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堂前谁家燕》月竹

13、第十三章 蠢蠢欲动

　　程海棠是刑部尚书程延庆的女儿，年方十九，聪慧大方，行事干脆利落，深得宣德公主喜爱。

　　在叶家还未起兵时，程延庆是卫国南方守城的将军。因他与宣德公主是旧交，又对当朝失望万分。故，反戈驱卫，扶持叶筠夺天下。当年，程延庆曾有意将女儿嫁给叶筠，却被叶家婉拒了，而且还是宣德公主先拒的。

　　昔岸曾问过叶筠，为何宣德公主不让叶筠娶了程海棠来拉拢程家。叶筠便在昔岸手上写下两个字，“傀儡”，这令昔岸咋舌不已，直道宣德公主心狠。

　　宣德公主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入主后宫，而不是聪明伶俐的丫头和自己对着干。是故，当年昔岸常来叶家，叶筠便和昔岸牵扯不清，流言蜚语传得街知巷闻，无非就是为了做给程将军看。

　　这件事，也得了宣德公主默许，她还亲自登门致歉，并承诺未来若叶筠登上帝位，便认程海棠为义妹。称谓上的事，程将军那时也未曾放在心上，但宣德公主却说到做到，开国后，便封了程海棠为昌平郡主。之后程府也因此有好一段日子门庭若市，险些给官员们踏破了门。

　　此时，程海棠快步跑了过来，笑盈盈地叫叶筠身边的暮云和千雪。

　　“见过郡主。”暮云与千雪异口同声。

　　“好啦好啦，二位姐姐就不要埋汰我了，等会儿给你们看杨大人家里养的兔子，雪白白的，可好看呢！皇兄记得给我留好吃的啊，唔，还是让我爹帮我留吧，我怕皇兄忙着给昔大人夹菜定又忘了我的，哼！”

　　叶筠一时插不上话，唯是淡淡笑着，并不打算打断她。

　　这时，昔岸眼波蓦地一荡，故作随意道：“听说你爹想把你许给杨净，你怎么说？”

　　程海棠瞪了一眼昔岸，黑着脸道：“杨大人就是个冰窟窿，有什么意思。他啊，除非和谌少渊在一起，话才比较多。我不想嫁给他，皇兄也不要把我许给他啊！”

　　叶筠似笑非笑：“可是杨净并未推拒。”

　　“我知道！谌少渊还嘲笑我来着！你说我爹怎么就想把我许给杨净呢……反正我才不要被我爹给卖了！”程海棠越想越晦气，后知后觉得方才恍悟，这都是昔岸故意挑头来看笑话的。

　　程海棠本就是将军之女，性子直爽，又常和昔岸谌少渊他们玩闹，所以私下里，吵吵闹闹，互相埋汰，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当朝一些青年才俊，有不少倾慕程海棠的，但是，苦于无法接近，也只能远望。好几个羡慕嫉妒谌少渊的，私下里没少嚼舌根。

　　“昔大人，你就仗着皇兄惯着你，老欺负人！”其实堂堂郡主，叫人名是理所应当，不过程海棠还是喜欢称一声“昔大人”来笑昔岸。此事，言官们提点过多次，不过程海棠也不愧是将军的女儿，谁敢惹她，就叫来陪她练鞭子……自此，再无人敢多提。

　　当然，昔岸明了这其中另一个理由，似乎除叶筠之外，大家都约定成俗的叫他昔大人，这样叶筠舒心，大家也乐得自在。

　　昔岸老神在在地迈步走，随程海棠跟在后面一路“痛骂”，也不还嘴。

　　几人不知不觉，已被带至湖心处的幽客亭。

　　杨府唯一称得上景致的，便是这幽客亭了，湖面宁静，柳叶儿浮岸，从亭内向外望，四处得见这春天里嫩柳青青，令人心旷神怡。

　　杨净谌少渊已经侯着，另外还有内阁其他几位大人也都来了。

　　内阁聚首，同坐一桌，也是难得。叶筠一到，各个赶忙行礼。

　　叶筠刚刚掌权，根基不稳，他此次设宴，是想让大臣们互相多多走动，也好和大家亲近些，所以，这私宴的氛围，随意些更好。于是，当即便说今晚大家无需太拘谨，虚礼也给都免了。

　　而言及走动，这吏部尚书姚云逸，礼部尚书夏蔻，最是需要。

　　这二人也称得上是最让叶筠头疼的大臣，他们并非是因为贪污受贿背景深厚，而是……凡事依律行事，说一不二。

　　姚云逸常常摸不清情形，有时兴许就因为他的搅和，为别人做了嫁衣，弄得叶筠哭笑不得。再说礼部夏蔻，此人是最能和稀泥装糊涂，实属墙头草一根，但只要波及百姓，他一准儿清醒。这两人私交甚密，却从不与外人结党，更莫提去谁府上做客了，叶筠见那二人绷着脸喝茶，心情大好。

　　至于程延庆，倒是来者不拒，又从不偏颇于谁。由于是宣德公主的故交，所以，但凡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多半是遵从宣德公主的。不过，此人行事有时也难以捉摸，不按规矩来，叶筠和宣德公主没少因他失算。

　　先前内阁，光只这三人，极难争取，而宣德公主手握工部户部，叶筠只有兵部，从人数上，叶筠便失了先机。

　　至于昔岸，挂名兵部，任兵部右侍郎，想去打压内阁大臣，那便是越级，于理不合。若不是身后有月夜，以及锦衣卫的遵从。仅是得了皇上盛宠，哪能有今日的风光。这两年，他与叶筠里应外合，兵部再从旁支援，这才勉力施压各方，为叶筠赢得了半个朝局。

