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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温锐篇 ...

  •   1.
      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易秋。
      红色的醒目的长裙,如同美人鱼一般优雅地坐在我的床边。

      只是那纤长妙曼的身子,像极了一条在沸水之中被高温闷死的死鱼,从身上散发出来无穷无尽的死去的气息,令人不由得想要避开。

      她手里捧着本书,坐在我病床边上,对我露出有点怪异的笑容:“你好厉害啊,他死了,你现在又去纠缠一个小孩子了。他现在多大?有十五岁了吗?是不是快要中考了,嗯?”

      我不喜欢她这种语气。
      我当初遇见她的时候,最喜欢的是她的沉默寡言,而不是她的尖酸刻薄。

      易秋笑吟吟地合上了书,坐在我旁边,问我道:“我还以为你又多喜欢那个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变心了,那个男孩子长得很漂亮嘛,你就喜欢这一款的,是不是?”

      那个笑容是如此地怪异,如同死去的鱼圆睁着无神的眼,拼命地鼓着腮,张着嘴,却在闷热的锅里窒息。

      像沸水里,挣扎着不肯相信自己已经死去的鱼。

      我疲惫地睁开眼睛,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我记得易秋有一双美目,一双和他一样美的眼睛,可如今那只灵活的猫咪不见了,替代以无神的死鱼的眼睛:“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连生气都不愿意施舍给我,是吗?”
      我没有回答。
      她不是一个坏女孩,所以故作坏人的样子很可怜,连我看了都要难受。

      易秋忽然暴躁起来,对着我叫了一声:“你回答啊!”
      没办法,我只能转头看向她,给了她想要的回答:“是。”

      我又把她弄哭了。
      我这些年总是让我身边的人不愉快:父亲、姐姐、易秋,还有……还有那个男孩子。

      那天晚上我一定是又出现了幻觉,大概是林亦太瘦了,背影看起来和他太过相似,我才将他误认成了我的爱人。这显然是我的错,我甚至还差点砸碎了他们家的门,给邻居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
      这都是,我的错。

      他们一家都是很善良的人,并没有因为我的打扰而感到生气,不仅将我送回了家,还安慰了家里的姐姐。
      我一定又让姐姐难过了。过去的时候我是个冷酷的家伙,家人的难过只让我徒增烦恼,而现在我渐渐知晓了自己的过错,并试着减轻他们的痛苦。

      可惜我又犯了错。

      我对自己说,以后不能这样了,不能总是出现幻觉,让父亲和姐姐为我担心——
      然而,这一切的自我警示,在那个孩子来看我之后,就全部破碎了。

      他显然很不情愿,是被家里人逼着来的。
      我不由自主地去看,他那双倔强的、灵动的眼睛……
      他几乎是被家长押着来的,走到我的床前,咬牙看着我,不情愿地对我鞠了一躬:“说了难听的话,对不起。”
      他说完之后,转身去看他母亲,脸上满满的都是挑衅的神色,那神情几乎是在问:够了吗?

      他母亲没有说话,抱着肩膀,沉默地转身离开,给我们留下一个交流的空间。
      奇怪的孩子。
      鲜明的,亮丽的,活着的孩子。

      别人走了之后,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扯了扯嘴角道:“你该不会因为我真的要来给你这个疯子道歉吧?怎么可能啊!”

      他猛地靠近了我,一把抓起了我的领子,质问道:“你这个疯子给我下了诅咒吧,你一定每天都在咒我去死吧!”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他头上的刘海,我想将那遮了他眼睛的刘海撩起来,好仔细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好像被我的举动吓一跳,立即松开了手,侧过身子躲开了我的手。

      “别碰我,好脏。”
      我只能讷讷缩回了手。

      他不喜欢我。
      不仅不喜欢我,还非常讨厌我才对。

      他仿佛笃定了我是诅咒了他的,这种想法是如此的顽固,有如一个神父在为他的信仰抗争,他坐在我的床边,耷拉着脑袋,小声呢喃着:“你肯定咒我了。你咒我心痛而死,还咒我死在浓烟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说的这些话我想都没有想过,可是他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没办法,我只能无辜地望着他,等着他说完。
      我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你还咒我淹死在烈火里,咒我腐烂……”
      一个固执的孩子。

      没办法,我只能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们之间连话都没有说过。

      他顽固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理直气壮地说:“我梦到的!”
      哎?
      梦到的?

      我一时间走了神,看着他那坚定的神色,目光停顿在那略显稚气的面容上。那白皙地几近苍白的面孔上带着小小的顽固,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撅了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知晓自己现在的美丽吗?

