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意[修真]》易桃

3、第三章 仙人

　　为她领路的婢子比她还要高上半头，名唤樱桃，一边走着，一边偷眼瞧她。
　　青争倒是不介意她看，毕竟，任谁看了她现在的模样，恐怕都得多瞧几眼，瞧瞧是不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脸是肿的，衣服是脏的，可能还有一道道泪水浸出的渍迹。

　　“你真的是我家小姐的姐姐？”樱桃放慢步子，侧过身问她。

　　青争一直在数她束腰上晃眼的银线，三根银线，说明她是府里地位最高的奴婢，这个洛管家随意指给她的引路人，很可能是刚才谁的贴身侍婢。

　　樱桃这时冷不防转过来，她才看清她的模样。
　　清秀可人的五官，未经雕琢的明净，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更何况此刻，她还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
　　那双眼里，没有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谄媚，也没有富贵者对贫苦者的鄙夷，有的，只是一点点好奇，与一点点艳羡。
　　虽然樱桃看上去不比她大多少，但长年居于人下的地位，让她早就学会了该如何隐藏情绪。

　　“同父异母，自然是真的。”
　　不管青争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事实。

　　“哇！”樱桃惊讶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全都降低了音量，“那，你替我家小姐远嫁，也是真的？”

　　青争眸光一闪，肿起来的眼睛有些疼：“替嫁，什么意思？”

　　樱桃急忙捂住嘴，一副说了不该说的话的模样，“没什么，没什么——大小姐，地方到了。”

　　厢房的园门已经近在眼前，樱桃向她行了一礼，便跑了开。

　　“樱桃！”青争肿起来的眼睛越发疼得厉害，她不得不暂时以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去看东西。
　　但“独眼怪”不是谁都能胜任的，青争辨不清远近方位，情急之下，她以为自己能自如的穿过庭院的门，可事实却是，她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撞到了花岗岩材质的门上。

　　恰巧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悠远的钟鸣，混杂着一种怪异的鸟叫，震荡着她的耳膜，沸腾着她的血液。
　　她感到心脏像是要从心窝处跳出来一般，“咚”、“咚”地响着。
　　心里，难以抑制地生出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钟声降，圣子临。”
　　有苍老的声音在天上吟唱。

　　青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直愣愣地栽倒下去。
　　在栽倒前，她似乎看到了铁牛，他还向她喊了什么。

　　奇怪，铁牛怎么会在城主府？

　　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

　　再有意识的时候，青争已躺在了床上，头上缠着绷带，手臂上也缠着绷带，她想要开口说话，一动便发现下巴也被绕上了绷带。
　　肿胀的那只眼睛能感到丝丝凉意，那是药膏的温度。

　　她骨碌着从床上滚到地下，彻底从一个“独眼怪”变成了一个绑着绷带的“独眼怪”。

　　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憨厚结实的小胖墩冲了进来，肥圆的脸上两只小眼睛笑成两条缝。
　　“青争，你醒啦！”

　　青争瞪大仅剩的好眼睛，看到铁牛穿着药堂学徒的衣服，本想问问他怎么在这，可一出声，全变成了浓重鼻音的囵囤音调，也不知道铁牛能不能听得懂。

　　“啊呀，瞧我给你绑的，忘了避开你的下巴。”铁牛懊恼地将她扶回床上，“别动哈，我给你拆两圈，换个绑法，让你能说话。”

　　青争于是便不动，看他放下药箱，熟练地在她耳侧鼓捣。

　　“我知道，你刚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儿吧。”铁牛一边拆绷带，一边说，“你那么聪明，看到我这身衣服应该就明白了。”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去药堂当学徒了。今天第一次跟师父出外诊，没想到竟然能在城主府遇见你，咱们还真是有缘。”

　　“大家都说法术好，仙师好，还能长生不老，可我既没有灵根，又记不住口诀的发音，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学。”
　　“还是去药堂当学徒更适合我，那些药材，我只认了一遍就记全了，师父直夸我有天赋。”

　　青争听着这些话，除了心酸，别无他想。
　　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因为他是男孩，所以他要学法术，即便没有灵根，也会进入学堂学习口诀；即便他不想学，大家也会逼迫他去。
　　而她是女孩，所以不能学法术，即便她心心念念都是仙师法术，却也连学堂的大门都无法接近；即便她偷偷收藏了三年的法术口诀，一旦被发现，也只有非打即骂的训诫。

