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风里落花谁是主》慕雪居士

22、甲光向日金鳞开

　　京城
　　蔡京府
　　蔡京在自家宅内，着一身素白丝帛袄，正聚精会神地在书房内走笔运墨，琉璃翡翠九龙沉香炉中冉冉袅娜蔓延开上好龙吟香的氤氲，再慢慢晕开似是渲染着正聚精作画的老者，方应看一脸无趣地站在他身边，他很难否认，蔡京是一位颇有道骨仙风的老人家，他对古玩玉器金石书画的喜好和品味尤其出类拔萃的，更难得的是他的字体和山水绘画的笔墨造诣，丝毫不逊色于当今任何一位好手，
　　“哎，真可惜！”
　　方应看猛地深深叹了口气发出了如此感慨，蔡京一分神手一抖，画上竟落下了一丝瑕疵，蔡京心中疑惑，这个方应看平时虽是放荡但却未似今日如此放肆，他搁笔笑道，
　　“好端端的小侯爷一惊，的确是可惜了老夫难得的一幅画呀。”
　　方应看一听，环顾了下四周陈列在书房内的各种摆设，又叹气道，
　　“相爷，我不是可惜您笔下那幅画，我是可惜了相爷毕生的收藏物，这些个玉石画轴是碰上了相爷才被那么珍惜地呵护着，只缘相爷是难得的风雅之人，可惜这些个玩物不久便要离了相爷身边被锁在高楼壁阁之内，这千古风流无人把玩赏识，我方应看虽是个粗人也难免为他们今后的际遇而深感可惜啊！”
　　蔡京听他话不免心中竟生出不详之感，
　　“惜朝不在身边，你也寂寥了？”
　　听完这话，方应看竟不免面带哭腔，卷起袖子欲作拭泪状，
　　“可惜呀，可惜呀！相爷不提倒罢，一提本侯爷更是伤心呀！”
　　“哦？这次又是为何呀？”
　　“相爷不知，那顾惜朝得相爷命去了辽军萧祁那儿，相爷此举无疑自毁前程，如今我是为相爷可惜呀！”
　　“放肆！”
　　蔡京眼中射出冷冷杀意，手一挥，瞬时打翻了桌上一顶四方白虎砚，泼出的飘香墨汁染了他一袖，竟未见丝毫狼狈，反而更添蔡京几分异于常人的俊秀神采，
　　“年轻人今日怎如此造次！”
　　方应看惊艳于蔡京儒雅风流之态之时，也对他的叱问连忙作揖赔罪道，
　　“相爷，息怒！息怒！”
　　蔡京刚欲发作只听外面有人来报“皇上急招”，蔡京觉得时机蹊跷，又联想到方才眼前这个泼皮的话，难免有些迟疑，可毕竟纵横政坛多年，再加上方才收到萧祁大将军的亲笔书函更是得意万分，便更衣面圣，心中暗自盘算要好好收拾方应看，方应看见蔡京背影脸上又挂起了玩世不恭地表情从喉咙里掏出了几个字，
　　“哎呀，相爷啊相爷，难得小爷我念在相爷多多照拂的恩情上好意提醒，未了却还不受教领情。罢了罢了，毕竟相爷年事已高记得不清楚了！这天下毕竟是姓赵，而非蔡呀！……真是可惜了这些个上好的金石字画了，要委屈你们了，呵呵”
　　说完便大摇大摆轻哼着迈出了蔡府，临出门口儿，还不忘回头环顾下周围，连连摇头，却又旋即朗声大笑离开……