　　如今，旧局已破，又步入新的格局，由叶筠自主掌权的局面才刚刚到来。

　　人已在位上，几位大臣多少还是有些拘谨，姚云逸夏蔻依旧绷着脸，也不多言，只听程延庆忙着给杨净说自家女儿的事儿，还想让叶筠钦赐。

　　谌少渊凑热闹道：“寂兰就缺一个贤内助，他爹都催好几回了，这是好事，好事！”

　　程延庆喜上眉梢，倾身向对面的杨净忙道：“令尊学识渊博，高标书院经他之手，也是人才辈出，日后若令尊有闲暇见客，我定登门拜访。”

　　杨净点点头道：“家父定然乐意之至。”

　　程海棠偷偷拽了拽叶筠的衣袖，都快急哭了。

　　叶筠无奈摇头，只得打岔说：“听闻单大人近日得了匹好马，改日不若让大家开开眼。”

　　单璁辉猛地被点名，“啊？”了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意道：“回皇上，确是匹好马，膘肥体壮，蹄下生风，皇上若想看，臣随时恭候大驾。”

　　见单璁辉朝着暮云看了一眼，意气风发，昔岸不禁头痛，他咳了咳，装腔作势道：“姚阁老最近可好，听说吏部忙得很啊，可需人帮帮忙？”

　　昔岸的言下之意，便是可让叶筠封个合乎规矩的官位，来帮吏部。当然，他也只是说笑的。

　　姚云逸喝了口酒，不悦道：“姚某向来事必躬亲，就不劳烦昔大人了，再说这升迁，调任之事，难不成还要经过昔大人的准许？”

　　昔岸微眯眼，笑容更甚：“那倒不敢，姚阁老言重了，只不过，我确是听闻您最近调了个县令回长安，那人似乎和您有过节啊，小心驶得万年船。”

　　昔岸并非无事找事，他的确是觉得被调任的这个人，兴许对姚云逸不利。此事叶筠不知，昔岸却是知道的。

　　姚云逸看中此人，许是因他做事稳妥，只是，他心胸狭窄，日后姚云逸会不会吃暗亏，就不好说了。故而昔岸特在叶筠面前提及，便是给了姚云逸这个台阶下。

　　然，姚云逸却莫名其妙道：“昔大人与此人有过节？”

　　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昔岸好笑道：“是是是，姚阁老为人光明磊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夏蔻这时插话道：“姚阁老应是心有分寸，要不还是吃饭吧。”他忙转头，对叶筠恭敬道：“皇上请。”

　　谌少渊也接道：“皇上，寂兰今日准备的菜色，也不知合不合您口味，您先尝尝看。”

　　杨净看夏蔻谌少渊招呼人，如此娴熟，心里像是有石头落地般踏实。这待人接物，他真是看着谌少渊做惯了，自己生疏得很。

　　叶筠点头，便去夹菜，冷不防瞥见夏蔻有些心不在焉，心里默默记了一笔。酒桌上，不闻不问，是叶筠向来的习惯，他只是悄声观色罢了。

　　吃吃喝喝了一阵，见在沿岸的大臣们一同过来敬酒，叶筠也不负大家好意，饮了一杯。然后，他便拉着昔岸说要四处看看杨府，杨净本应陪同，不过叶筠不太想有人跟着，而且希望杨净留下和大人们聚聚。于是，杨净便被众位大人们拉住喝酒，一时手忙脚乱的。谌少渊放心不下，也去搅和了。

　　没走多久，叶筠忽的发觉，程海棠好像很早就不见了，这一转眼，千雪暮云也没影儿了……

　　“看吧，一个个还说你惯着我，你这到底是把谁惯出毛病了？都跟着郡主跑了，还是小爷我啊，最死心塌地。”

　　叶筠笑眯眯道：“昔大人私我，众人皆知。”

　　昔岸抱臂歪过身来，桃花眼已然弯起，俏唇亦是轻勾：“皇上私我，众人也知。”

　　两人对视，一个邪佞，一个温润，俱是试探般凑近对方看了又看，昔岸还恶意地挑了挑眉，端是一张清艳无双的脸，蛊惑的，撩人的，肆意的，挑衅的，万般活色，让这湖边的春|色都相较黯然了几分。这等神情映在叶筠那宛若深潭的墨瞳里，是何等的明丽，多情。

　　湖水透着水气，草香萦绕，似乎揉进岸边湿润的春风里，轻抚人的脸，又柔情地滑入衣里，令人浑身舒爽。饶是这样的情景，叶筠定定看着昔岸，蓦地恍惚起来。

　　他没来由地问出声，像是问昔岸，又像是在问曾经的昔岸：“当年我走失了，你可有怪罪长老们。”

　　“险些提刀杀了他们，只不过被教主拦住了。我后来想了想，怕哪天万一找到你，惹了埋怨就不好了，所以就消了那心思。不过……”

　　“不过什么？”叶筠眼底清明了几许，微微倾身过去。

　　“当时年纪小，哭了一整天呗。”昔岸不想多提，语气有些敷衍。

　　“嗯？”叶筠错愕，内心叹道：“竟哭了……那么倔强的他啊。”

　　“禀皇上，杨大人邀您过去一叙。”忽然有人过来，叶筠顿时收了心情，他略瞧过去，认出来人是今日王循从府上带来的随侍，竟又被杨净差使过来，也是有趣。

　　“你们杨大人真是忙得昏头转向了，这么急叫朕过去，怕是已经招架不住了。”叶筠温和笑着，拍了拍昔岸的肩柔声道：“朕晚些陪你，昔岸先四处走走可好？”

　　昔岸点点头，展颜一笑：“皇上莫要流连忘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