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凉故生

42、未亡人

　　李卿卿站在窗子边，凉凉的夜风吹在她的身上，她看着漫天的星星，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李流清还是李卿卿。

　　下过暴雨之后，空气变得清新带着凉意，天宇更加漆黑，数不清的星星如同点缀在华丽黑袍上的钻石，一颗一颗闪着微小却又耀眼的光芒。

　　竹林被夜风吹动，摇摆着，像一簇一簇涌来的绿色浪花，整个世界安静的好像就只剩下李卿卿一个人。

　　“娘，娘，你快走，他们追来了……娘……”小灵儿忽然摇着头，在床上挣扎着，她紧闭的眼角竟渗出了泪水。

　　李卿卿转过身，漠然的看着小灵儿，她没有上前安慰的想法，也没有同情的想法，她只是漠然的看着小灵儿咬着自己的手臂，就像她看星星时一样淡漠的眼神。

　　李卿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波澜，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

　　“娘，灵儿会听话的，娘，你别不要灵儿啊，娘……灵儿不要被送去青楼……娘，你真的不要灵儿了吗？”小灵儿的脸上泪痕纵横，她清秀的容颜被染上了哀伤，眉尖若蹙，那皱起的眉间隐含着坚忍和无尽的悲伤。

　　李卿卿看着小灵儿的面庞，忽然觉得，应该叫她灵儿，因为她看上去并不“小”，这个女人应该不是表面上的那样纯真无邪，她的城府一定不浅。

　　李卿卿慢慢的踱步到了灵儿的身边，灵儿好像感觉到了身边有一丝人的温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李卿卿的衣角，然后她爬到了李卿卿的身边，蜷缩在她身边，停止了哭泣。

　　她哼哼唧唧的睡着了，脸上的悲伤一扫而光，转而是微笑。她舔舔嘴唇，然后开心的笑了笑，就好像在梦中吃到了糖。

　　李卿卿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然后，似恶作剧般的，她抽走了自己的衣角。于是，灵儿的手心空了，她又开始不安，然后是皱眉，然后是流泪，最后，又像之前那样，嘴里喊着“娘，娘……”

　　李卿卿看她伤心，内心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就好像……就好像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开心。

　　可是，李卿卿只开心了一会儿，因为在她坐下来想要看看灵儿哭泣的样子的时候灵儿醒了。

　　灵儿是突然醒的。

　　“我……我又做梦了吗？”灵儿看见李卿卿还没来得及恢复冷漠的面孔，下意识的摸了摸眼睛，果然，湿润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被护法大人救回来之后总是会做同样的梦……总是会梦到娘不要我……十一岁的时候，娘狠心的把我卖给了老鸨子，因为娘没钱养活弟弟了，所以就要把我卖给老鸨子……我怎么哭，怎么求娘，她都没有心软……眉头也没有眨一下，就把我扔在了青楼里”灵儿坐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神有些幽怨，“神仙姐姐……你有没有尝过被人抛弃的滋味？不管你怎么哭怎么闹怎么不情愿，别人就是要把你扔在那里，不管你年纪有多小，那里有多恐怖，别人就是要把你扔在那里……”

　　可是，李卿卿自小受尽宠爱，又怎么能理解灵儿的那种感受呢？

　　李卿卿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把手覆在了灵儿的头上，灵儿感觉到头上一沉，笑了笑：“神仙姐姐……你说，人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呢？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时，你满身脏污，满身伤痕，我还以为救不活你呢，可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舍得让你去陪它。神仙姐姐……灵儿这辈子没有对谁好过，可是灵儿就是想对你好，你醒来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可是，神仙姐姐，你应该很讨厌灵儿对吧？”

　　李卿卿摇了摇头，灵儿明明没有抬头，可是她就是知道了李卿卿的答案。灵儿猛的一抬头，眼睛亮闪闪的，“那你会喜欢上灵儿吗？”

　　李卿卿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猝不及防的，灵儿跟上去抱住了她，“你知道灵儿为什么会喜欢你吗？因为灵儿知道你是不会轻易对人好，但是只要让你付出了真心你就会死心塌地的人，所以，我会一直对你好，等到你喜欢上我为止。灵儿不怕你丑，只想要一个对我死心塌地不会抛弃我的人。”

