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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造势 ...

  •   外公坐在床头给长安削苹果,拿刀的手又快又稳,果皮慢慢地垂下来,一个漂亮完整的螺旋状,阳光洒在医院统一分发的被子上,给惨白的被罩镀上了温柔的金黄色,窗外的鸟在鸣唱着春天,喜悦地,清脆地鸣唱着。

      “外公,人想活着便能活着吗?”

      外公心满意足地收了最后一刀,把削下来的苹果皮拿签子串了递给长安玩,一边切苹果一边回答,“说什么胡话呢?真要是这样还要我这医生做什么?”

      “那医生能救活所有想活着的人吗?”

      外公笑着看了长安一眼,女孩子倚靠着白墙,一张皎洁无辜的脸,一双又深又沉的眼,“长安啊,谁都救不了所有人的。我不能,别的医生也不能。有时我们救起的人不愿活,有时我们救不回的人比谁都更想活下去,世事总是不能全遂心愿,所以人才要尽己所能。”

      “外公,我想救所有人,只要想活着的,我都想救。”

      老人笑弯了眼,伸出手缓缓地摸着女孩的头发“很累呀长安,求不能成真的事很累。你想留住所有人,那么留不住的就都会变成疤,褪不了色消不下去的疤。”

      女孩儿也笑了,她向前倾身抱住了老人。鸟鸣还在耳畔,阳光洒在身上是温热的让人心里泛软的,她把脸颊埋在老人的肩膀里,“外公,春天真好。”

      第一个发现长安要醒来的人是团团。高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讲最近城里发生的事情,团团站在高轩旁边盯着长安看,从前长安同人们交往,眼神气势总使人下意识地忘记他的年龄,到如今躺在床上,黑沉沉的瞳孔被掩住,才显出这张脸的稚气和柔软。

      长安睫毛开始颤动的时候,团团正在心里第一万次模拟要怎么给长安道歉,哥哥没有骗人,哥哥真的救了大家,要是哥哥能醒来团团愿意再也不吃糖了,把所有的糖都攒起来给哥哥,但团团糖太少了,团团要再攒很久。

      团团想着这些事,注意到长安睫毛在颤动的时候下意识地流泪,转身抓着高轩的手就开始哭,高轩讲得兴起被他吓了一跳,团团一只手指向长安一只手紧紧抓着他不放,高轩愣了一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落下泪来。他不敢看向床上的人只是闭着眼朝窗外吼,“荼蘼,你家少爷要醒了!”

      高轩与荼蘼也算相识一场,从来没见过对方像那一刻慌张的模样,扶着房门,衣袍上被泼了水,像个害怕期待落空的孩子。但高轩也来不及取笑些什么,他甚至不敢转身,只是看到荼蘼的眼睛慢慢地弯起来他才敢看向那张床,对上一双同样弯着的眼睛。

      熬了一整个长冬,春天来了。

      长安昏迷的这段时间弋欢城的瘟疫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除了极少数的疫症患者,大部分人都得救了。弋欢城的城主赏赐了长安很多东西,吃的用的,都被荼蘼收在了另外的房间里,由于疫症在弋欢城已经肆虐了有一段时间,所以弋欢城元气大伤,城里最近百事萧条正待复兴,之前被长安他们烧掉的房子现在也都在重建中,所以城主还抽不出时间来看长安,只说若是长安醒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城里的大夫们也都想见长安,不过主要是为了药方,他们希望长安能把这药方公开好造福天下人。荼蘼说到这里的时候高轩抬着眼角嗤笑了一声,“各家各房里都收着不少秘方从不见说要造福天下人,他们就是欺你心善,恨不得你是个活菩萨才好。”

      长安还是眼睛弯弯的,“疫病比不得寻常病症,不用他们劝这药方也自然是要公告天下的,能多救些人,是这丸药的福气。”说这些的时候,长安自然而然地换了左手端瓷碗喝水,将颤动的右手悄悄放在了被子里,果然是废了啊,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施针,剑却是不可能的了。
      梁道的剑法,此间世上,再无人会用了。

      高轩注意到了长安的小动作,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你说说你逞什么英雄,这弋欢城的人又不是合该等着被你救的,你叫个郎中来给你写方子也好啊,你告诉我我来啊,何苦呢?这下可好,得养好些日子了。”

