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堂前谁家燕》月竹

10、第十章 隔云窥月

　　昔岸曾在叶家打过地铺，今日在罅凉宫又是打地铺，倒也驾轻就熟。不过，第二日清早，叶筠叫千雪暮云进来的时候，却见昔岸赖在床上睡着不肯起……

　　这日早朝也是热闹非凡，余彤垮台了，被判了流放，大族们顷刻便少了倚靠，王循便是其中之一。

　　叶筠钦定杨净谌少渊双双入阁，内阁一片沉默，但也未表现出多欢喜。王循并非内阁之人，却是百般阻挠。说谌少渊年纪尚轻，又是个纨绔子弟，难以承担大任；还说杨净处事太过刻板，又和工部的几位大臣心有隔阂。总之，拼死劝阻，希望叶筠能改变主意。

　　叶筠倒也干脆：“朕心意已决，王卿家若是不肯，那便告老还乡吧。”

　　朝上的人瞬时安静了。

　　大族们如今群龙无首，王循又未成气候，本可仰仗的宣德公主，也远离朝堂，他们若真想和叶筠抗衡，只会两败俱伤。

　　再者，叶筠身后还有个兵部。兵部尚书单璁辉可不是个善茬，虽然此人向来不参与纷争，但若伤及叶筠，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再看那些大族们，即想争权，又贪图安逸，自是不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唯有暂时忍气吞声。

　　“昔岸，朕有些头疼，我们回去吧。”叶筠似醒未醒得望向昔岸，饶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大族们闻言，各个气得七窍生烟，还偏偏无法发作。不过，心里都齐齐把叶筠给骂了一通。这哪家皇帝能如此懈怠的！终日醉心美色，不可自拔！真是无可救药！

　　当然，于此同时，大族们心里也更清楚，杨谌二人入阁已无转圜余地，尤其还顶替了原先余彤贾呈的工部及户部尚书之位，这样一来，内阁叶筠的势力便拿下了一半。

　　眼下大族们难免人心浮动，有人想拉拢那二人，有人不睬之，于是乎，大族们很快便成了一盘散沙，分崩离析。唯有一小撮人，还在垂死挣扎。

　　杨净曾建议叶筠，斩草必除根，大族势力不打压，只怕还会死灰复燃。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叶筠给否了。

　　“允芳，皇上难不成还在忌惮那些人？可是他们如今人心涣散，又有什么好怕的。”杨净踱着步，深深皱着眉头，连连叹气。

　　此时谌少渊则是盯着杨净屋内墙上挂着的画，半晌没个反应。

　　“允芳！”杨净冷冷瞥眼过去，又没好气得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不多久又浸入了某种思绪间。

　　杨净屋内，挂了许多字画，除却他自己的，还有一些是别人的，且是同一人。谌少渊心知有些事不提为好，便只是将食指点了点杨净那张画上的字，可惜道：“唉，你这一笔真是不该力道太重，那超然飘逸之美，都没了。”

　　见杨净不理他，他微微侧目，转而笑道：“我的杨大人啊，有些事是不可触犯底线的，譬如你那一笔，刻意为之反而毁了整幅字的灵气。我这么说吧，那日你气我闭门不见，还同皇上早有往来。但你又可知，若我将此事透给了你，你还能待我如旧么。一言蔽之，我不帮皇上，就帮不了你，懂么？”

　　杨净顺着谌少渊的背影，抬头便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星眸，若有所思道：“那……皇上言下之意呢？”

　　谌少渊转身过来，倾了倾身，露出那一脸的高深莫测：“愚笨，这就是底线。大族的人，皇上还用得着，赶尽杀绝那是自断后路。况且，皇上能让你我二人权势过大，放纵不管？如今朝上多少双眼睛盯着，若你我无人制衡，势必造成局势一面倒，这又与先前的余彤贾呈有什么分别。”

　　杨净执拗地反驳：“你我是皇上委任的人，我们也不结党，又如何会一边倒。”

　　谌少渊两步过来，将杨净手中的茶杯夺过又放下，没好气道：“你说不会就不会？别人不会参本？我们对皇上还有用处，孑然一身已无可能。结党那是早晚的事，重要的是皇上想让我们和谁来往，你还需对谁缄口不言，知道么？”

　　杨净义正言辞道：“那我们何必入阁！我宁肯去督理马政，好过在官场明争暗斗！”

　　谌少渊一把捂住杨净的嘴，整张脸又凑过去，瞳眸一凛，压低声道：“我的杨大人啊，这话可说不得。那日皇上不救你，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么。余彤想暗地弄死你，手段多得很。还不是他看到你和皇上你来我往，颇有暧昧，这才不敢轻举妄动。我说你这榆木疙瘩，就听听我的劝吧。”

　　杨净嘴巴动了动，奈何总碰上谌少渊的掌心，实在是说话不利索，挣扎着想要把那只手拽开。

　　谌少渊这时忽然松手，然后反抓住杨净的胳膊，直接拖着人出门：“走吧，别用功了，我们去澜榭，今日据说出了新菜，走走走，先去吃。”

　　“不去不去，我刚上任，工部的事都堆积如山了，现在怎么好去吃酒。”杨净冷着脸，死活不肯。

　　“行行好吧我的杨大人，咱们已经三个月没有一同吃酒了，走吧！”谌少渊连拖带拽地把杨净往澜榭拉，杨净虽是嘴上不肯，可最后还是跟着去了澜榭。

　　两人找了一处僻静地方坐下，叫了好几个菜，还要了上好的女儿红，这便打算吃。这时，杨净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我和皇上何时……有……”私情，这二字他不屑开口，甚觉羞耻。

