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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新药方 ...

  •   长安上下两生送了数不尽的人入黄泉。上辈子躺在医院里,医生护士们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的话长安是听惯了的,后来外公逆天改命替长安求一线生机,白首的老人哪里付得出改命的代价,不过以命换命罢了。

      这辈子宁王府上上下下数百人就在自己面前殒身,生前如何潇洒俊秀,眼眉一垂,都无甚分别。长大些自己拖着这副身子想在人间行医挽命,既是挽命,便有挽不住的,死了走了,与自己关系不大的,便怀着怅然送走他们,遗憾自然是重的,但人怀着遗憾也能过下去。

      长安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背负着的东西再重,走便是了,向前走便是了。虎子的死让长安害怕了,这是条怎样的路,他以后会送走的人又会是谁?和善的不常见面的村民死去会让他遗憾,虎子死去会让他自责内疚,那以后呢?以后又有谁会死?他留不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前路艰险,他两生学不会一个词是洒脱,只想留住身旁的人再多留住一些。

      是因为心念太盛,违背了人伦天理,所以到这一步便不让他走下去了吗?长安躺在床上,眼前一张张划过去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他还铭刻于心的,都是他曾送走的人。长安扯扯嘴角想露个笑,但终究是露不出来,他还有太多的不甘,他还有太多想做的事,他还有想护着的人。那些面庞之中有爹爹有娘亲,有外公,有虎子,长安阖目,静静地落了泪。

      荼蘼还在屋外不停歇地忙碌着,习武之人脚步声本应当轻盈似飞花浮羽,这两日荼蘼的脚步却时时透露出慌乱,长安现在高烧混沌之中都能感觉出那份浓郁的急迫。这脚步声交错混杂,除了荼蘼还有一人,高轩昨日来送人的时候知道长安也病了,死缠烂打着非要留下来,长安不应,他也不管这些,夹枪带棒地边讽刺长安边去煮药。荼蘼话少,高轩却是个吵嚷的,明明是疫病患者聚集的死气沉沉的地方,也能被他煽动起几分热气,赤子之心,长安在心里苦笑摇头,胸膛里一片温软,只是怕高轩这份情谊自己不能报答了。

      右手已经是废了,长安抬起左手用尽全力挥下了身旁盛水的瓷碗,瓷碗在地上碎裂成片,溅起的瓷片割伤了手指,殷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他还不想死,这条命是外公和这世的爹娘用命保下来的,他要长长久久地活着,要走完自己的路。他曾送走无数的人,但他想保下更多的人,痴心妄想也罢,不自量力也罢,宁王府几世护下来的云国,他要替宁王府继续护着。

      荼蘼差不多是撞开门的,他手里还端着正打算去给病人吃的药,一碗药就是一份长安能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哪怕他被眼前沿着手指落下来的血液激得眼眶泛红,也没有把手里的药洒出去。

      这几天荼蘼一直在连轴转,不停地熬药记录,和长安调整药房之后再熬药再记录,他不敢停下来。他害怕多停顿片刻长安就会离开,他也怕多停顿一下自己就会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方只想陪着长安,只要想到也许长安死去的时候自己都不在他身旁,他就想要把这些都掀翻,把这城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杀了。

      长安倚靠着床头发髻散乱在肩上,白衣白面,疫病让他更瘦削了,显出两只眼睛出奇的大来,一直都清澈见底的眼睛现在布满血丝,唇色也是苍白的,布衣未覆盖的颈上也显出星星点点的红疹,实在算不上好看。

      荼蘼转身放下了药碗,逼回自己一腔的苦涩和就要涌出来的眼泪。荼蘼身后跟着的高轩也不说话了,怕一说话就会带着哭腔。这个人,何必呢?何必如此?

      长安笑了笑,“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呀,我还没死,谁输谁赢还未必。”一句话说得声音微弱,断断续续,于是眼看着高轩露出更难过压抑的表情,而荼蘼沉默着替长安包扎了手。

      “高轩继续去熬药,荼蘼帮我录一下新药方,我想我之前可能想差了。”凡病有寒热虚实,这次曳欢城的疫病看症状是热病,便需驱热,所以长安之前下的药都是散热的强方,先散去体表高热护住心神清明再考虑散去四周溢热,这方子也确实有一定效果,送来的患者本已经进入到了疫病晚期,但在长安诊治下能多得几日喘息功夫,病症发展的速度明显减缓。但长安要的不是减缓病症发展速度,而是治愈,护住心神自然是必要的,但若想真正治好这病必须从里热考虑,里热邪火,久热不解生邪气,胸闷神混,所以长安才会看到那些脸孔。

