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斯不达

2、第 2 章

　　离去之前，西涧将所有梦泡都加固了禁制，以防再有成了精的脱逃。而后她又换了洞口的结界——原先的只顾着防人，不曾想倒拦不住区区梦精。
　　据小白鸽所言，那书生前日在她巡查洞府完毕后便遁逃了。昨日因河祝突然来访，她未曾来得及查看所有梦境，到了今日才发觉人不见了。
　　略略一算，他已走了有两日。
　　放心不下地嘱托了一句“你们不要乱跑啊”，西涧终于离开云城，准备前往京城。
　　集中灵识，她捕捉到了尚残存在河祝脑海中的一丝梦境，离她不算远，将将出了云城。西涧一个术法，身形瞬移。
　　此时，正行在云城南城门几里外的河祝，似乎听见身后有朝自己而来的脚步声与呼喊声，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等……等等我……别走啊……”
　　“带上我啊……”
　　前后都有普通百姓，西涧算是明白为什么河祝是在不紧不慢地用两条腿行路了，因为不好在这种地方施行术法。
　　河祝回身，便见昨日那位仙人此时仙气顿消，气喘吁吁的像只刚绕城跑完一圈的小狗，他颇诧异地挑起了眉。
　　西涧气都没喘匀，便先行揪住了河祝衣袍一角，抬起头察言观色地问道：“你，你是不是要去京城呀？我也要去。”
　　盯着她瞧了片刻，河祝不知怎的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一本正经道：“啊——那你去啊。”
　　“……”西涧手指偷偷抠紧了些，只得承认道：“我不认识路……”
　　这傻样，还仙人呢，刚成精的兔子都比她机灵。
　　河祝勾了勾唇角，状似发愁道：“带上你也行，可这一路上吃饭住宿都得花钱……”
　　西涧连忙表态：“我有钱！不会麻烦你的！”心里补了一句，不吃饭睡觉也没关系的呀……
　　河祝又道：“此去京城，我是有正事的……”
　　西涧又说：“我也有正事，我不会耽误你的。”
　　于是二人便结伴上路了。
　　“这西涧仙人，自不是人，也算不得仙，没人知晓她是个啥，一声仙人不过是百姓们唤的尊称。”忽然想起周府老大爷的话来，河祝斜眼观察着西涧，想着既不是人，又不是仙，那么便只能是精怪妖魔了，不知她是哪一类？
　　她身上倒是隐隐有仙气，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修成仙。
　　待他们走到一处罕有人迹的林子，确定四下无人后，河祝这才施了术法，带着西涧光影腾挪地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再落地时已是陌生景象。看样子，是哪座城的郊外。
　　西涧脸上泛出新奇的喜悦：“到京城了？！”
　　河祝好笑地摇摇头：“哪有那么快，这是白玉城外，距云城过一百里，距京城尚有八百余里。”
　　西涧不解：“那你停在这儿作甚？我们今晚可以到京城的。”
　　想得还真是简单……河祝不答反问，看着她道：“你好端端的去京城干嘛呀？”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这样子该是连自个儿洞府都不常出，这忽然间要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必有隐情。
　　西涧嗫嚅道：“找，找人……”
　　“找人？”河祝尾音上扬。
　　“好吧，也不算是人……”西涧想了想，自己和河祝也算是朋友了，若是还瞒着他，似乎也不厚道，于是便和盘托出了：“是我洞中梦境的书生，他跑了。”
　　城南夫子庙街有一大户人家，家中独生子名左袁，自小心愿便是参加科考、高中状元。左袁文采斐然，传言十岁便有七步成诗之才，只可惜后来病了一场，自此成了个药罐子，孱弱得多吹会儿风便倒。
　　身子骨再弱他也不甘心，依旧做着状元梦，三年前左老爷也是不忍拂了宝贝儿子的意，一咬牙同意了他去京城赶考的愿望，跟着一道千里赶考的还有半个医馆、二十个奴仆，简直是操碎了心。
　　就每个手指头都有不同人负责按摩的大阵仗，也没出得去邻城。实在病得不行了，一行人赶忙拐了弯，将他抬了回来，心想要死也不能死半路上。
　　书生的梦境便是缠绵病榻之时被西涧引出来的。
　　梦中也是一书生，成日坐在桌案前，有着与左袁一般无二的面容。
　　河祝听明白后也是惊诧，言简意赅道：“成精了？”
　　“是吧……”西涧惆怅极了，也不知成了精的左小袁混入红尘后会不会惹事儿……她在心里已经给他取了个新名字，以便和肉体凡胎的左袁区分开来。
　　看她一脸蔫了吧唧的苦相，河祝愈发觉得她根本还没长大，问道：“梦境成精后可会法术？可有日行千里之能？”
　　她讷讷答道：“不至于吧……”左小袁是她此生所见的唯一意外，因此关于梦精究竟有何能耐，她也不甚清楚。
　　“那不就得了，”河祝像个兄长般循循善诱：“你想啊，从云城到京城，最好走的一条路会行经十三座城，他们又不像我们能当日即到，定是要在路上慢慢蹉跎的……”
　　不等他说完，西涧反应过来了，“我明白了！所以我们不必非得在京城逮他，运气好的话，没准路上就遇上了！”
　　河祝忍住了想摸她脑袋的冲动，夸了一句：“真聪明。”
　　你也很聪明，西涧心想，微昂着头眼睛亮得像映了星河，没错，我也聪明，还知道要跟着你，真是没跟错人。
　　进城后，河祝选了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客栈，要了两间房。
　　西涧十分主动地往桌上放了最大的一锭元宝，想把两人的房钱一道付了。
　　掌柜的先是眼睛一直，而后又发了难：“这，这么大一锭小店受不起呀……姑娘可有零碎些的银子？”
　　河祝在一旁看得直想笑，他认出了那是周府的银子，想来是谢她到府上诊治周浔。
　　零碎些的……西涧哗啦啦抖出了全副身家，有好多的铜板，外加少量的碎银子。
　　铜板在柜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看得掌柜的目瞪口呆，河祝则是更想笑了。
　　那些百姓也真行，仙人仙人地叫着，结果求梦就带着几个铜板。西涧反正也分不太清铜板和元宝，别人给什么她都收着。
　　夜间，河祝和衣躺在床上，心里想着事儿。
　　白日里对西涧说的话不全是胡扯，更多的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这一路是循着周浔的气息而来，周浔是凡人，离开云城不过半月，即便雇了马车，想来也走不了太远。
　　他如今在路上走走停停，也是盼着运气好，半途就能把人找到。
　　十余日了…时间不长，变数也不小……河祝长叹了口气，不由想起周家老爷夫人来，眸色冷了两分。
　　若不是他们对周浔不管不顾，也不至于人不见了十日才发现。
　　周浔亲娘在他三岁时便去世了，那之后周老爷才娶了现在的夫人。周夫人专权善妒，有了自己的儿子后更是看周浔不顺眼，周老爷被她闹得没办法，也渐渐疏远了周浔，还将他打发去最偏的院落住着。
　　爷不疼娘不爱的，周浔在府里向来没多少存在感。
　　河祝以周府西席的身份得以住进周家，一住就是十年，平日里教导周家小公子读书习字，只是不好明面上与周浔有过多来往，以免惹人怀疑……
　　合上眼，河祝自我宽慰地想着，或许再过几日便能找到人了……顿了顿，又想，或许还能顺道替她把梦精也逮到，左右都是要往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