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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老大爷再一次同河祝说道:“有什么想知道的,去找西涧仙人呀——她的洞府就在城西十里外的一处大山洞里,好找极了,洞口有株大梨树的便是。”
      说完后他便不愿再搭理河祝似的,自顾自背过了身,合上眼打起盹来。
      周府上下都觉得老大爷年纪大了,神神叨叨的显然神志不太清楚,河祝却本能地不这么觉得,他直觉那或许是大智若愚。又因大爷负责看守府中侧门,这门最靠近周家大公子所住院落,是以出事后他特意前来求教几个问题。
      即便对方看不见,河祝还是礼节齐全地道了谢,而后才出了府,往城西而去。
      “西涧仙人……”这名字从河祝唇舌间轻声吐出。以往他极少走出周府,这名号却也在他耳边出现过几回,不过此前他从未放在心上就是了。
      这传言中的西涧仙人又被唤作赐梦仙人。相传二十余年前城中一位妇人因儿媳妇到家数年迟迟未能有孕,愁得成日里唉声叹气,叹得头发都白了许多。有一日一脸苦相的夫人去寺庙上完香途径城西回家时,遇上了一天仙般的女子,女子对她说道:“别再叹了,你今晚会做一个好梦的。”果真,那夫人当晚便梦见自家儿媳妇怀上了,次日梦醒时嘴还是咧着的,又想起昨日之事,顿时认定是仙人赐梦。更奇的是,自那夜美梦后不久,儿媳妇被诊出喜脉,怀胎十月后添了一对双生子,乐得她直道便是当即死了也无憾。
      二十余年过去了,妇人早已成了老妇人,仍津津乐道赐梦仙人的慈悲心肠,那仙人也因有老妇人的不断传扬而享誉云城,不少人专程去到她洞府外求赐一梦。
      正是花开的季节,朵朵梨花压在枝桠,浩繁胜雪,偶有风拂过枝头,花瓣挟着清香簌簌而落,场景美不胜收。
      河祝立在洞外之时,西涧正在洞内循例查看着她的宝贝梦泡。只见五丈见方的石洞内,一行行一列列整齐排列着许多拳头大小的浮泡,这些剔透圆滑的类似水泡像被贴在石壁上,内里有各式各样的图画,当中景象万千,乍看之下令人目眩。
      西涧边百年一日般兴致盎然地查看着,边同里头的景物谈话,也不管他们压根儿不会回话——
      “小乌龟,两年前你就是这般大,这么久了个头一点没长,你是不是不高兴呀?”她隔空轻轻点了下其中一枚梦泡,看见表层瞬时漾开一条纹路,缩在凉亭一角的绿壳乌龟也被带得尾巴摆了一摆。
      “呀,玉兰树开花了,还是三朵呢……”西涧又踱到了另一面石墙前。
      “昨日你还是细长细长的呢,才过了十二个时辰,怎的圆了这么多?!”这回她是对浮泡中正在扑蜻蜓的小姑娘说的。
      小姑娘听明白了,只别过脸娇羞一笑。西涧半忧半喜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灵气吸得足也无甚坏处……”
      忽听得洞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鄙人河祝,求见西涧仙人。”
      其实河祝刚到梨树下,便察觉这洞被人设了结界,凡人到了洞口便无法再进一步,更不能看透内里真相……以他的本事,要破这本就不算精心设下的结界不是难事,只是目下还不知这西涧仙人是何来历,更不说她或许真能帮到自己……谨慎思量下,河祝还是觉得克制守礼些为妥。
      光华流转间,眼前结界顿消,继而他看见了一身着轻纱的清丽少女。
      河祝微微俯身行礼:“西涧仙人,在下此番前来叨扰,实有要事相求,还望仙人相助。”
      西涧被他这一口一个仙人的膈应得哆嗦了一下——什么鄙人,他明明也不是人啊,骗人嘛……虽说看不出河祝真身为何,但见他并无恶意,且明明有能力径直闯入,他却宁愿守礼传话,西涧对他的印象倒也还不错。
      “什么事啊?”她问道。
      河祝抬起头望着她,张了张口,一时却像被堵住了喉咙,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啊,寻常人来寻她,都是求她赐梦的,可自己呢?他是为了周浔而来,可究竟周浔与她有无干系,他却也不敢断言……只怪一时病急乱投医,觉得她是最为可疑之人,便直冲冲地往这儿来了。现下可好,连句明白话都说不出来……
      西涧见面前的人只顾拧着眉头,话也不说一句,不由自顾猜了起来:“你也是来求个好梦的吗?可我这洞里适合你的梦不多,你是想要美人在怀的梦境,还是想要登科及第的梦境,亦或是……”
      “不,不是……”河祝连忙打断兴致盎然地给自己推荐的西涧,想了想,终于斟酌着开口道:“十日前,云城周府曾请仙人去到府上为周家大公子周浔诊病,仙人可还记得这事?”
