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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重逢 ...

  •   玄心正宗守卫森严,若说有何松懈之处,却是金光的寝室。

      一来金光喜静,又勤奋自持,坐禅修道,每日不缀。修炼时不容打扰分神,一般情形下,弟子都不敢擅自前来打扰宗主清修。

      二来宗门外围天罗地网,皆布有法阵,门下弟子虽不至于三步一岗、五步一兵,那也是戒备谨慎,真真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再者,金光何许人也,若真有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之人,要么就是还未出生,要么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偏就有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两人,躲在金光寝室的房顶上。

      是夜,密云不雨,月色掩在云中,借着远处弟子房零星的灯火,二人望着漆黑的屋内,蹲在一处互对愁眉。

      流云怕被金光察觉,胆战心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只用唇形向对面的青年道:“你何时下去?你俩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不搀和。兄弟我仁至义尽,将你领来此处,你可别牵连我,自己下去向宗主解释就是了。”

      那青年心想,多个人担责,自然多个人分担金光的雷霆之火。他知道金光高洁傲岸,生平最恨被人欺骗,此事触及金光逆鳞,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敷衍过去的。眼见再磨叽下去,就要东方鱼白了,青年把心一横,暗道早晚都是个死,遂出其不意一脚踢向流云,在其耳边窃窃道:“你且先下去,将此事稍许解释一番,好歹让你家宗主心里有个准备,记得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待他暂停怒火,我再下去!”

      流云刚欲反驳,谁知青年一语话毕,连个招呼都未打,直接伸出一腿踢在流云身上。流云本是蹲在屋顶,毫无防备之下,一个重心不稳,便落了下去。得亏他武艺高强,仓卒之际提气一个燕子翻身,轻轻落在院中,若枯叶归尘,没有一丝声响。

      流云正暗自拍拍胸口压惊。耳边厢一声疾风掠过,屋顶上一个物件朝着他面门飞落而来,他不假思索,下意识便偏头闪避,只听得咔擦一声,原来是青年见流云竟能消无声息的落在院中,又扔了一块琉璃瓦下来。静夜之中,如此动静,即便是稍有些个武功底子的,也自觉察了,更遑论在金光房门前了。

      若不是怕引起门中骚动,流云恨不得像个泼妇一样跺脚骂起街来。这死小子,原先瞧着温良恭顺,不知何时学得如此小奸巨猾。自己也是多事,将他领来此处,直接告辞,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里躲着看戏就是了,如今倒好,又被摆了一道,给人家拖了当垫背。流云后背凉嗖嗖的直透心底,此事与他本无干系,他也只是早金光一日知道真相,却不知为何莫名胆怯至此。

      流云壮了壮胆,喃喃自语道:“既来之,则安之!”叠指在那雕花红木门上扣了三下,低声道:“宗主,属下流云,有事求见。”

      内里一片寂静,半晌不见回复。流云又自心慌起来,暗道:不能啊,如此动静,怕是熟睡中都惊醒了,难道宗主不在房中?

      他抬头望向房顶的青年,青年垂下头,二人在各自眼中看到不解与茫然,又怔怔片刻,屋里方亮起灯烛,耳边响起金光悦耳平和的声音:“进来吧。”

      二人悬着的心稍定,流云迟疑不决的伸出手,虽是满心不愿,只得推门而入。

      房上的青年长舒了一口气,在开门的吱呀声中,龇牙咧嘴,揉了揉自己的脚踝,他似有不足之症,瘦骨零丁,这踹流云的一脚,犹如踢在一块铁板上,流云未有丝毫损伤,反倒险些弄断了自己的骨头。

      流云垂着头,不敢看金光,规规矩矩道:“属下接到宗主指令,星夜兼程,赶回宗门,现特来复命。”

      这片刻功夫,金光已然周身穿戴齐整,只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着,坐在桌边,眉眼处轻敛着一抹异色,眼神已是清澈明亮,再无半分睡意,他慵懒的品着茶,似笑非笑道:“怕不是你一个人回来的吧,你这位梁上的朋友不妨也请下来一叙。”

      流云愁云惨淡的脸蓦地开出花来,谄媚道:“宗主英明,属下佩服!流云一是前来复命,二来就是引荐这位故人。既然故人重逢,若无事,流云先行告退,你们聊你们的!”不待金光回答,流云向房上青年做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便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既已败露行藏,房上青年只得硬着头皮,透空而下,飘入房中。他本意借着浮劲摆个漂亮姿势出来,谁知身子太弱,一口气转不过来,身形在空中一滞,尚不及换气,金光已是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盏中水珠抛出,如长虹白练,凌空向青年飞去,青年借着这一水之力,终于轻盈立地,不至于太过狼狈。

      金光垂下眼皮,并不搭理来客,往空杯中又续了一盏茶,自斟自饮,只是握住杯盏的手无意识的轻轻颤抖,他不得不将茶盏搁置桌上,略平静了心神,方不紧不慢道:“贵客即说是故人来访,又何故藏头露尾,莫不是作了甚亏心之事?”