　　李卿卿：……真的有那么丑吗？

　　李卿卿真的有一种“上天在玩我”的感觉，呵，看来现在她是自带吸引女人的属性了么？可是，李卿卿不想玩感情了。

　　于是她把灵儿抱着自己的手扒下来了，然后走出屋子，走进了那一片茫茫的竹林之中。

　　天刚蒙蒙亮，从梁茗笙那里派来的仆人便来到了竹屋接李卿卿。

　　灵儿一看神仙姐姐要离开自己，便不让那仆人带走李卿卿，非说什么“除非把我也一同带去，否则就不能带走神仙姐姐”的话。

　　仆人来接李卿卿时，只听到掌事姐姐说想尽一切办法让李卿卿乖乖过去，于是，她想，把那个小丫头片子带过去也没关系吧。

　　李卿卿听到灵儿要跟着自己一同过去，没有阻止，因为她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的，所以灵儿是否跟着她她都无所谓。

　　两人刚被带到无极园就被要求换上了婢女的衣服，一身黑色的长袍。

　　长袍是不易于干活的，可是梁茗笙这个人就喜欢欣赏好看的人和服饰，所以婢女的服饰一律换成了长袍，至于黑色，那是梁茗笙最喜欢的颜色，所以统一为黑色长袍。

　　别说，李卿卿一穿上黑色长袍就染上了禁欲的气息，她眼神冷酷，站得笔直笔直的，远远的看上去，竟比梁茗笙还要有男子气概。灵儿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的李卿卿，更加痴迷了。

　　虽然那张脸普通到了极点，可是，排除脸之外，这个人一身的气派都让人折服。

　　就是要这样冷酷得拒别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才不会轻易的被别人勾引走，就是要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灵儿这样想道。

　　掌事婢女带着两人换好衣服，分配好住的地方以后就让两个人去梁茗笙议事的大厅擦地板去了。

　　李卿卿提着一木桶水走在前面，灵儿拿着两块抹布跟在后面，她们走进了议事堂。

　　议事堂铺的是玄武岩的地板，主座摆放着一张高座榻榻米，上面铺着华丽的垫子，在主座的两边分别放着四张太师椅和茶桌，地板的最中间铺着一块花色繁杂的地毯。

　　凉夏丝织成的华丽纱帐将议事堂隔成了两个部分，另一半被纱帐遮住了，隐隐绰绰的只能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张大床，和一些矮桌椅，还有的就看不清了。

　　李卿卿摸了一下茶桌，很干净，看来在这之前已经有人抹好了桌椅。李卿卿四处看了看，没有任何人，她垂眸，提着水桶走进了隔间。

　　果然，内间的摆设很是简单，一张很大的床，一张矮桌，以及一个书桌，最后还有摆放在书桌后面的书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看来没有擦地板的必要了。

　　李卿卿看着那张可以容纳很多人的床，嘴角勾起一丝讥笑。

　　在李卿卿检查议事堂的布局时，灵儿已经开始跪在地方擦地板了，灵儿想，她得快点擦，这样的话神仙姐姐就能少擦一点了。

　　神仙姐姐穿上黑袍的样子更好看了，就连那张一点也不出彩的脸都衬托得更好看了，她的手那么好看，灵儿不想让她的手也变得和灵儿的手一样粗糙。

　　李卿卿一转身就看到了灵儿卖命擦地板的身影，她忽然想起自己还要擦地板，于是她也蹲下了，同灵儿一起擦地板。

　　李卿卿扮演的是哑巴的角色，而灵儿自从昨天晚上被李卿卿挣开之后在李卿卿的面前就变得沉默起来了，所以她一改以前叽叽喳喳的样子，安静的擦着她的地板。

　　擦完地板之后，两人被吩咐着去倒各个园里姑娘们的尿壶。

　　第一个倒的就是凤鸾园的尿壶，凤鸾园中住的是最受宠的一位姐姐——可楚姐姐。

　　梁茗笙的春糜园就是她的“后宫”，而住在这春糜园中的每一位女子都有可能成为梁茗笙的女人，只有梁茗笙真正“临幸”过了的女子才能被称得上“姐姐”这个称呼，而可楚是春糜园中最受宠的姐姐，她年纪不大，才二十三岁，可是整个春糜园的人都要喊上她一句“姐姐”。

