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意[修真]》易桃

2、第二章 戏精

　　顾氏走在前面，脚步轻快。

　　青争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在西斜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抹了又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纵使她娘刚刚打过她，可在这深墙大院之中，她也只有她娘能够拉扯。
　　青争紧跑两步，脸上的手帕被带起的风吹落，她去抓顾氏的衣角：“娘，他说我要嫁人了——”

　　“嫁人？”顾氏听了她的话，转过身来，以一种青争从未见过的珍视目光看向她。
　　这眼睛里的温度让青争没由来的一缩，此刻，她不需要她娘有多么视她如珍宝，更不希望她娘将这个消息当做喜事来听。她只希望顾氏不要再往里面走，而是现在就能带她离开。

　　洛管家拾起飘落到地上的手帕，双手呈给衣衫旧得脱色的顾氏，又顺带递给青争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个时候的青争，人生的命运还握在他人手里，她不懂洛管家警告她不要乱说话的目光的含义，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只是凭借小兽一样的本能，紧紧地抓住顾氏的衣服，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那片发白的衣角。

　　“不怕。”顾氏看到青争眼里的惧意，却越发有些欢喜。她接过手帕，微微屈膝，抱住年方十三的青争，“女孩子家，早晚是要嫁人的。不过你放心，娘定会为你挑个好人家。”

　　“不是的，娘，我不想嫁……”青争贪恋着她娘温暖的怀抱，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她娘这样抱住她是什么时候了。这样的贪恋让她的语速和音量都变得怯生生的，拒绝的意思还未表达清楚，就被人截了去。

　　“顾氏。”这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成功地将她娘的温暖怀抱从她身上抽走。

　　青争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便看到了一个遍身绫罗的男人，对于此人，青争对他的相貌并没多少印象，但他长衫下若隐若现的锯齿云纹靴，倒是令她印象深刻。
　　那一年正赶上饥荒灾年，全城人过得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城主府为了节省口粮，愣是以顾氏入府五年未有一子的理由，将她们母女两个赶了出来。
　　这一赶，就是十年。
　　那时，仅有三岁刚刚明事理的青争不懂，为什么他们要说顾氏无“子”，难道她不算“子”吗？直到后来她渐渐长大，接触的人多了，才渐渐明白，在世人的眼中，女儿是不算“子”的，只有儿子才算。
　　可明白是一码事儿，理解却是另外一码事儿。
　　直到现在，她也无法理解世人的这种观点，她更无法忘记那天她们被赶出城主府大门时，踹在她娘和她身上的鞋脚，就是这双锯齿云纹靴。
　　而这双靴子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的她那久未谋面的生父——宛城城主洛季。

　　“三郎。”她听见她娘如是喊着，这一声饱含着一个女子对恋人的呼唤，更饱含着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柔情，只这一声，青争便知道，她娘早已在心底原谅了洛季对她们所做的一切。
　　那些在青争眼里绝对不可理解的事，在顾氏心里却是理所应当。
　　那些在青争看来绝对无法原谅的事，在顾氏那里却是稀松平常。
　　只这一声，青争心里的温度便降至了冰点。
　　只这一声，她便知道，她们今天，走不成了。

　　“顾氏，听说你得了热病，我特意让阿莲请了药堂的大夫，你快去看看。”洛季的语气轻飘飘地，仿佛十年光阴几句话就能揭过。

　　青争微微挪了一步，挡住她娘因为激动而发抖的手，她能够感到她娘的喜悦，可越是这样，她越希望她娘能多看一看她的眼，看一看她眼里的渴求——她不要待在这里。

　　顾氏没有立刻动作，也没有理会青争的目光，她更在意的，是那个此时站在洛季身边的女人，那个继她之后成为城主夫人的女人，那个为洛季生下了一个儿子的女人，那个正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女人——李氏阿莲。
　　是了，来“迎接”她们的，不仅有洛季这个城主府的主人，还有他身边倚着的锦衣华服的李阿莲，以及，站在他们身后的，俏模俊样的一对年轻男女，顾氏虽然不大认识他们，但猜也猜得出来，他们是李阿莲为洛季生的一儿一女，男的叫洛宗睿，女的叫洛莉莉。
　　这样的“迎接”阵仗，在顾氏看来，不可谓不大。

　　“等一下。”顾氏挥开为她引路的小厮，“三郎，我听下人说，你这次将我们接回来，是要给小风筝说亲？”

　　洛季犹豫了一下，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洛管家，没有立刻出声。
　　反倒是旁边的李阿莲开了口：“是啊，要不是老爷记挂着你们，说长女未嫁，小女不能先嫁，这样的好事哪能轮得到你们？”