      青年面上的黑纱随呼吸起伏不定,显见主人亦十分激动。他也不客气,不用招呼擅自找了把椅子坐在金光身边,温柔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金光,脉脉情意热切的似乎要将金光灼穿。他用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揭开覆面的黑纱,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原本天庭饱满的王者极贵之相,如今面容惨淡,两颧塌陷,嘴唇干裂青紫,眉眼依稀仍是那个玉树临风,拔萃出群的青年,却不带半分弱柳扶风的风流体态,只是剩了一把骨头架子,羸弱衰败,若骷髅立世,绝无美态可言。

      金光神色复杂,眼中一抹疼惜,只一闪就恢复如初,安之若素道:“七夜魔君,你终是来了?”

      七夜私下里反复思忖了重逢后的无数种可能,如何应对,一一推演了一番,却是未料到金光会出此言,一时竟无言以对。听金光虽语气如常,“魔君”二字却咬的甚重,心下着慌,脑中一白,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金光,我真不是有心欺你,我初时亦不知会有此番遭遇,百般无奈下做此安排,真所谓孤注一掷,怎奈结果如何我亦茫无所知,我就是昧地瞒天,也断不敢,不,是断不会愚弄于你!”他颠来倒去了一通,才如梦初醒,急急追问道:“你怎知我未死?”

      金光此时脸上隐隐怒气,锋芒毕露,二人虽同是坐着,其却显居高临下之势,俨然满腔怒火,急待发泄:“本座不知!本座只知姑且不论你这欺君之罪,你撒下这弥天大谎,布下这天罗地网,饶是天一无缝,却是将本座一并玩弄于鼓掌之中?”

      七夜见金光不再言笑不苟,倒是心定了一多半,他不怵金光恼火,只怕他暗中较劲,对自己不理不睬。

      胁肩谄笑,伏小做低这些招数他在金光面前是使惯了的。七夜忝为魔道至尊,并不惧自己的颜面不保。‘示弱者无敌’,七夜决心将此至理名言发扬光大,即便金光乐嗟苦咄、冷嘲热讽,在七夜看来也是宜嗔宜喜,般般入画。

      此刻若能讨的金光一个垂询示下,装傻卖乖又如何,乖嘴蜜舌道:“那日你接了皇帝密旨离开魔宫,螭儿就有些不对劲。但凡提及你,它就嘶嘶吐信,本君深感蹊跷,隐有不详预感。又试探了螭儿几日。其间本是它冬蛰之时,它又一向对你感恩戴德、敬畏有加,怎料你的名字竟如禁忌一般,无论谁人提及,螭儿必定精神抖擞,摆出攻击之势折腾一阵。本君心知不妙。不日探子来报,御林军不知何故,将你宗门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半日功夫又匆匆撤离。本君终是确定此事定着落在本君身上。天家本就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最坏的结果就是皇帝朝更暮改,食言而肥,人魔共存的大计不保。皇帝为难于你,本君自不能让你为难。再者你心心念念,好不容易的天下太平,亦不容轻易倾覆。自入相思门,全力成全,一世保全于你,便是本君当务为急,头等大事。你之安好,方是我安身立命所在。本君穷极心智,反反复复,绞尽脑汁,终是找到一个远古禁术:人死之后,魂魄出体,七魄随之消散,命魂也自离去,可用引魂之术,重聚命魂,回归肉身,另塑七魄,再世为人。”

      金光故作姿态,支着下巴,将七夜上下端详,嘲讽道:“这大半年你就重塑了这么一个尖嘴猴腮、憔悴枯槁的不中用样?”他总觉有不妥之处,又仔细将七夜上下观察一番,止不住低声叫道:“不对,究竟出了何事?为何你此时只有魂魄,你的肉身那?”

