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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孑立 ...


  •   夜色沉寂,众人来至皇宫门口。为避人耳目,影卫自暗道回宫复命,金光独自入宫面圣。

      皇帝仍在寝殿接见金光。依照规矩一番行礼赐坐,皇帝欠起身,马上有首领太监在他背后塞了一个金线龙纹锦锻的大迎枕,随后领着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这边门刚阖上,浩儿就从暗道里闪了出来。他扶着皇帝一条胳膊,让皇帝靠在自己身上,以支撑着他虚落的身体。

      寝宫里焚着治病的药香,却还是能闻见淡淡的苦涩药味,让人心里也跟着发起苦来。

      金光见这皇帝的气色比前几日又差了些,心中知晓大整治即将开始,朝野权势将重新洗牌。以皇帝的手段,金光自是不担心这些,只是如此短时间内打破原有体制,各方势力仓促更迭,只怕是天下百姓又要受苦。

      皇帝似乎精力透支过多,揉了揉眉心,任浩儿又在唐三彩五爪虎足香炉里添了些宁神聚气的药香,方振奋精神道:“听影卫上报七夜魔君已经伏诛,国师实乃功不可没也。”

      金光伤而不哀,波澜不兴道:“臣幸不辱命。有魔君随身宝剑一夕为证。只是,七夜毕竟是魔道圣君,陛下有好生之德,不欲造太多杀孽,臣为陛下计,是以将魔君尸身留下,以示安抚。这样一来可避免正面冲突,恰可减少伤亡。”

      皇帝思索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好。初一已将事情的始末都回禀于朕。那酒杯中的毒亦经太医查验,与初一手中银针上的毒一致无二。此毒,药性猛烈,入口后立时三刻毒发攻心,神仙无解。虽为国牺牲是荣幸之事,但此事朕究竟亏欠魔君。无论人、魔都讲究落叶归根,还是将魔君尸身留在魔宫,就地安葬,以示宽恤。切不可怠慢。”

      金光跪地行礼,感激道:“臣替七夜谢皇上龙恩。”

      皇帝虽精神萎靡,浑浊的眼神中却蕴藏着清亮凌厉,透出一丝精光,冷决道:“朕运筹良久,誓将皇后亲信势力一举铲除。我已经调拨军中亲信,逐步侵蚀外戚军中势力,不日收回兵权。只是朕毕竟时日无多,我本欲徐徐图之,兵不血刃收回兵权,平定祸患,助太子平安登上皇位。现如今说不得又要历经一番血洗。其他三位皇儿都已回归封地,临去前,朕放出话去,让他们各自回去收收心,当一个太平王爷,自可安安稳稳享受一世荣华富贵。若其仍是执迷不悟,按捺不住狼子野心,妄图问鼎皇位,则三处封地必将局势复杂,导致各种地方政治势力蜂拥而起。朝堂之事有浩儿盯着,国师回去后且暗中观察各方江湖动向,居中调停,若有暗中勾结鼓惑三王起兵造反之异心者,则杀无赦。虽则江湖之事江湖了,但涉及社稷之事,万一真不可收拾,朕大行前会将半枚虎符交太子掌管,你可以取之调动封地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金光眼神一凝,慎而重之道:“臣领命。即刻回去准备。” 他欲言又止,迟疑片刻,终咬了咬牙,问道:“这一夕剑也算神兵利器,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皇帝见金光口中虽问的平淡,手上却托着一夕舍不得放手,不愿交至初一手中,付之一笑,道:“宝剑赠英雄。此等神兵利器束之高阁不该是应有归宿。暴殄天物,岂不可惜,以朕看来也只有国师堪与之匹配,你就带回去留个念想吧。”

      金光见皇帝病恹恹的,说不出的倦怠,心中恻然,又陪着皇帝闲聊了几句,便借故告辞,匆匆离了皇宫。

      金光回归宗门,叮嘱三将加强戒备,密切注意魔道各族与江湖各派动静,并吩咐众人,他自此闭门谢客,对外一律宣称宗主闭关修炼。

      三将领命,各自去做准备。

      金光兀自拖着沉重的脚步回转寝室。当日离开魔宫,半途之中,流云已用传心术联络过金光,告知七夜身后之事的善后事宜。因碍着初一等影卫在,二人并未多做交谈,流云只说:那日发觉七夜归天后,群魔激奋,纷纷请命,誓要为圣君报仇,一时冲出了阴月魔门。幸七夜事前再三叮嘱二贤,莫为私欲复仇,滥杀无辜,辜负他牺牲自己保护门人的一番美意,命二人勿必听命行事。二贤心知此中多半藏着七夜保全金光的一番私心,有心抗命,惜时间仓促,七夜又早就拿定主意,拖延至最后一刻才交待此事,他二人一时竟无他法可解。如今魔道人才凋零,元气大伤,为顾全大局,不让圣君白白殒命,二贤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规劝众门人,倒真将局面控制住了。

