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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温锐篇 ...

  •   疯子是个狡猾的疯子。
      少年是个残忍的少年。

      温锐篇。
      1.
      迷雾从我眼前散开,全部一模一样的戴着面具的人脸在我面前逐渐清晰,晦暗的色调褪去了,坚冰开始融化。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过得并不好。

      仿佛我的眼睛上生了翳,灰蒙蒙的世界仿佛每天都在下雨——五彩斑斓的鲜亮的雨伞下是一模一样地穿着黑色丧服的可怕面孔。
      整个世界都是灰暗又阴深的,宛如被灰色的玻璃罩住,一切都变得那样单调。
      于是我很费力地记住了每个颜色所拥有的编号,上色对我来说不像是上色,而像是使用编号,在画上涂抹出奇怪的序列。

      不过很奇怪的是,当那个孩子搬来以后,这个世界有了一点变化。
      全部是灰色的世界里,我唯独可以看见他肩上那个鲜红色的背包,他那白皙的肌肤上红润的唇,那双黑色的如深夜的眼睛,还有阳光照在他黑色的柔软发丝上的时候,那一层薄薄的金边。

      我原先以为他只是这真实世界里残存的幻影,就如同当初我遇见的他一样,然而我每天晨起,都会看见那个孩子背着小书包,牵着姐姐的手,欢腾地跳上家里的车离去。
      奇怪,为什么只有他是彩色的呢?
      这种感觉真是怪异,仿佛不小心打开了一本黑白色彩的漫画,却发现作者一不小心失手,将一个人物单独上了色。

      我一直觉得他根本不存在,于是那天我闲着无聊,走到那小家伙身边去,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小脑袋。
      那个脑袋是那样的小,只要我一伸出手,就可以将他的头整个包裹起来,仿佛他是一个小小的木偶娃娃,精致的面孔,生动的眼睛,我手里提着线,可以将他轻轻晃动。

      手掌下面,那个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
      哎?碰到了?

      他把那张小脸抬起来,在我手心下面仰着脸,望我。
      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那样站着,望我。

      啊,他认得我。
      我甚至怕那红润的唇忽然张开,失口念出我的名字来。

      我赶忙缩回了手,仿佛是被那小家伙平静的目光刺痛了眼睛,我慌忙捂住了我自己的眼睛。一定是我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觉得我自己触碰到了我的幻觉呢?

      那个小家伙茫然的歪着脑袋,忽然踮起脚,用小手扒了扒我的胳膊,好像是想要我的手。
      就像是讨要一块糖果那样,他希望我把手递给他。

      我松开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很顺从地把我的手放了下去,递给了他。
      然后,只见他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是那么的小,用两只小手都抓不住我的手掌),然后将我因紧张而紧握着的拳头一点点掰开,最后忽然张开嘴,嗷呜一口咬了上来。

      手掌的边缘猛然传来刺痛,这刺痛分明提醒我他是真实存在的实体。
      他明明没和我说过话,然而咬我的时候却那么用力,仿佛他一直在生我的气,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报复回来一般。那么小的家伙本应该没什么力气,可是他就那么死死地咬着,最后竟然咬出了血。

      我茫然地站着,看着在我灰色的世界里,灰色的手掌上一点一点渗出了鲜红的血。

      好开心。
      好开心啊。

      他咬完我之后,仿佛不想理我一般,转头就走开了。
      我在后面跟了几步,傻傻地问了他一声:“小弟弟,你叫什么啊?”

      他红着眼睛回过头来,仿佛刚才不是他咬我,而是我欺负了他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是十足的稚嫩:“我叫林亦啦!”
      他哭得直抽气,又扑过来咬住我的手腕,这回好了,他是真的不松口了。

      于是我站在那里任由他咬着,他一边咬着我,眼泪一边吧唧吧唧往下掉,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我欺负了他。
      我期初觉得疼得要命,后来就觉得麻木了,我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他包子一样的小脸蛋,见他没反应,就静静的陪着他站在旁边。

      后来他妈妈出来了,看见僵持着的我们,赶忙把他抱开,当着我的面问他是不是被我欺负了。
      他抽噎了两声,忽然又大声哭出来:“他不记得我啦!”

      我茫然地用那只流血的手挠了挠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难过。
      他扑在母亲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抽噎:“他忘了我了!”