　　“阿莲，休得胡说！”洛季拉下脸来，不让李阿莲再倚着他，呵斥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李阿莲眼眶一红：“我知道老爷这些年一直想找机会把姐姐她们接回来，可是一直抹不开面子，如今有了机会，却是只顾着姐姐，一点都不在意我的感受了，您以前可从没大声吼过我。”

　　“够了！”洛季气得眼里冒火，抬手欲打她，可手扬了一半，还是放了下来。

　　“老爷你，你竟然要打我？”李阿莲满脸的不可思议，连哭泣都忘了，“这十年来，府中的大小事宜哪一项不是我李阿莲打理的？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老爷您真是，太让阿莲伤心了。”
　　她一股脑说完，方觉失言，当即也没脸再待在这里，掏出手帕捂着眼睛跑远。

　　见状，洛莉莉也再装不下去规规矩矩的礼貌样子，一甩手，追她娘去了。

　　倒是洛宗睿不太担心他娘，慢悠悠地瞄了一眼青争，问他爹：“父亲，你说王爷妃子可需要完璧之身？”

　　洛季早就猜到他这个儿子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但他没想到他的心思竟如此下作，这一下气得不轻，一脚踹到洛宗睿的屁股上：“给老子滚！那是你亲妹妹！”

　　洛宗睿捂着屁股跑开：“你们只说过一个娘生的不能动，她又不是——”

　　“闭嘴！一个老子的也不行！”洛季很想再踹他一脚，可惜他岁数大了，追不动。

　　赶走了恼人的家伙，洛季叹了口气：“顾氏，你看看这个家都被阿莲搞成什么样了。唉，我也是，也是对不住你，只能借这个机会向你弥补——”

　　青争握了握她娘的手，以她娘的身体状况，能支撑着从家走到这儿，不过是完全凭着心里的那份喜悦，而现在看来，这份喜悦恐怕也要撑不住了。
　　顾氏的手，很凉很凉，这是又要高烧的前兆。

　　但顾氏没有展现出任何虚弱，她抽出被青争握住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视线滑过她半肿的眼。
　　“三郎，你要将我们的小风筝嫁给谁？你也想不到吧，一转眼，小风筝就这般大了，她跟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我只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不要像我……”

　　“这个你放心，来说亲的是极好的人家。”洛季说，“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端王，他的小儿子要纳妃。”

　　“王妃？”顾氏眼里亮了一亮。

　　“那可是皇上的亲弟弟，我们这样的人家，能被看中可是天大的福气。端王的小儿子刚承了世袭爵位，以后风筝嫁过去，生个儿子出来，不说别的，单是论身份，那可是王爷的儿子，最次也能混个领主当当，风筝后半生的吃穿用度还用愁吗？唯一的缺憾就是离宛城远了点，以后风筝要回来恐怕很难了。”

　　“听起来倒是极好的。”顾氏已经要扶着青争才能站稳。

　　在一旁的青争别的没听懂，“王妃”两个字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一直以为皇帝王爷什么的就像街头说书人的传奇故事，离她很远很远，没想到连城主府模样都要靠幻想的她，有一天竟能触到皇室的边。
　　她要成为王妃了吗？她问自己。
　　她看了看她娘，她要嫁人了吗？她又问自己。

　　“这么说你们同意——”洛季正要再问，顾氏的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倒歪下去，被青争及一众小厮接住。

　　洛季忙让人将顾氏送到最近的厢房，又让人去请大夫。

　　青争看着洛管家和小厮们七手八脚的把她娘抬走，她没有跟过去，而是留了下来。

　　“怎么了？小风筝，你这脸是怎么弄得？快去也让大夫看看。怎么不动？你是有什么想跟我说？”洛季的语气相当和蔼，“不要怕，我是你的父亲，亲生父亲。”

　　“我知道。”青争嗡声嗡气地说，“亲生父亲，我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要嫁的人是我，不是洛莉莉？”

　　“风筝啊，你到底是在外了太多年。成为王妃的机会很难得，这是我想对你们娘俩的弥补，另外，你比莉莉年长，你不出嫁，莉莉她也没法嫁啊。”洛季表示让青争这几天好好在城主府里住着，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开口，他都会尽量满足她，“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青争看着洛季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顶着半边的肿眼，低下头瞅了瞅自己满是泥巴的裤脚，嘟囔着：“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念我，怎么会连我的名字都忘了。”
　　她叫青争，不叫风筝。
　　小风筝只是她们被赶出城主府后，她娘给她起的“贱名”，为了好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