　　再提那戚少商只身闯入仙霞关一看，只见辽军战旗也倒了，平时气焰十分嚣张的北方蛮子此刻竟是丢盔弃甲毫无半分勇猛可言。戚少商环顾四周，只见那与辽人厮杀的各位士兵的脸怎生得如此熟悉，细看才觉赫连竟也在混在其中，一人当百，正杀的凶！他还活着！太好了，戚少商忙轻点数步飞至赫连身边，为他解围，赫连只觉身边忽然冒出一人异常勇猛，一来便挑起了数个辽狗将士，扭头一看，惊呼道，
　　“少商！你来了！”
　　“赫连！”
　　这两个兄弟再见便是心中一阵激动，二人依背而靠重新摆开了架势，细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形，旋即在这血腥的战场之上二人皆是轻松地会心一笑，
　　“小妖，你我二人并肩作战倒的确并不多见。”
　　“是啊，少商，既然机会难得！我们就来搅他个惊天动地，鬼哭狼嚎有何不可？”
　　“好，好个鬼哭狼嚎！将这一帮辽狗通打得落花流水，我也正有此意！”
　　话毕，二人皆是一挺身，又杀进了重围。
　　戚少商心中豪气万千一见辽人就杀，可心里却冷静得很，他一边和赫连逼近精锐轻骑，一边他眼中还在急切地搜寻着一个人——顾惜朝！终于见着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自从那夜在杨知同的帐内见到他，他便对他甚为挂念！
　　那夜，戚少商连日来积聚的疑惑和郁结得到了抒发，可是那夜之后他却又开始担心。自此之后他便明白只要和他沾上了边，就永远无法安生。

　　“原来杨大人和他果然早就熟知了。”
　　“戚少商，你怎会如此笃定？”
　　“当时在京城的时候我便觉得奇怪，杨大人对六扇门的动向貌似十分了解，而且顾惜朝也好，我也罢，您对我二人所作并无太大意外和吃惊。更何况……”
　　“何况什么。”
　　“那天我闯入完颜猊帐内，顾惜朝助我脱逃后，他便要我放心信任你。他这个人一直不肯轻易信任，能让他这么说的人必是他认识且十分有把握的。”
　　杨知同一听，朝顾惜朝挤眉一笑，感叹道，
　　“知音难求，得此足矣！”
　　顾惜朝见戚少商深夜闯入也颇为惊讶，听他这么讲，心中更是感慨，他问道，
　　“戚少商，果然你说信我便是真的信我。”
　　戚少商微微一点头看着顾惜朝，杨知同见他二人经历之前种种不快还如此信任彼此深觉难得，说道，
　　“既然你来了，有些事儿我也不便与你细说，不久我军便要与金人在仙霞关一战，可时势虽是如此，却还有变数。诚如你所见，顾惜朝从汴京北上便一直待在了辽营，萧祁的动向如何也是个变数！”
　　顾惜朝一听，将方才仔细端详的地图暂且放置一边说道，
　　“萧祁一边伪造了金国皇帝抱恙的密函，一边亲自入金和完颜猊结好，只不过是为了要制造意欲同完颜结盟的假想，刺激完颜出兵罢了，依完颜猊的个性，哪里人受得了与人分享战果的？必是要早早下手，这样金人一旦撤出岫燕关与宋军在仙霞关决战便能有后方空虚之际，好让他萧祁带兵入岫燕关直上折京府才对！”
　　戚少商一听大惊，他未想到这辽金之间还有此等瓜葛，可是既然萧祁阴晴不定，怎会如此笃定他定会弃那完颜东征？
　　“惜朝，可有可能萧祁是真要向完颜示好两国结交的？”
　　“有！”
　　顾惜朝一拍案说道，杨知同和戚少商更是一惊，既然有怎么能冒险萧祁不成为金人的盟军？只听那朗朗一笑的书生继续说道，