      七夜不自然的避开金光咄咄逼人的眼神,怯怯然道:“魔体虽是温养灵魂的最佳容器,然此法类似你道家的洗髓功,原意洗去凡髓,旨在将魂魄身骨皆淬炼成魔,可无端凭添百年功力。练成却是有去无回,立地成魔。练此法者皆是六亲不认,只为成魔屠世。我怕到时万一控制不住,失了心智,魔性大发,岂不是前功尽弃,为你再添祸端。本圣君虽未彻底成魔,但肉身已是魔体,毕竟不比常人,天地二魂早修炼融合,已可作身外化身,所以我舍去肉身,靠魂魄之力慢慢将养,成效自然缓慢,如稚子出生,已先天不足,又无魔体辅成,后天失养,就成了这副狼狈模样。不过你放心,我过几日便能恢复如初。而且,我以魂魄示人,魔身仍长眠幻波池中,谁人敢说我是魔道圣君,你亦不算违抗圣命。”

      金光见七夜如此虚弱,还自嘴硬强撑,自然不信。魂魄之事,玄奥微妙,若真是如七夜所言,如此简单易行,那魔道侵吞人间觊觎了上千年,断没有放过此法术的道理,遂冷笑道:“既有此方法,为何欺瞒于我,既说永世相忘,何必又出现于此。”

      七夜急急辩解道:“置之死地,放手一搏,终好过天人永隔。此古法乃魔道禁术,魂魄离体,毕竟凶险,一个不巧,便魂飞魄散,三魂倶灭,那就真是灰飞烟灭,永无转世轮回。回溯魔道几百年来也未曾有魔修炼成功。此事命悬一线,我怕同你说了,万一不成,你必是耿耿于怀,或许你还会想法设法救我,岂不是大大违背了我的本意,不若真以为我死了来的爽快!”

      金光听七夜如是说,一时倒不好再做计较,这些日子绷紧的神经一松,僵直的肩膀舒缓了许多,放缓语气道:“如此,倒是本座多心了,七夜这番盛意,本座心领了。”

      七夜偷偷吁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知为何,明明一切皆是为了金光,他总觉得心虚,对他不住。想到初见时,金光仿佛洞测一切似的笑容,不禁问道:“你又是怎知我未死的?”

      金光长睫一闪,神秘一笑道:“本座不知,只是稍加猜测罢了。疑点有二。一则便是螭儿,方才你也说过,动物的直觉最准,本座返回魔宫后,总觉它处处透出敌意。二则,你不觉得你这出戏唱的有些过了嘛,自然本座信你是真心待我”,说到此处,他脸上微红,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只是,你我皆非一般身份。往事历历,大任在肩时,你也算能抛开儿女私情,克己奉公。你的爱民之心绝不亚于本座,绝不可能将魔宫托付于我,本座也曾侧面问过流云,你并未向他嘱托只字片语,本座不得不猜测其中另有阴谋。”

      这“阴谋”二字金光咬的极轻,如清风过耳,伴着饱含深意的一瞥,明明是严肃端庄,七夜却自个揣摩出了无限柔情蜜意,不由心中一荡,待回过神来,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原是打着自私的念头,希望用自己一死多争得金光一份垂爱,加重在其心中的位置,如今这小心思被金光点破,自然是打死不认的,咽了口水,郑重其事道:“金光,你可真是冤枉本君了,本圣君一心待你,绝无任何诡计可言!”

      金光冷哼一声,良久默默无语,倒是唬的七夜一时口唇发干,手足无措起来,半晌,金光执起七夜一手。七夜练剑的手,本是修长有力,光泽圆润,如今青筋暴立,枯槁蜡黄,稍一用力,就要折断了似得。

      金光叹了口气,道:“七夜,实言相告,本座打心里觉得若你死了可谓一件皆大欢喜,天下太平之事。”

      七夜心中一痛,脸色越发的苍白,金光迟疑片刻,似乎想通了什么,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灿然一笑,道:“近日本座总觉得心里空空的,似乎少了什么,如此一想,倒还是你活着时热闹些。这一日我盼着早些到来,又盼着迟些再来,今日你来了,本座甚是欣慰。无论结果如何,本座同你一起承担。”

      这是金光头一次牵起七夜的手,七夜心中小鹿乱撞,高兴的糊涂了,竟是一时顿口拙腮,讲不出甜言蜜语,手也老老实实任金光握着,不敢越雷池半步。

      彼时外间亦是天光大亮了,耳听脚步声往寝室过来,金光紧了紧七夜的手,哂然一笑到:“倒是又有不相干的人来了。”

      片刻工夫,便有人在门外轻轻扣门道:“师尊,弟子浩儿有事求见。”

      七夜恋恋不舍咬牙挣脱,欲找个地方躲藏,金光一把将其拖住,坦然道:“本座襟怀坦白,岂是贪生怕死之人。纵说识实务为俊杰,但本座既决意执手同行,也得随心所欲,恣意驰骋,方不负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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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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