      犀角、朱砂、雄黄、玳瑁、琥珀各一两,麝香、冰片各一分,金箔半入药,半为衣,银箔各五十片,牛黄五钱,安息香,以无灰酒搅澄飞过,滤去沙土,慢火熬成膏一两半。这方子与先前所开的完全不同,荼蘼随着长安也算见过不少医方,知道这不同有如天地之壤,但他一言不发,只是认真地录下这药方。

      “丸药制作需时较长,制好之后先给重病的人吃,之前的药方与这份差别较大,混吃恐有弊端,所以你告诉高轩他熬好的药只给症状较轻的人吃,重病患者便不吃先前的药了,等丸药。”

      “这里的人大多不会分辨,你让高轩随便熬些没损益的汤药给重病的喝,免得他们失了信心。”

      硬撑着看荼蘼掩上木门离开,长安才闭上眼,太累了,太累了,但仍然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这份丸药算是背水一战,若成这疫病一仗便算是胜了。只是长安没有告诉荼蘼,就算这丸药真能救这些患者在他这里却仍是凶险万分的,他现在每日吃的药属性相合相冲太多太杂,不管再多哪一剂药对这身子来说都经受不住了。他病情发展的这么快固然有疫病凶险的原因,试了太多烈药也脱不了干系。稍微,逞强了一点啊,但若不逞强,怎么能过得了关呢?

      长安是第一批服下丸药的人,荼蘼记着长安说的先给重病患者吃,这院子里没有一个比长安病状更重的人。然而等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直到所有重症患者都开始退热,症状较轻的人也服下丸药的时候,长安还躺在床上闭着双眼。

      高轩每日都带着团团来长安屋里转一圈,坐在长安身旁念说一些城里最新的情况,“我们城主给你的赏赐都快堆满一个院子啦,你也不打算醒来看看呀?”

      “嘿我说你还真有几分本事,算我之前小瞧你了,你醒来我给你道个歉成不?”

      “那群郎中都快把你的像挂在墙上了,可那些画像也太丑了,要我说他们还不如来多瞅你几眼呢。”

      “哼,说是挂像,有那心不如来看看你,我看这心假得很。一个城都染病的时候不管不顾扔你一个在这里治病,满嘴念着什么你可真是仁义道德,你倒是仁义道德了,他们也真能担得起你这份仁义道德。”

      “诶我说你骗骗他们也就行了,我爹在世的时候我可没少看陈成的书,你这方子古怪的很,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老妖怪?还要披一张小郎君的皮。”

      高轩念多了自己也烦,后来就只拉着团团一起看他,团团流泪的时候他就仰仰头,荼蘼打扫的屋子居然也有尘灰啊。

      有时候高轩也会和荼蘼说话,因着高轩之前来帮忙荼蘼对他也算温和。“你身上的疹子应当消褪全了吧,你们主仆二人可真是一样的性子,染了病一声不吭非得等到撑不下去旁人才能知道。”丸药起效的那日欢呼雀跃的只有高轩,荼蘼确认了丸药有效直接就病倒了,不过荼蘼染病不重,只睡了一觉就来守长安了。

      荼蘼一直守着长安,来看长安的人不少。感谢几句,淌几下泪,城里人念着他的恩情,念完了就要奔向新生活,一座经了大难的城,再回复精气神总是需要些气力时间的,人人忙着出这份气力攒这份时间。

      荼蘼守了长安十日,长安躺着不能自理,荼蘼照顾他免不了发现长安是个女孩子,便懂了为何从前长安从来不用自己近身照顾。十三年岁的女郎该是做什么呢?荼蘼是在宅院里长大的,见过簪花提裙的娇女,见过高傲的不肯低一下眉的眼神,自己的母亲日日纠缠的,也不过是深宅风月。

      长安给人跪过,一双手握过剑拈过针,身上穿着的永远是白袍素衣,发髻也不过用条简单的飘带缠着,胭脂水粉这些,荼蘼想来可笑,他用过的也应当比长安用过的多,长安心里放着的也从来不是这些,是山河是众生。男女又如何呢?天下多少人,聪慧憨傻,没有谁能是长安。

      荼蘼想着这些,继续给长安挽发洁面,手不曾颤动半分,脸上却不自知早就划过了泪。长安,你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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