　　谌少渊抬手弹了一下杨净的额头，大笑道：“愚笨，现在才明白过来啊。你没有，只要皇上让别人以为有不就成了。”

　　杨净嫌恶地推开谌少渊的手，啧了一下嘴，不满道：“我素来不喜与人多有瓜葛，真是……我爹还想让我今年娶亲，这下怕是要挨训了。”

　　谌少渊给杨净递筷子，慢悠悠道：“我们先吃好喝好再说行不行？你那事儿，等你爹生气的时候，我再帮你出主意嘛。来来来，先尝尝这块鸡肉，再来口汤，你一定喜欢！”

　　“呦！这不是杨大人么。”

　　谌少渊和杨净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便见回廊转弯处，远远走过来一个人，满面笑容地负手走来，那人双目炯炯，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然而，他眼底的蔑视却十分碍眼。

　　此人正是早朝上拼死不肯让谌少渊和杨净入阁的那位王大人—王循。

　　王循有爵位在身，向来自命清高，在大族中也算是一股清流。只因他独爱兰花，而且甚是讲求“格物穷理”，闲来无事就“格兰”。别人格物，今日格竹，明日格花，可他，只格兰，也是位奇人。

　　杨净一见王循便浑身不适，不禁蹙起了眉。而谌少渊倒是泰然而应：“王大人也有此雅兴来澜榭啊，看来澜榭的主人杜兰峥，这名儿还真不错。”

　　王循将谌少渊打量了一刻，不满道：“枉你还是‘杨家小娘子’，倒是有闲情逸致来与我说笑。”

　　杨净不明所以：“为何？”

　　谌少渊拿筷子的手倏地收紧了，暗自叹气，寂兰啊寂兰，你可真是……

　　王循冷笑：“杨大人好本事，如今皇上对你是青眼有加，怕是有朝一日，盛宠在身，这杨家小娘子就要被你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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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净当然明白王循是在羞辱他，气得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可又偏偏不知如何反驳。坐在对面的谌少渊，倒是怡然自得，他夹了菜，慢慢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谌少渊忽的才说：“哎呦，王大人，我倒是忘了您还在，只怪这鸡肉太香了，改日我同寂兰一起格鸡倒也不错，今日格烧鸡，明日格炖鸡，嗯，不错不错。王大人啊，要不你也同我们一起？兰花虽香，可终有败落的时日，哪里像澜榭的鸡肉，香飘十里，诱人得紧啊！”

　　谌少渊这一还击可了不得，直戳王循死穴。

　　王循十分仰慕圣人朱熹，一心“格物穷理”。且不论他到底是否得益，是否修心，但谌少渊说得如此阴损，真真是惹怒了王循。

　　“谌少渊！你当真是个纨绔子弟！如此藐视圣贤，你简直……简直。”

　　见王循横眉瞪眼，口不留德的谌少渊，却是惬意地喝了一大口汤，旁若无人为杨净夹了一筷子牛肉，又道：“来来来，寂兰，你爱吃的，我们来先格牛肉。”

　　“好你个谌少渊，我倒是要登门拜访一回令尊，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儿子的本事！”

　　王循是被逼急了，直戳谌少渊软肋，果不其然，谌少渊夹菜的手悬在空中滞了滞，他这大不敬的话若真让老头儿听了去，罚抄写必定免不了！

　　三人已然剑拔弩张，不多时，王循猛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王大人，您这是要登门拜访谁啊，我与你同去。”

　　一身檀衣，身姿清魅，桃花眼底艳色蜿蜒，此人不是昔岸是谁。

　　王循闻言不由退却一步，复又冷哼道：“真凑巧，竟在这澜榭看到昔大人。”

　　昔岸双臂抱在身前，眼角挑过一丝瑰丽，接着又侧身望向杨净，晒然一笑，便道：“皇上让我多和杨大人走动走动，杨大人莫见怪啊。”

　　此话一出，杨净内心一紧，谌少渊眉头深锁。

　　这时，王循微怔，于是啧了一声，两手作势拱手而举，嘲讽道：“哎，今日真是不该得罪杨大人啊，告辞。”

　　王循转身走了，经过昔岸的时候，微微眯了一下眼，似是想要窥探些什么，最后还是满目疑惑地离开了。

　　谌少渊饮了一杯酒，然后盯着酒杯，语中带刺道：“昔大人这弦外之音，恕谌某愚昧，还请您指点一二。”

　　杨净亦是不解，更有些愤懑，为何连昔大人也要将他和皇上混为一谈，隐隐的，杨净心觉不妙。

　　昔岸轻慢地弯唇，雅然转身：“单大人还在门口等我，你们慢慢吃。”

　　“昔大人！”谌少渊叫住昔岸，起身忙道：“若寂兰平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谌某也替他给您陪个不是。但若是皇上的意思，昔大人就不能，就不能……”

　　昔岸故作惊讶，正过身来一脸莫名。长睫微颤，将掩藏在瞳底的诡谲泄出几丝来，直让谌少渊视而刺眼。

　　“还请昔大人明言。”谌少渊刻意将字咬重了几分。

　　昔岸轻佻地眨了眨眼，狐狸般的神色悄然爬上眼睑，他微微笑：“你会谢我的。”

　　刻意在王循面前，坐实叶筠与杨净之间所谓的“私情”，让王循知难而退。不仅王循看不明白，就连谌少渊在这一瞬间，都有些动摇，入阁到底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