      流云只简单交代了数句,金光不及细问,便匆匆切断了联系。

      算来离七夜身亡,已是过了三日。尽管一路奔波,时辰已然不早,金光仍是无心睡眠。他虽不知魔宫风俗,但以七夜的身份地位,又深受门下爱戴,后事自然办的风光体面。这点他倒不担心,却抑制不住一个恍神,待惊觉过来,已是施展传心之术召唤流云。耳边厢听得流云的呼唤,他下意识的心中一凛,暗悸自己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金光忙自收敛心神,矜重如常道:“当日人多口杂,不便细说,如今魔宫情形到底如何。”

      流云叹了口气,黯然道:“魔宫为保存圣君生时的容貌,七夜的灵柩停放三日,今日已经挑选吉时盛装大殓送入魔宫圣地,长眠幻波池中。”

      金光心中的疑虑,未曾打消,谨慎道:“修罗,恶鬼可有异动?”

      流云思忖片刻,慎重道:“目前不曾发觉。他二人虽悲痛欲绝,最终倒是能沉住气,劝阻众魔放弃复仇计划,至于是否等待时机,待日后魔族大成之时才回来伺机报仇,就未可知了。不过宗主尽可放心,我已吩咐门人,严加防范,阴月皇朝稍有异动,即刻上报。”

      金光定定摸着下巴,忐忑道:“玉儿眼下如何?”

      流云犹豫片刻,似有不忍道:“玉儿那日闻听噩耗,一口气没能缓过劲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待好不容易醒转过来,见了七夜留下的书信和信物,全身缟素跪在七夜灵前又整整啼哭了三日,今日大殓仪式后,她终止了啼哭,言道七夜在信中嘱托,最喜欢看她笑,让她不要伤心,要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日。她只一股脑儿哭这一回,以后的日子都要笑着过下去。”

      他顿了一顿,终是期期艾艾道:“对了,宗主。丫头让我稍一封信给宗主,我本欲明日禀明宗主,如今既然宗主相询,我即刻放出纸鹤,将书信送至宗门。”

      金光听流云的意思,必是玉儿未曾原谅自己,可此事也着急不得,只得收了法术,让流云先去好好歇息。

      不消片刻,纸鹤翩翩而来,金光招手取下纸鹤,展开信笺,上面是玉儿稚嫩的字迹,有几处笔划抖得厉害,显是写信之人情绪激动,甚至有多处字迹已被水迹浸湿,留下模糊晕开的痕迹:

      叔叔:垂鉴

      玉儿,敬禀者

      这是玉儿最后一次唤您作叔叔。

      七夜哥哥在信中言明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自愿舍命,让玉儿替他好好照顾叔叔。可玉儿心中是一万个不信的。虽不知是何原因,玉儿仍觉得此事与叔叔、与玄心正宗脱不开干系。玉儿解不开心中纠结,恐一时无法平静面对叔叔。况玉儿生性驽钝,不惯虚伪,不会算计,不善与人交际,玉儿自觉还是做个妖比较合适。我决定留在阴月皇朝,为七夜哥哥守灵三年,以报救命之恩。

      未免玉儿被旁人利用做出不智之举,不慎伤害叔叔,因此我不愿再与玄心正宗有任何瓜葛。您我的师徒情分玉儿至死铭记心间,叔叔的大恩大德,玉儿无以为报,唯有来世衔草结环。

      玉儿这几日在魔宫虽听得众人寥寥数语,却也知七夜哥哥被叔叔算计了不止一回。叔叔用哥哥一条命换来位极人臣,八面威风,不知他日高位孤寂时是否也会后悔,怀念魔宫这半年平凡的日子。