　　“好了，现在说话应该没问题了。”
　　铁牛笑眯眯地挎上他的药箱，触到青争的目光，却是一愣，笑容卡在脸上。

　　“青争，你别这样。我虽然打定主意不学法术了，但学堂我还是天天去的，只有下学以后才会去药堂帮忙。”
　　“我一直记得跟你的约定。”铁牛向门那边瞧了瞧，见没人，便将他的小药箱打开了一半，“这几天教的口诀都在这儿，我什么时候给你？还像以前一样？明天我逃学去大石旁等你。”

　　青争眼里一喜，却忽的想起那些在灶火里翻飞的叶片，喜悦便瞬间消散了。
　　“我恐怕，最近去不了了。”

　　“为什么？”铁牛抓了抓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三年前为了让他答应私下里教她法术，这小妮子整整围追堵截了他两个多月，他从未见过如此坚持之人，又因为他实在想要个朋友，就答应了。
　　这三年来，青争每次见到他带来的法术口诀，就跟他见到他娘做好的五花肉一个模样。
　　尽管他在她学法术口诀的第一天就告诉过她：不是世人强制规定女子不能学法术，而是法术这种东西，女子即便学了也无法运用，法术口诀从诞生伊始，似乎就是专门为男子设计的。
　　但知道这个也没有改变青争的学习热情。

　　所以此刻铁牛才会奇怪，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城主府？而且我听下人们都喊你大小姐，你什么时候成了城主府的大小姐了？城主府的大小姐不是洛莉莉吗？”

　　“我只能告诉你，宛城城主是我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铁牛先是一惊，然后又一乐，最后又揪了揪耳朵，觉得唐突了人家的家事，怪不好意思的。

　　青争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外面的天色。
　　“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从我见到你倒地到现在，满打满算半个时辰。”铁牛掰着指头数他听见过几次府内下人们报时的声音，好像只有一次。

　　“我娘呢？”

　　“还在我师父那儿瞧着，就在前面的院子，小心点儿。”
　　铁牛看着青争顶着他缠的歪扭“绷带头”冲出房门，心里既有能为青争亲手包扎的喜悦，又有莫名的失落感，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她竟是城主流落在外的女儿，他本还想着，等再过一年，他该娶妻了，他就跟她娘说，让青争进门，甚至都想好怎么劝他娘不要嫌弃青争家穷，可现在看来，他的那些想法都很可笑，城主的女儿，怎么会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屠户的儿子？

　　有了之前撞门的教训，青争这次走得很小心。
　　她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只觉血液又沸腾起来。
　　撞到门上而已，她只是不小心，又没有抱着必死的意志，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力道将自己撞晕？青争觉得，她能昏迷，一定跟那时传来的声音有关。
　　那种吟唱的语调，在她的认知里只有一样东西如此，就是法术口诀的发音。

　　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很可能就是个仙师，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近的得知一个活生生的仙师存在。
　　她要去看看，她也更要当面问一问，这世上有没有适合女子修习的法术口诀，她想学。

　　所以她要赶快去告诉她娘，仙师来了，她要去见仙师，她相信，能够将她震晕的仙师，一定法术强大，一定能知道她想问的问题的答案。

　　可很快，青争便发现她想错了，错得离谱。

　　她娘还没有醒，折腾了一水缸的凉水，热势终于是降了下来，铁牛他师父说她娘喝了药，需要好好睡一觉，不能打扰。
　　偏巧这时，洛管家带了四个人来，说是李夫人的意思，要给青争配得上身份的侍婢，青争推辞不过，见这四人里有樱桃，便只留下了她。
　　洛管家还传达说，城主府今天有贵客至，城主正在复华厅宴请宾客，希望今天刚回家的顾氏和青争能够出席。

　　她娘那个样子，肯定是无法过去了。青争便在樱桃的帮助下，换了身衣服，包了个头巾，只露出一只眼睛，出席了宴会。

　　复华厅很大，至少在青争看来，很大。她从来没想过，吃饭的地方也可以修成这般富丽堂皇。
　　她到的时候，厅里正有舞女跳着曼妙的舞，青争以为，在乐声的掩盖下，没人会注意到暗中落座的她。

　　可她还是被坐在客座第一位的白胡子发现了。
　　那人手执拂尘，穿着话本里才会出现的道袍，扬手一指她：“嗬，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