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执仓

4、初见

　　一将士行礼禀报。
　　“王上，苏国质子一行人已至部落。”
　　北狄王饶有兴趣的摆弄着虎头匕首吭声冷笑道。
　　“那病秧子到了？路上竟没死？”
　　将士附声笑道。
　　“这苏国质子的身边有一死士，听说是自幼便带在身边护主的。”
　　“哼。”北狄王眼中满是不屑“他已到了？”
　　“是，昨日夜里到的，今晨已被安排至毡房内休息了。”
　　“安排？谁下的令？”
　　北狄王把把玩着的匕首刀把攥在了手心，不耐烦的瞥了眼这将士。
　　“回王上，是翟大将军。”
　　将士微微抬头看了眼北狄王脸上稍瞬即逝的愤怒，嘴角抽动了一下。
　　过了许久，北狄王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
　　“好，下去吧。”
　　北狄部落最南边是牧场，也是牧民群聚之地，只是这毡房自然是不比不上皇室御用的了，锦帛变成了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布条，总觉得风一吹便会被吹到八千里外去似的。
　　安排好了众将士的去处后，走进了这都称不上房子的毡房。
　　苏黎扶着实为几个布条的所谓门帘。
　　“公子，您小心。”
　　可能是因为因为经历了今晨的刺杀，苏措的脸色愈发变态的苍白，倒更显出来唇色，抬手扶了下布帘，衣衫显得有些单薄。
　　环顾四周，用一览无遗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
　　“公子，即使是质子也不该受这待遇，属下去找……”
　　苏黎心疼他家公子，体弱多病，还要被安排在这样的地方讨生活，换别家公子也就罢了，可他家公子自幼体弱多病，连他母妃的荿若殿都没出过，这一路奔波，怎么还受得住。
　　苏措强打起精神拉回了苏黎。
　　“我本就是质子，又不受宠，有地方住便是万幸了。”
　　“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苏措心中也早是苦涩一片，动了动唇。
　　“那我该如何说？”
　　此话一出，主仆两人都沉默了。
　　“我想到草原上走走。”
　　“那……”
　　“你不必跟着，到了这儿应该不会再有刺客了。”
　　“可是……”
　　“我能照顾好自己。”
　　苏措绕了驻地毡房北边的小路，后山过去便是牧场，牧民们都会在那里放牧牛羊。
　　所谓后山，其实就是个小土堆似的山丘，苏国地处山河交经之地，山河见的多了，这样的小土堆甚至都称不上丘。
　　翻山越岭？现在只不过是翻越土丘。
　　“阿尼亚，今天枣子还听话吗？”
　　苏措听着声音煞是熟悉，山丘上下来便走进了树丛后。
　　透过隐隐树杈看去，眼里衍生出了笑意。
　　“不，一点都不听话，可能是因为你不在吧。”
　　牧羊妇人一面喂着羊群草料，一面笑着着说道。
　　“啊？枣子不乖啊？”翟翾轻手捏了捏枣子的羊耳朵。
　　“你帮我看会儿羊群，听大将军说今日有客人到来，我准备去迎接。”
　　妇人放下了手中的草料，与树丛擦肩而过，原来那儿有小路。
　　“阿尼亚，你放心吧！”翟翾正说着想转身，身后却出现了另外的声音。
　　“阿尼亚？你叫一个牧羊妇人婶婶？”
　　翟翾定睛一看，原来是早上被追杀的那个人，他怎么来这里了？
　　“你听得懂狄语？”
　　苏措一身衣衫与草原格格不入。
　　“嗯。”
　　“你不会就是阿尼亚说的客人吧？”
　　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又一次遇到了，而这之前从没见过。
　　“你觉得呢？”
　　苏措轻笑道。
　　“我不知道。”
　　翟翾把草料分食给了羊群。
　　沉默了会儿。
　　“是不是该做个交换啊？”
　　苏措饶有兴趣的看着翟翾。
　　“交换？什么交换啊？”
　　果然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图谋不轨。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那么你是不是也该把名字告诉我呢？”
　　“我可没答应你啊。”翟翾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半人，却饶有兴趣逗她玩的人。
　　“哦？也罢，我会知道的。”
　　翟翾满心鄙夷，一言不发的围着羊群，那就让他知道吧，反正她不说。
　　“自有相见时，先走了。”
　　枣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冲着刚想走的苏措奔去。
　　趴在苏措腿边蹭起来，苏措有些哭笑不得，这羊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枣子！你快回来！”
　　只见翟翾拖拖拽拽吃力的把这吃胖了的羊拽了回来。
　　苏措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再次漾上脸的笑意，他何时这么爱笑了，似乎是从见到这小丫头开始，这一天内，觉得把这辈子的笑都陪进去了。
　　走回毡房，远远的便看见了刚刚那位妇人在帐外与苏黎攀谈。
　　“牧民家都是这样的，那儿草长了就往哪里搬，让你们客人住这儿实在是委屈了。”
　　妇人正用石头堆成的土灶煮着一些羊奶，因为沸腾而冒着泡，奶香味飘到了苏措这儿，很甜。
　　“大婶，我们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家公子身子骨弱。”
　　“原来是这样……”
　　苏措走近苏黎与妇人，苏措见自家公子回来，立马迎上前。
　　“公子您去了这么久，属下甚是不安啊。”
　　妇人见苏措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从毡房柜子中拿了件大氅递给了苏黎。
　　“给你家公子披上吧，草原不比你们富庶之地，身子薄就得多仔细着点。”
　　“多谢大婶！”
　　苏黎道了谢，妇人摆了摆手。
　　“我们草原人不懂这些礼教，以后便不用再说了。”
　　“谢……”苏黎给苏措披上大氅，刚想道谢，忽然想起来什么。
　　妇人转身倒了两碗热羊奶递给了两人。
　　“别的人我说不准，但我对于你们能帮总是帮点，我丈夫早逝，只剩个儿子与我放牧为生。”妇人抱了堆干木枝放在了地上“这晚上点着，能撑一夜，草原夜里冷离毡房近，既防野兽又能暖点。”
　　草原入夜快，苏措披着大氅端坐在木榻上，即使在这样环境下，他端坐着，破败的四壁，和他周身气质有些不合。
　　“怕是她还不知道我是质子。”
　　苏措看着眼前的灯火攒动。
　　苏黎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公子，这妇人还算热心，但也不可放松警惕。”
　　苏措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说道。
　　“如果他们觉得我还有威胁的话。”
　　苏黎有些感叹，他家公子自幼这冷静的性格什么时候才会改？除了在他母亲逝世时哭过，平常何尝有过悲喜变化。
　　看着灯火跳动，苏措想起年幼时，公子桢自持是王后养子而连同其他各位公子欺负他，一次偷着把他母亲给他的玉佩放到了王后的明镜台，他发现不见后，断定是公子桢等人所为，气急败坏的去找其理论，公子桢等人也不怕他，像是在耍弄他似的说道“你的玉佩就在我母后的明镜台，你倒是去拿来啊，哈哈哈。”众公子也附声笑他，他气不过，推开众公子就奔向明镜台，宫女拦他，他哭喊着咬了宫女一口，痛的宫女哭叫着追他，他只想拿回玉佩！
　　进了明镜台，那个玄衫红衣的王后，看他到处翻东西，便拉住了他，他年纪小哭喊着要她放手。
　　他母亲从宫人那儿得知消息，赶到了明镜台，他第一次看到平常连说话都轻若无声的母亲如此这般，她跪求王后，泪痕满面，众公子站在她身后看着说笑。
　　“求求您了，王后，措儿还小，求您放过他吧，一切由婢子承担。”
　　王后恶狠狠的说道“今日你这番话倒是本后的错了？这野孩子来我明镜台撒泼，本后这次替你好好管教他！”
　　王后举起手刚想在他身上打下，却被母亲挡住，王后恼羞成怒，甩手给了母亲一巴掌，把母亲打倒在了地上，母亲身弱，嘴角立马渗出了血红。
　　众公子笑着，母亲撑起身拉住了王后的衣边。
　　“滚！你这贱人也配碰本后！”
　　他一孩童不知哪来的这么大气力，拿起了桌上铜灯砸向了公子桢，正好砸在了他左脸颊，幼儿肤嫩，还带温度的铜灯，烫伤了他的右手下臂，也让公子桢的左脸毁了。
　　后来他满是欢喜看向父王，收到的却是母亲的永禁荿若殿。
　　他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他便病了，是的，盍宫都知道他病了，宫人也不再把他当公子看待，得罪了王后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他懂。
　　年幼的他天真的他以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只有这样他母亲才不会受辱。