      河祝也是今日刚刚得知周浔竟得了病,这还是周浔的贴身小厮告诉他的。
      小厮说,早在半个月前,周浔就不大对劲了。有一日他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张画,此后便常常茶饭不思地对着那幅画像出神,别人叫他他也听不见,活像被勾走了魂儿。后来周浔病情愈重,梦中也不得安宁,常是又哭又笑又叫的,邪门得很。
      终于周家老爷夫人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了,想着这邪病多是与梦有关,当即花重金请了赐梦仙人到府上,无论如何好歹以仙气压一压邪气。
      “周府……”西涧不稍多想便记起来了,点点头道:“是啊。不过我哪会诊病,只是周公子的痴癫之状恰巧是由一个梦境而起,看出这一点,我便将他的梦境引出来了,这样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好了。”
      这件事所隔时日尚短,周浔的执念又是异乎寻常地深,是以西涧对他印象深刻。
      河祝苦笑一声道:“怕是并未好全。”
      西涧睁着杏眼,一脸不解,河祝也不再多解释,只问道:“既然你将他的梦境引了出来,可否卖与我?”
      “倒不是不可以……”她有些迟疑,“不过你要旁人的梦境作甚?再说了一般人都是喜欢些欢乐喜庆的梦……”周浔的委实算不上。
      河祝再次诚恳道:“无妨,我只要他的。”
      “好吧。”西涧向来是好说话的。
      她还记得盛着周浔梦境的浮泡被她置于东面石壁的最角落,不必返身去寻,凝神念咒后不到片刻,它便自行荡荡悠悠地飘了过来,直至停在西涧摊开的手掌上方。
      屈指一弹,梦泡霎时化作一道光箭透入河祝眉心。
      对待凡人西涧并不这样,都是待他们闭紧了眼,她才会做这一切。而得仙人赐梦的人只觉额间一凉,晚上入睡后才能真正得遇美梦。
      不过西涧与河祝彼此都知晓对方不是凡人,也就没必要多此一举地遮遮掩掩了。
      果然,河祝并未入睡,他此刻只是闭上了眼以便更好地感知周浔的梦境。
      这梦西涧于自己洞中看了有好几日,记得也清楚,无非是周浔遇上了一貌美女子,想着与她合合满满厮守一生的故事。说白了是他将心中的愿望变化成了夜间的梦境,只是他这心愿强烈到接连好几晚都是差不多的梦境,而梦中的女子又是他幻想出来的,求而不得,这才致使他疯癫了。
      西涧看着河祝眉头越皱越紧,想着这梦又不是天上掉银子,谁都适合,这人偏要梦见周浔一张脸和别的女子亲亲热热,图什么呀……
      此念一落,河祝便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悟地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明日我得去一趟京城了。”
      河祝道谢离去,洞口重又设了结界。
      翌日,无人前来求梦,西涧优哉游哉地在洞内巡视。
      前五百年她以梦为食,荤素不忌;后来随着修为增长,不再怎么需要进食了,便将富余的梦境嵌在了梦泡内存起以备用。哪料这一存还存成了习惯,如今简直是将一个个梦泡当成宠物在养了。
      有时遇上求好梦的百姓,她在洞壁上千挑万选,送出一个后仍是心疼不已,仿佛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白菜终于遇上了觊觎它的猪。
      不不不,修习之人,应心清如水,戒痴戒贪,世间万物,有无同一……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只是西涧存的梦太多了,每日便是只将它们挨个看上一眼,也得费去不少时辰。再则凡间不知何时将她传成了赐梦仙人,那些日子过得苦的、想求上天启示的,都爱来找她赐梦……时日久了,她也顺应民意干起了赐梦卖梦的活儿。
      挨个细细看着,西涧忽然间瞪大了眼睛——
      “糟了,串梦了串梦了!该被武松打死的那只大虫怎的跑进莺莺与张生幽会的后花园里去了!”