      啊,这是个危险的小孩子。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疯子,现在我站在这里也会讨人厌,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都会被小孩子来咬上一口。没办法,为了避免被人责难,我只能赶紧走开。
      我一边快速往家里走,一边听见后面的孩子竭嘶底里地哭着:“他不要我了……温锐不要我了!”

      2.
      丢掉了那个孩子让我感觉很难受。
      他个子那么小,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太过可爱,明明是他先咬了我,却让我感到如此愧疚呢。

      但是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忘记了这一切。
      我依旧把门关好,坐到我每天画画的位置上,依旧画着我的画。我现在什么都很擅长画,并且交稿的速度也很快,就是时常有把颜色用错的时候,不过好在我有一个理解我的朋友,愿意为我指出用错了色彩的地方。

      这一天我照例把画给她发过去,然而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快速地给我回复。
      我有时候对她的回复速度感到很惊奇:仿佛她始终守在电脑前面,心心念念地等我消息一样。

      我在电脑前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她的消息,不由得有点心焦。
      终于,在将近半个小时以后,她回复我了。

      她说:色彩用的很好,你以前总是用错红色,今天竟然把红色用对了。
      她又发了一条“值得表扬”,然而却又几乎是在瞬间将其撤回。

      我们对着电脑上的对话框沉默良久之后,她叫了我的名字。
      不,应该是说,打出了我的名字。
      她说:“温锐,对不起。”

      我忽然想起来,我是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名字的。
      然后她说她是易秋,打完她自己的名字之后,她等了很久,仿佛是在等我认出她来。
      可是我压根不记得她是谁。

      最后她说,她是那个和我相处了将近一年的女孩子,耳朵听不见的那个。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啊。那天吃过饭之后,我本应该送她回家,可是我半路上将她丢下了。能想起之前的事情对我来说是颇为难得的,因此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感到很高兴,然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向我道歉。

      再怎么说,也该是我向她道歉才是,毕竟当初我就那样将她丢下,这种行为是极不礼貌的。
      为了向我道歉,她约了我次日见面。

      3.

      我承认,见到她的时候,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为她心动。
      但是那双眸子不再闪烁着那样灵动的光了,或许是因为我看不见色彩的缘故,她整个人仿佛老了很多,面容也更加地苍白。
      她在我面前坐下,勉强地对我笑了笑。

      我看着她的脸,静静地想,如果他现状还活着,会不会和她一样慢慢老去呢?失去青春的光泽,有着香气的身子慢慢瘫软,然后乌黑的发丝变成纸屑一般无力的白,那双眸子暗淡下去,柔嫩的肌肤像树皮一般开裂。

      我想他慢慢老去的样子一定很美,可惜我看不到了。

      易秋坐在我面前,开始和我讲她这些年的事情。她说一定是因为那个人喜欢画画,我才会支持她去学美术,为她花上那么多钱——然而事实是我连她到底去的哪个专业都不知道,现在想想我真是很失职,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

      她开始和我道歉。

      易秋说:“当年和你一起相处的时候,我本来只是因为缺少学费的缘故。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你,所以每当你在我面前提起他,我就会感到很嫉妒,强烈的嫉妒。”

      她笑了笑,说:“那时候我就想,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站在镜子前面,想象着我自己剪成短发的样子,可是我想象不出来啊……直到那天我在餐厅里见到了他。”

      “和你不一样,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看见了他看你的眼神,可是我当时觉得很好笑,因为他不过就是一个穿着侍应生蹩脚西装的普通人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呢?所以我故意不告诉你,故意看着他崩溃地哭,然后挽着你的手臂离开……”

      她说着,忽然低下头,捂住了脸:“可是这件事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心结。那天你回去的时候,我跟在你后面,然后追着你到了他的住处。这些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抱着他出来的样子。”

      她将手缓缓放下,抬起那双眼睛来看我,我发现那双眸子里第一次闪着光芒。
      “我永远忘不了他死前的样子了。苍白的脸,殷红的唇,纤瘦的穿着黑衣的身子——那个场景一直留在我脑海里,从那之后我无法画画,每当执笔都会想起他的样子来。”

      易秋从包里拿出一幅画:“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他的眼睛是这样的吗?”她将那副画缓缓摊开:“好奇怪,我明明没有怎么见过他,却总是不留心就将他画出来了。”

      我看着那幅画,那画里出现了他的眼睛。
      我本来都已经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这幅画却让我猛地将一切都想了起来。
      我试着伸手去抚摸那幅画,紧紧盯住那双我曾经深爱过的眼睛。

      奇怪。
      这不是那个孩子的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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