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瑾玉有个小目标》向曦行

20、第 20 章

　　夜色沉沉，宫灯荧荧，倦勤斋内，天子伏案批折。承煜躬身立在堂下，静候圣意，他现领着差事，是锦衣府实际上的指挥使，皇帝埋的一枚暗棋。

　　阅完高高数叠奏折，明宬帝似是终于记起了倦勤斋里并不是他一个人，他的皇侄还硬梆梆地站在他眼下，抬目问道，“承煜，那封密折你可看完了？有何言论？”

　　密折由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所呈，承载忠臣一片丹心。承煜早已看完，但若是真按密折中行事，他想，他和瑾玉怕是再见为仇亦或永成陌路。自领差事起，承煜便隐约猜测到如今局面，江南盐政之贪腐顽疾，乃几代形成，非几日之功即能药到病除。更何况目前，其实没有找到对症的药，用的是偏激法门。

　　承煜叩道，“禀皇上，微臣有一虑，不知当不当讲。”

　　听他此言，明宬帝来了兴致，想他能说出什么来，笑道，“你说。”

　　“微臣在想，倘若林大人剑走偏锋施了此计，有几分把握能涤清江南官场。涤清之后，接替的那些官员如何选任？这两样还不是微臣最担心的，微臣最担心的是怎样能确保换上的那些官员不会是今日江南那些禄蠹？”

　　听到最后一句，明宬帝脸色微变，被他一笑掩盖，缓声道，“你有对策？”

　　承煜叩首，“微臣愚钝，未有对策。”

　　明宬帝面沉如铁，“那你是什么意思，学了朝中那一套，尽说些虚头巴脑的话唬弄朕？”

　　“微臣不敢，”承煜急叩首，光洁额头霎时洇血，“微臣斗胆，认为不若徐徐图之，多方筹谋，毕其功于一役。”

　　明宬帝后仰靠于御座，面上重浮笑意，他在朝中的名声素来宽和，纳忠言恤孝贤，颇具一代明君风范。承煜是他亲自挑中一手提拔，本还忧虑少年轻狂，担不起重任。如今听承煜思量周备，反稍安心。和那件事一比，江南盐政算不得什么。正如承煜所言，江南盐政牵扯太深，他虽贵为九五至尊，亦有顾忌，不好自由行事。仅仅清洗一批贪官污吏无用，治标不治本。而他还有时间，等到毕其功于一役的时机。帝王之思，神鬼莫测。承煜只听明宬帝道，“你且退下，容朕想想。”

　　行过漫长又肃静的宫道，承煜出了宫门，侍卫驾车相候，见他额头渗血，忙上前要为他处理，被承煜抬臂拦住，“回府。”伴君如伴虎，承煜没把这点伤放在眼里，他只想尽早回府写信给瑾玉。明宬帝生性谨慎，观他方才态度，再让林如海兵行险招的可能性不大。

　　额头上的血沿着侧脸渗落，承煜随手抹去，靠在车壁上，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默想，不知道瑾玉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又偷偷躲去一个地方流金豆豆。若不是担着锦衣府指挥使的差使，他定要偷偷陪着瑾玉一起回去，绝不在这个时候让瑾玉一个人。临别时，他已令瑾玉失望，也难算什么瑾玉时候会回来。

　　人无分身之术，月照天南海北。贾敏无声无息的逝去令瑾玉心怀余悸，这回林如海病重，他索性让下人在林如海床前置榻，从早到晚地守着林如海，片刻不敢离身。这晚，服侍着林如海用药睡去，自己又翻了遍医书药经，他才上榻休息。

　　许是日有所思，感于梦境，瑾玉梦见了贾敏，然梦中的贾敏为了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他伤心欲绝，而真正的他如尘埃微末，为人目所不能见，不可触碰，无人知他的感受，他却亲眼目睹这尘世，身受其痛。梦中的另一个瑾玉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张脸，双目紧闭，生死不知。贾敏哭求他醒来，而他无知无觉，根本听不见，过后林如海带着几位大夫进来，轮流诊他脉相，探他鼻息，扎针刺穴，细若毫毛的银针颤巍巍地立在他发肤之上，床上的瑾玉不觉得疼，他却莫名地疼出一身冷汗。

　　大夫们尽了全力施救，躺在床上的瑾玉仍未给出任何反应，手脚冰凉，体热尽消，无计可施的大夫们终是说了备着后事。贾敏一闻此言，为母之殇非文字能以言表，两目蓄泪的林如海怕她受不住打击，忙上前一把抱住她瘫软的身子，含悲劝慰，“夫人，夫人，怪我福薄，命中无子，你莫……”伤心至极处，任林如海堂堂七尺男儿，亦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他年过四十，就这么一个嫡幼子，天赋才思，过目不忘，本欲好好培养，教他成国之栋梁，看他娶妻生子，谁料，谁料……

　　瑾玉看着床上的自己被断定死亡，由奶娘换过衣裳，哀绝又冷静地目睹一切，忽而想，生者不知死者，死者不知生者，或许两者共存一世，只是彼此未闻。他这厢伤入绝处陷入迷思，险些出不来，所幸天光乍破，林如海身受烟云散磋磨，虽有何大夫制药调控毒性发散，仍不得安眠，醒来早，见瑾玉额冒冷汗，闭眼挣扎之状，慌忙唤他，“瑾玉，瑾玉，瑾玉……”生怕瑾玉因自己之病忧虑过甚入了魔障。

　　瑾玉茫然醒转，眼睛明明看着林如海，视线却像是透过了林如海，望向虚无缥缈幻处，一时说不上话来，愈发急得林如海肝火焚烧，起身踏鞋，要亲去寻大夫。他不找大夫还不知道，一问大夫，就连黛玉也犯上咳疾，说不上几个字便咳得小脸胀红，极为难受。林如海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一头，自己又是孱弱病身，大感身为人父，失责之处数不胜数。

　　扬州闹得不可开交，京师那处承煜总算是得到了明宬帝的旨意，“江南盐政之事以后由你督办，林如海的密折朕已有回复，你传去扬州。朕可以等到你所言毕其功于一役的时机，”他似笑非笑，“但旁人不能等。”

　　明宬帝口中的旁人其实特指一人，承煜心下了悟，领旨而退。

作者有话说

　　牢骚已删，以免影响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