　　“交好亦或是毁约，以我观察来看，皆是对半的可能性。可是杨大人也知道，金国近年来实力异军突起，而辽国却是国盛气微，萧祁是一个聪明人，没道理会眼睁睁看着东边儿来了个抢食的夺去了大宋这块肥肉!在他们眼中，大宋不具任何威胁，有威胁的是金！”
　　顾惜朝边说边在地图上摆了几个棋子，
　　“今日若不在气势稍微的时候打击了金人，真要到了威胁辽人边境的时候可真来不及了。所以，辽人那么急着要蔡京去挑拨宋金关系，其实目的是在于金，而非急着要吞并大宋！看萧祁调动了千支轻骑偷偷驻扎在离岫燕关不远处便知道了！”
　　顾惜朝这人果然聪明，戚少商从认识他开始便已经知道，而今却也不得不感叹他胸中审时度势的高瞻远瞩。杨知同稍稍沉默了会儿，又说，
　　“果然一切还是在计划之中，只是完颜猊不好对付，日后一战总难避免。他是五万精锐，我三万宋军该如何抵挡？”
　　顾惜朝一听，冲着戚少商笑笑，
　　“大当家一来便帮忙杨大人屯兵而训，杨大人何以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而来问我？大当家可有什么看法？”
　　戚少商一听顾惜朝如此揶揄他便也苦笑几声，
　　“什么看法？惜朝，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与赫连阻了完颜猊的火攻也好建议杨大人屯兵必分也罢，皆是误打误撞不值一提。”
　　顾惜朝轻哼一声，却也笑笑将军事图拿至戚少商眼前，和他一同部署起来，杨知同也在帐内慢慢踱了几步，回过头来见着这两人正在互相商量行军对策，忽然羡慕起来，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不知现今皇上在汴京一切可安好？正分神之时只听得顾惜朝说道，
　　“不如在此决战！”
　　戚少商一看，点头道，
　　“我也正有此意！”
　　杨知同拿过地图一看，原是烟霞关的入口，只见顾惜朝挥手道，
　　“完颜猊纵是五万大军又如何，我就要来个‘半渡而击’令他五万人溃不成军！”
　　“半渡而击？”
　　“少商，你若带领五千人马作诱饵，可有把握将完颜猊引至落英河？杨大人，落英河河面宽阔绵延数里，若能将金人引至落英河，便能牵制他们，一旦困于水中便会拖缓行军速度，那个时候我们安排将士从峭壁处布置箭阵，待到拖垮他们之时，便再派精锐骑兵从后面包夹，如此完颜猊便是瓮中之鳖了了！”
　　“好啊！”
　　杨知同未等顾惜朝说完便大声赞叹，如此妙计定能将金人五万歼剿！
　　顾惜朝似是想到了什么，对戚少商嘱咐道，
　　“你带那五千人可不能急躁，让那些人多带些盔甲行军时动静要大，列阵之时尽量拉开彼此之间的空隙，迎战时气势要异常高涨，要给金人以假象，虚之三万，实则五千……自己也要小心，完颜猊对你可是特别相待的。”
　　“你放心，惜朝，那么萧祁那儿……”
　　“我回去，若不回去我们不是白忙活一场么？再说，大当家，你放心，萧祁那儿也自有良策精兵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说完便和杨知同二人相视一笑，
　　戚少商见状心中暗暗叹道，原来，这两个人还有许多秘密他未知道，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可顾惜朝并未真正入了辽做了萧祁的幕僚已经令戚少商觉得异常欣慰了。