      就像一朵尚且含苞的花朵,将柔嫩的花瓣紧紧地藏在花萼之中,却在不经意间漏出了一点淡淡的颜色,那只属于娇美的花瓣的,诱人的颜色。

      然而含苞的花束本身却是十分僵硬的,他将全身的刺都倒立起来,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对着任何胆敢来触摸花苞的人露出有点尖锐的獠牙。
      被他的固执打败了,除了道歉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可是他那样的神情却让我莫名地高兴,我低下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不许笑!”
      果然,又是那个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只好忍下那个笑,将尚在输液的手伸了出去,抓住他的手道:“让你做了噩梦,都是我的错。真是对不起呀。”
      他紧紧盯着我,仿佛不相信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对他道歉。

      不然还能怎样呢?他生气的样子那么可爱,有人能对着这样一只毛发竖立且呲着幼齿的小兽生气吗?

      他又被我惹怒了。
      总之我笑也不对,道歉也不对,反正他不待见我,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喜欢就这样坐在那里看着他。坐在病床上,仿佛我是个早已枯萎死去了的歪扭的树干,而面前却有一束如此灿烂活着的鲜花。

      他的芬芳与我的腐朽,让我感到一种遥远的错觉,但是死去的枝干却在努力地吸取着土壤之中残存的水分,妄图将那已经开始腐朽的枝干延长,以触摸那花朵娇嫩的蕊。

      真的好奇怪啊……
      在我这样的人面前,却能拥有着如此地鲜明活着的躯体……

      他孩子气地盯着我良久,又开始用小孩子的方式来发脾气,撅了嘴,往那里一坐,满脸不悦地指着我说:“骗子。”
      “哪里骗你了?”
      固执的语气:“你根本就不想和我道歉。”

      “可是你也不想和我道歉呀,你来向我道歉,还扯我的领子吓唬我。”
      我无辜地看着他,做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反正我是疯子,疯子不怕丢人。

      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或者说,他在我面前假装要生气,却没办法对着我真正的生气的样子。

      我试着用孩子气的方式和他交流,我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问他:“我们和解吧,好不好?”
      他用怀疑的神色看着我,又固执地说:“和解可以,你以后不能诅咒我。”
      我更无辜了:“我从来没有诅咒过你啊!”

      他被我这句话惹怒了,猛地甩开了我的手,仿佛是再也不想看见我一般,立刻从床边上站了起来,愤愤道:“骗子!”
      他一边指责,还一边努力地构思着用来骂我的话,只见他偏了头,尽可能用他所知道的难听话来指责我:“疯子,恶心人的同性恋……”
      本来是极为难听的话,可是从他那张嘴里,用生涩而又紧张的语气说出来,简直可爱地不得了了。

      他受到的教育本就极为良好,因而此刻憋红了脸也想不出来了更多的骂人方式,最终只能愤愤跺脚,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呢。
      一个过分骄傲的小家伙。

      或许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因为他的口是心非才显得那么可爱。
      他甩手出了病房,其间还伸出一只手来,遮住了半面红透的脸颊。

      好可爱。

      当我正以为他已经离去,会有好一阵子没办法相见的时候,他忽然又出现在门口:只是单单抱着肩膀站在哪里,仿佛很抵触进到屋子里来一样,用不甘愿的语气对我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我才不会给你这个疯子道歉呢!”
      说完,仿佛生怕我反驳一样,立刻转身走掉了。

      我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笑了:他是怕我去找他母亲告状的吧?
      也许我就应该告状,然后好好利用一个疯子的资本,让他再红着脸来我面前道歉才对。

      只不过,他为什么会觉得我诅咒他?我连咒我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能诅咒他呢。
      我低着头笑着 甚至没有注意到姐姐已经回来了。她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欣慰地说:“好久没有见到你这么高兴过了。”

      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笑得太久了,赶紧收了笑。
      现在我有一种错觉,仿佛所有美好的东西到了我这里都要碎掉,所以我不能经常快乐,我得藏着点,将那些美好的事情关起来,留到神明所无法察觉的梦里去。

      姐姐仿佛很担心我,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问我:下周就是他的忌日了,你还去看他吗?
      去。当然是要去的。
      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我整整十六年了。

      那天我坐在他的坟前,看着我为他立下的墓碑,忽然感到一阵痛楚。
      就算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也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曾经许诺过永远爱他,可是现在刚刚过去十六年,与我当年许下的永远相差甚远。我却已经背弃了他,爱上了别人。
      我抚着那墓碑,感到愧疚。

      我原本以为早已腐朽的枝干,在一个不经意的春天里,以叛离的姿态抽出了新芽。

      对不起。
      我最终还是背叛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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