　　“公子，公子…”
　　苏黎看着若有所思的苏措唤到。
　　苏措回了神，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布帘，他轻咳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去休息去了。”
　　“北狄王今日都没什么动作，是怎样的想法？”
　　苏黎对于北狄王的做法有点摸不着头脑。
　　“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多想了。”
　　北狄王到底是个识时务的人，今日公子桢大势正劲，哪怕见他一面都怕沾惹是非吧。
　　“是，公子，那属下退下了。”苏黎行礼拜别“对了，公子，若有何事便随时唤我。”
　　苏黎退出毡房，在火堆边盘坐着执着长剑若有所思。
　　苏措知道，路已行至此，没有回头之处了，母亲死的那天，葬礼上所有人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走向内殿，自然他们没这样的闲心来送别她母亲，这荿若殿景少使。
　　他跪坐在母亲灵前，那玉佩早已被王后扔入了明镜台前的鱼池。
　　他生的和他母亲极相似，高挑秀雅，一头长束起，梳进了两鬓墨发，更显得他脸上的瘦削与棱角分明。
　　他低下头，热泪滴在了手背上，缓缓地捋起右侧衣袖，狭长狰狞的伤疤盘踞在他洁白无瑕的手臂上。
　　这是印记，恨的印记。
　　那是他束发后第一次哭。
　　苏措挑了灯芯，暗了四壁，也暗了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