　　那夜，尽管戚少商知道他心意已决要回辽营，前途凶多吉少，可也只能看他去放手一博，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情，便绝无更改之意！他若要阻拦不是要激怒他的，他最看不得别人劝他阻他，这于他似是一种不屑和怀疑，令他最为受不了！可匆忙之间戚少商也未来得及多嘱咐他小心，顾惜朝便已偷偷离去了。现今，他就离他咫尺之遥，仍着着一身青衣一尘不染的洁净，好似谪仙下凡，和他对峙的是那满脸赤红，目露凶光的萧祁，犹如一头未被驯服的牦牛粗鲁的令人可笑，如今他知自己中计被骗，对顾惜朝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于是出招处处凶狠异常不留半丝余地，顾惜朝虽是身手矫健，却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折腾，神哭小斧也只能当暗器使且只有在远距离威力才能发挥最大，近身战便是一点儿都没了办法，一番纠缠下顾惜朝来也只能连连避闪未作半分进攻。戚少商一见忙将剑一挥杀出了条路来，奔到他身旁，微扶了他一把，拍拍他的背在他身边轻声道，
　　“小心。”
　　顾惜朝正狼狈之际忽见戚少商来帮忙心中顿感安心不少，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容他们分心，顾惜朝借着戚少商的搀扶正了正身子也对他小声嘱咐道，
　　“你也是。”
　　戚少商答应了声后，二人便合力对付萧祁，可毕竟那萧祁不是当年那见不得光的九幽神君，更何况顾惜朝武功已大不如前，二人竟对那发了狂的萧祁没了辙，那萧祁见戚少商也来了，想起了前不久顾惜朝和他一同从完颜猊大帐内出来时他对单枪匹马闯入金营的戚少商颇有几分赏识之情，流露出了意欲交好之意，记得顾惜朝当时笑笑是那样回答他的，
　　“大将军，这机会总是会有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当日之言竟是这个意思，原来这个玉面书生早就筹划好了这一切，有机会结实戚少商，便是在我萧祁中你宋贼埋伏之际，被戚少商擒拿之时？！萧祁联系其往日种种，对顾惜朝这个人的心机城府之深竟是感到冷汗直流，状其智谋以近其妖！他更是不甘心就此被这个弱质书生竟如此玩弄于鼓掌之上，萧祁大喝一声一出手猛地拉住了顾惜朝的一只衣袖，另一只手牢牢箍住了他的腰竭尽全力地一甩竟被他抛得腾空而起，戚少商见顾惜朝如此危急，哪肯罢休急忙不顾一切伸手将顾惜朝用尽全力拖了回来，自己却在崖边瞬间失了重心！完了！正当心中暗犯嘀咕，眼瞅着快要坠落之际，一双手牢牢将他拉起，那热度如此实在分明地流进了他的心中个，戚少商抬头一看喊道，
　　“惜朝！”
　　只见顾惜朝单手将那快要坠落的戚少商肩头牢牢抓住，一边伸出了另一只手，戚少商忙也伸手抓紧，可却见顾惜朝额头上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果然这样对他太吃力了，戚少商忙想用力一蹬借力上爬，才发觉崖壁上积雪且结了冰异常光滑，每次用力结果就只有再往下坠落一分，害的顾惜朝也不得不探出了大半个身子难以自保，他二人正挣扎之际，萧祁上前竟挥刀往顾惜朝背上一刀下去！戚少商只觉顾惜朝硬是挨了那刀未见松懈反而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更喊道，
　　“戚少商，你……别放手！”
　　戚少商如今是自身难保，心中却对顾惜朝担心的不得了，如此下去他二人皆要撘进性命不可！不行，好歹要先保住了他。戚少商眼一闭将手一松，顾惜朝见状忙往前探了探身再将他擒住，失态竟不顾大骂道，
　　“戚少商……你这混蛋……若再敢这样我追你下去也要杀了你！”
　　戚少商心里又是一急，见萧祁已摆出阵势再做攻击，忙喊道，
　　“你不要命了啊？你答应过什么？绝不轻贱自己的！你玉面罗刹——顾惜朝做事从不含糊，何时如此婆婆妈妈，你给我放手。”
　　似是苛责又带哀求，戚少商硬生生掰开握紧他的手，却见顾惜朝将他的手握的更紧，是彻底没了辙，
　　“我若放手，那便是轻贱了你！戚少商，你给我住口，听我说。这一年来世人都讥评我顾惜朝是一个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小人了！所以，如今我要把欠你的都还给你，只有还给你了，大当家我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枉死的那些人。为了我……为了我不再被世人取笑……你可不能死！你若真死了，我做鬼也要追你至阴曹地府不会放过你这个毁我一切的人的！”
　　顾惜朝话是这么说，可明显也是在逞强。方才背上挨的那一刀定是不浅，不然这血决计不会沿着手臂流了下来，一直流到了戚少商的手上，不仅是血，还有比血还热的液体“啪嗒”一声竟落在了两人牢牢抓紧的手上，令他为之一动！那热度在他手中慢慢晕开浅浅地渗入到心中，却深深地扎了根……还有刚才的那番话，让戚少商虽是绝境却异常感动，虽口气依旧犀利不饶人却是情真意切，为之动容。可二人还来不急脱难只见那萧祁又举起手中那刀奸笑道，
　　“你二人要算清恩怨，就到地府去说吧！如今可是本将军和你们来算一算！”
　　话毕明晃晃大刀已落下一半，忽地只见一闪，再看之时他竟被挑翻在地，
　　“完颜猊！”
　　萧祁大惊！
　　戚少商见状竟顺了口气，再看那顾惜朝已是支持不住，二人皆要坠落之时，幸得赫连及时出现抛出了藤蔓……

　　宣和二年冬
　　十二月初二
　　戚少商出其不意在落英河打败完颜部队五万精兵，并协同赫连春水于岫燕关阻止了辽人萧祁精锐轻骑东行折京府，挫了辽人进军金国的锐气，在这场混战中，辽国萧祁和金国的完颜猊博之性命，却在最后双双失踪……
　　而戚少商和赫连春水——二人皆是一战成名！

　　宋人仙霞关及岫燕关两场战役皆是旗开得胜，正可谓，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