻力,反而会成为一种反向的推动力量,让她离欲望越来越近,最终深陷泥潭。

      易秋经常给我带画。
      她画地很好,那幅画上,他的眼睛很漂亮。

      可是在他死后,我曾经坐在他身边,将他画了一遍又一遍,那些画虽然被姐姐藏了起来,却依旧留在我的脑海之中。我说过,他每一天都是新的,所以我画的每一张画,都是不一样的。
      然而易秋没那个本事,她画出来的画千篇一律,最后就变成了一张张换了发型的复印版本。

      终于有一天,她画不出来了。我看着那幅熟悉的画,辨认出了她的构图。
      这是我的画。
      她临摹了我的画,却自以为是地想要借此来骗过我。

      那一天,我们彼此沉默地坐着,我手里拿着那张画,她紧张地坐在我的对面,谁也无话可说了。
      我们把能说的,都说尽了。

      那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致命的孤独——我只和他相处了那么短的时间,在那之后就是无尽的分离。我靠着咀嚼回忆度过了失去他最初的那几年,到了现在,我又靠着和别人谈谈他来打磨剩下的时光。
      这回好了,我连可以谈的,都没有了。
      那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我沉默地站起身,将那副抄袭的可笑作品还给了她。我知道从此之后我们不会再相见,因为没有必要了。
      易秋显然是个敏锐的人,她立刻意识到了我正在向她做告别,马上站了起来,追着我追了出来,伸手抓住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回答,只在她面前站着,点了一支烟。
      我从容地抽着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易秋说:“你以为你这样下去就可以了?每天给杂志上画画插画,偶尔连载几则乱七八糟的漫画,你就能度过一生了?你比你自己想的还要有天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经营,你能办画展,你甚至可以成名……”
      我听她说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易秋夺走了我的烟:“到了那时候,你要怎么向周围的人解释你是个正常人?你只能结婚!你想想,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同性恋,怎么可能被世界接受?到时候人们要怎么看你?我承认我接近你有我的目的,但是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我木然点了点头,叫了她一声:“易秋。”
      她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是有点怕我一般,下意识将拉着我的手放开,很紧张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把烟从她手里拿过来,问她:“你先告诉我,要怎么活下去?”

      我从容地抽着烟离开了。
      这世界又难得安静下来。

      烟的气息很呛人,无论我和那气息相处多久都无法习惯,但是烟的气息让我想起他来,想起我找到他的时候,那在黄昏里一闪而过的火光。
      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烟呢?

      2.
      我站在楼下抽烟。邻居们似乎已经接受了我的存在,并且不再当我是个异类,这让我很感激。
      和易秋相处的这一年,我起初过得很好,但是很快的,由于病情加重,我又被送进了医院,无所事事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我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画已经可以堆满整个屋子了。

      ……没办法,能卖掉的就卖掉,卖不掉的,我也不想留着等它们发霉,全部丢掉好了。

      但是令我惊讶的是,那个孩子竟然长得那样快,就这么从小学升入了初中。我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头发留得长了,长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睛,让整个人显得很阴沉。后颈的头发也比普通男孩子要稍稍长一些,温柔地覆住了白皙的脖子。

      有一次他从学校回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猛地回过头来看我,我正在抽烟,却被他那个眼神吓了一跳。
      那是怨恨的眼神,我几乎是立刻判断出来他很讨厌我,几乎不是一般的讨厌,而是憎恶一般地,非常讨厌。
      他对着我偏了偏头,侧目而笑,无声地用口型对我说:“好恶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迈进家门。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一个纤弱而又漂亮的男孩子,穿着干净而又整齐的衣服,有家人的疼爱,有很多朋友……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3.
      我曾经想过。
      在他死了之后,我曾经疯了一般地想过。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交换的话,我愿意用这廉价的命来换他他自由、幸福与那几乎不可得的快乐。
      让他不再出生于哪个阴暗的角落,而是诞生于人们的爱意之间,拥有温暖的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然后和所有快乐的人一样,过着那样千篇一律的幸福生活。

      然后结婚,生子,在平静的生活里缓慢老去。
      如果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交易法则,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那天那个叫林亦的孩子走后,我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烟烫了手。
      啊,是个恶毒的孩子呢。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了脚步声,那个男孩子推开门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袋垃圾,看了我一眼,躲开了我的注视,走向了垃圾桶。
      黑色的柔软的头发,带着点挑衅的眼睛,纤瘦的苍白的身子……

      我失了神,走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撸起来他的袖子,看看他是不是满臂的疤痕。

      他被我抓住的一瞬间,猛地抬头看向我,或许是因为他动的幅度太大了,那刘海被风掀了起来,露出那双有点惊慌而又带着恐惧的眼睛来,泪水几乎是在一瞬间涌出,沾湿了那纤长而又浓密的睫毛。

      他拼命地挣脱了我的手——他是那么瘦,瘦得仿佛是一根竹竿,然而我拼尽全力,竟抓不住他。

      惨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将那苍白的皮肤照得更加苍白,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折射着月亮浅而淡薄的光。

      不要怕我啊……

      我被他推开,踉跄着倒退了几步,重重地跌在地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错了。

      那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一个生于富贵人家的有点嚣张的少年,一个讨厌我的在普通不过的家伙。反正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他不算是最末,也不算是最初……

      他……大概没什么特别的。

      我试着抓住他的手,然而他逃的是那样的快,宛如一只灵活的猫。我的指间在那微凉的肌肤上划过,然后与他失之交臂。

      那扇巨大的门再一次紧闭,他逃了进去,这一次我知道他不会再出来了。

      我整整地看着那扇隐匿于阴影之中的门:那门没什么特殊的,就和我这些年里见过的所有的门一样,然而当我跌坐在门内,并且清楚地知晓他就躲在门内的时候——
      我陷入了一种惶惑之中。

      仿佛那并不是一扇普通的门,而是一扇生死之门将我们永久地隔开。
      那沉寂了多年的恐惧再一次从我的心底升起:我有一次见到了他,他也像之前那样在月亮之下悄然溜走,而那扇门紧紧闭着,上面挂着沉重而生了锈的锁。

      不久,那扇门中将逸出浓烟,我再将他带出来的时候,他会用那双灵动的眼睛望着我,毫无留恋地闭上眼睛。
      然后我将抚摸他湿润的面颊,和烧焦的头发。
      恐惧再一次将我攫住。

      我疯了一样地冲到他家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敲起门来,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将安静打破。
      一个女孩子出来开了门,茫然地问我:“温锐哥哥,怎么啦?你、你怎么哭了?是谁吓到你了吗?”

      “救我。”

      不要死。
      求你了。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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