      只见石壁上原本应有半个手掌距离的两个浮泡不知何时黏在了一块儿。左边的那个是一偷看禁书的少年公子做的梦,郁郁葱葱的树丛随风而动,原本应在画面中央的斑纹大虫早已不知去向。右方则是一老戏迷的梦,许是爱看西厢,西涧去勾梦的那晚便正巧得了这一出好戏。
      从未遇上这等状况,她急得额上都沁出了细汗。眼见大虫目露凶光地朝莺莺与张生缓步踱去,而二人满脸惶恐,张生尚强作镇静,莺莺已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直往张生身后躲……
      西涧急忙捻指施咒,引着大虫往后退,大虫转头瞧了她一眼,似也受不住法力指引,终是步步倒退,最终退回了自己的梦泡内。西涧抓紧时机将两个梦泡的距离拉开了些,又施加了禁锢之力,这才松了口气。
      大虫怏怏地伏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莺莺趴在张生怀中,双肩耸动……
      洞内灵气丰沛充盈,这些梦泡被养得久了,自然也渐渐有了灵性,当中的飞禽走兽日渐生动活泼,花草树木渐自茁壮生长,便连梦中人物,面目也愈发清晰,还隐隐有了自身意识。
      西涧以往只觉得高兴,今日才有了隐忧,她心有余悸地说道:“你们……你们都乖一点……”
      缓了缓心神,她这才转过另一面墙去,万幸未再有两个梦泡相黏的意外发生……等一下——
      “……这,这怎么少了一个人啊!?”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闭着眼在脑海中细细回忆了一番,城南,夫子街,书生……千真万确,就是少了那书生!
      梦境中的人物脱离梦泡了!
      意识到这一点,西涧整个人呆住了,仿佛有一个响雷在她脑中炸开,炸得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梦境中的窗沿上停着一只白鸽,西涧心急如焚地问道:“那书生呢?怎的不见了?他去哪儿了?”
      白鸽张了张小嘴,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西涧以灵识听明白了,它说的是:京城,考试,京城,考试。
      这几百年来心平气和的西涧这回真急了,追问道:“他如何出得去梦泡的?”
      小白鸽理所当然地说道:“跳出去的呀……”而后它还小声嘀咕了句:“我学他往外跳来着,怎的就不管用了呢……”
      完了,他许是这么久以来灵性最足的,竟有这等能耐。西涧急得团团转圈,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虚幻梦境里的人物成了精,还自个儿跑了……她此前听都没听过这种事,如今找也不知能找谁帮忙。
      脑子里愁绪万千绞成了乱麻,最终被她揪出了一根线头——得先把他逮回来!
      京城!对,京城!他说要去京城考试,那我就得去那儿找他!
      可下一瞬,西涧又蔫了——她虽活了上千年,却极是恋着她生活着的方寸之地,此外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云城之内了。
      至于京城,她连去京城要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可以施腾云之术,万一腾过头了呢?
      心灰意冷间,她猛然想起了河祝。
      对了,他似乎说过今日要去京城的……那么,应该不介意多捎一个人吧?
      她一定乖乖跟着他,不多话,不多事,他看起来挺好说话的……
      西涧一拍脑门决定了——跟着河祝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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