      自古人魔水火不相容,再相见恐兵戎相向,天长日久,盼后会无期,善自保重,至所盼祷。玉儿在此遥祝宗主天长地久永享一世富贵荣华。

      敬叩

      不孝徒儿玉儿叩禀

      金光握着信纸的手心抖了一抖,心中一抽,纵是有所预料,但这些日子投入的感情岂是短短几句话就能收回的。只是错过就是错过,失去就是失去,无可挽留,只得一心向前。他既然是决定将七夜忘记,自也不再矫情玉儿之事。

      金光稍事休整,遂取出袖中乾坤袋,将随行物品整理一番,请出里面的牌位一一供奉在神龛中,焚香扣头,祭拜完毕。又把一夕剑挂在床前,这才上床吐纳呼吸,抱元归一。

      今日他总觉心浮气躁,无法专心内收,勉强压制万千思绪,强行入定,猝觉体内一股烈焰灼热,气血逆流,金光心知不妙,迅速运气导引,气沉丹田,好不容易将体内翻涌的真气导入气海,已是喉头一热,他急忙用手将身子撑在床沿,一口淤血吐在地上。

      金光呆愣愣看着地上的血迹半晌,眉心微跳,他急于求成,忘了七夜叮嘱,被七夜好不容易接续好的经脉经不住冲击破损加剧,幸而他发现及时,将残留的一点精气护住了心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仓促间这本就未曾痊愈的内伤又重了几分。

      他知自己心存侥幸,致重蹈覆辙,不敢再有些微托大,慎之又慎,缓缓将精气循环往复修复损伤的经脉,屏绝杂念,澄清思绪,终于冥思入定,物我两忘。

      晨曦时分,门外朱雀来问:“宗主是否要用早膳?”

      金光吐气收功,起身时看见床前地上的斑斑血迹,随手取过桌上的茶壶,将地上干涸的血迹浇透,用脚蹭了蹭,见血迹混着清茶淡淡晕开,逐渐看不见了,方打开房门,径直对朱雀道:“本座闭关之日,辟谷不食。你且自去,不用为本座预备膳食。”

      朱雀低着头,她如今越发的谨慎小心,惟金光命是从。这倒并不是怕金光责罚,而是他们四将的心境变了。

      近日朝堂诡谲,江湖动荡,处处透出一场腥风欲行、血雨欲散的架势。玄心正宗被朝廷钦定,统帅全国道家,地位超然于武林盟主之上,觊觎者不知几多。江湖正邪各派犹如一个个小朝廷,合众联横,纵横捭阖。宗门有交好的门派能合作派出耳目监听为祸武林的门派,自然也有交恶的门派趁势联合在宗门安插暗桩。他们平日跟随金光斩妖除魔,一心向道,金光又存心保护,从不让他们参与武林纷争中的阴谋诡计,以致他们一直认为正派必然白,魔道必然黑,从未发觉那些口口声声光明磊落,行侠仗义的正派人士狠起来竟然比邪魔歪道更凶残暴戾,令人不齿。

      这几日收集情报,各派家主不是借清理门户之名扩充权力,就是借除魔之名,自个儿躲在最后面,行铲除异己之实。甚至宗主心存仁道,免多造杀孽,将宗门里曝露的暗桩送回各派,各派家主却为撇清关系,往往杀人灭口,其伎俩之狡诈凶邪比之魔道亦不遑多让,犹更强之。

      真真是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三将私下聊起来,从当时弃剑离去时的理直气壮,到天魔冲七煞后剑阵失败,宗门萧条,失去宗主庇护江湖地位一落千丈,至宗主回归后忐忑不安却未受任何惩戒。三将皆以为纵是金光刚愎自用了些,对门下却甚是袒护,只要是玄心门人,皆真心维护,倒是把自私自利的各派家主比将了下去,对敌是更是身先士卒,没有一丝惧意。如今再面对金光,那冷酷威严的外表下,实则深藏着一颗温情宽容的心。对这个昔日待自己如父如兄的宗主,虽仍是尊重敬畏,又有发自真心的敬仰和爱戴。七夜与金光的事情,朱雀多多少少听青龙说了些,今见金光坦然从容,面容却添了几丝憔悴,倒多了些怒己不争,不能为金光解忧的自责。

      金光见朱雀拿眼偷瞧自己,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忧心模样,他挥了挥衣袖,凛若冰霜,洒然道:“国事为重,切切不可怠慢,尔等只要做好准备,安守本分即可!”见朱雀拱手领命,自顾阖上了寝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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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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