　　李卿卿和灵儿走进去的时候，梁茗笙和可楚还没有起床。红纱帐很薄。薄得李卿卿一眼就看见了搂着可楚的梁茗笙，李卿卿第一次发现，原来梁茗笙健壮得和男子一样，她搂着可楚的手臂是那样的有力。黑色的丝绸睡袍把梁茗笙手臂的肌肉轮廓勾勒得很完美。

　　李卿卿看了一眼，赶紧去拿放在一边的尿壶。

　　梁茗笙的睡眠一直很浅，李卿卿注视她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她。梁茗笙睁开眼，正好对上了抬起头的李卿卿的眼睛，她的眼眸仍旧是那样波澜不惊。

　　这双眼睛……真像清儿的。

　　可是这个人不会是清儿，清儿身上不会有这样黑暗的气息，也写不出龙飞凤舞的草书，更不会是哑巴。

　　她的清儿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她的清儿可能被豺狼野豹叼走了……

　　梁茗笙又想起李流清了，她烦躁的掀开被子，走了下去，李卿卿正准备退出去。

　　“站住。”梁茗笙的眉间尽是戾气。

　　“阁主？需要奴家给您更衣吗？”可楚被梁茗笙的声音吵醒了，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可楚放下手的时候，李卿卿正好转过身，看到了可楚的面容。那是一张比李流清还要美的脸：弯月笼烟细长眉，直挺精致高粱鼻，樱桃小嘴，面若敷粉，色若春晓月，眼波含情，嘴角勾春。

　　她一副未睡醒的疏懒样就把李卿卿的眼神全部勾去了。

　　而灵儿也在这个时候进来催促李卿卿了，她一进来就看到了李卿卿看着可楚姐姐失神的样子，心中醋海翻腾，可是阁主还在，她只能憋屈的跪了下来，给阁主请安：“阁主万安。”

　　“起吧。”梁茗笙看到李卿卿看着可楚失神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什么，更加烦躁了，于是她的语气也变得很恶劣。然后她又指了指李卿卿：“你，来为本座更衣。”

　　可楚从半醒未醒的状态惊醒过来，阁主竟然叫下人为她更衣！

　　“阁主~”可楚的声音带着撒娇的颤音，“楚儿在这里，就不需要下人来做这些事情了，有楚儿就好啦~”

　　“昨晚楚儿已经累了一晚上了，本座不忍心楚儿累着。”梁茗笙的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嘴角。

　　可楚愣了一下，昨晚明明是阁主喝醉了自己发现了将她带来凤鸾园的，为什么她要故意说出让人误会的话。可楚忽然眼神犀利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灵儿和站在那里垂着眼眸的陌生女子，站着的女人长得太平庸肯定不会是她，那么就只有跪在地上的灵儿了！于是，可楚一下子就把目标锁定在了灵儿身上。

　　小东西，没想到你竟然也敢勾引阁主！

　　灵儿还沉浸在自己的醋海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可楚那要把她吞了的眼神。

　　李卿卿放下尿壶，拿起梁茗笙放在屏风上的衣服。

　　梁茗笙：∑q|Д|p手洗了没有！

　　这时候，艾笙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主子，流清小姐的尸体……找……找到了。”

　　“什么？！”梁茗笙猛的推开正要为她穿衣的李卿卿，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惊慌失措得让人心酸。

　　李卿卿摔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她不是还在这里好好的么？难道是阿霸为了救自己故意放出的消息么？可是尸体是怎么回事？

　　艾笙推开门走了进来，她颤抖着跪在地上：“是在悬崖下的那条河中找到的，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泡得腐烂了……可是从那衣着和身形来看，应该是她无疑……”

　　梁茗笙静静地看着艾笙，没有说话。

　　艾笙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已经吩咐他们把尸体带回来了，现在正放在冰殿，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艾笙紧张的看着梁茗笙平静到极点的脸，生怕她一掌劈过来自己就没命了。

　　可是梁茗笙没有对艾笙劈掌，而是吐了一大口鲜血。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明明看上去那么平静的梁茗笙，怎么会听完这句话就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们不知道，梁茗笙在听到艾笙的第一句话的时候，体内的魔气早就翻腾了，表面上的平静是因为她在抑制内心的魔气，可是艾笙的第二句话让她一下子就抑制不住了，她现在只想飞奔到雪山的冰殿上去好好看看那是不是李流清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