      “不过幸好啊,你不像荼蘼这样使剑弄枪,好好养着,日后还是能施针的。”荼蘼在一旁攥紧了拳,只觉得这一字一句都在剜心。他知道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在这里以关怀的名义处处伤人。

      长安安安静静地听着,笑着环抱住闯入自己怀中的团团,垂下眼,“我知晓的,放心吧,我以后还要施针呢,会好好养着的。”

      高轩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扒着长安的脑袋晃晃,免得他做什么但为天下不求名利的傻事“你要是真想公开,一定要让这城里的人都记住这丸药是你长安制的,让他们脑袋清明,自己这命是谁救的,既是好事,一定要求一个好名。”长安轻轻拍着团团的背,抬起眼睛看向高轩,“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贤圣的人吗?现下没有人比我更求慕声名了,我会借着城主府的名义公布药方的,弋欢城不会有人忘了我,他们,都会记着我的。”高轩听完这几句本来应该是欢喜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长安的那双眼睛却欢喜不起来。

      长安醒来的时候就明白了,这院子安静无声,只团团高轩荼蘼三人,连带上自己四个,荼蘼讲最近发生的事情只用大家太忙含糊过去,高轩欲言又止好多次,都是预料到的事情。烧了人家的房子,没来得及救所有的人,制成药的那天白日里还死了好多人,活着的人没了亲眷,回神才发现自己亲人离去后留下的念想也全被烧了。人心是脆的,感谢再重捱不过恨的浓,老天不公,恨不得老天,但能恨得起郎中,恨也好,有点念想人就有气力活着,恨也好爱也好,都是个念想。

      “他们,都会记着我的。”弋欢城城主,安水瑶,长安,且来拜见。

      长安只休养了一日就带着荼蘼去了城主府,大病初愈,长安的脸围在白狐狸毛里,皎洁得像一尊白瓷人。安水瑶看了长安许久,“梁道说宁王妃温润如月,你却不像你的母亲。”长安拱手,“我自然是及不上母亲的,陆长安拜见城主,念城主安。”

      “不必要这些虚礼了,我既然知道你是谁又没有把这泄露出去,我们之间虽不算熟,倒也用不上这些虚礼,你说呢?”长安不像月亮,安水瑶也不像一个城主。她看起来太累了,像是被拉来暂代城主的城主女儿,该是赏风弄月簪花吟诗的小姑娘。安水瑶的年龄自然不小,鬓角已经染了白霜,只是她的气质仍像娇憨少女,这样的气质适合藏在深闺,却不适合城主府。自然而然地,长安想起梁道的那句,婷婷柔弱,遇事无主见。

      “长安斗胆,想问城主,文城与弋欢城相距如此之近,为何没有半点关于疫情的风声?”安水瑶像是累极了,也不愿意再摆些城主的架子,向后倚靠着椅背,“入城不问,治病不问,到现在才问,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到现在拿来问我?是想看我痛哭流涕还是风轻云淡?我累了,不愿意同你猜疑这些。”

      长安轻轻摇头一笑,掀起衣摆坐上木椅。“怨我惯会猜忌,不说这些。请问城主找我来所为何事?”安水瑶眯起眼睛来伸出手指揉额头,“你从文城来,梁道那家伙还好吗?弋欢城如今百废待兴,是该去文城采买些物什。”

      “梁叔去了。”

      安水瑶揉着额头的手指顿了一顿,仍是眯着眼睛,好像是笑了。“也对,他见了你,心愿已了,这人间是没什么能绊住他了。”沉默良久,她直起身来,“你见了他,又来见我,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我不是什么良臣贤将,也做不了你的什么利剑锐锋,你特地来弋欢城找我,是为什么呢?”

      “本是路过,未想入城,是见了冲天火光才来的。本也未有什么事需要城主帮忙,如今却是有一事相求。请城主以你的名义将陈成弟子长安救人之事能传多远传多远,这普天之下,有难解病症,有求命之人,最重要的,有何处百姓陷入苦难的,都可来寻我,我是陈成的弟子,替师父陈成解忧。这件事,拜托城主了。”

      安水瑶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向长安,“并非月亮,你竟是想做耀日吗?普天之下,好大的口气!所有人都来找你,怎么可能?!”

      “那便请城主将这疫情再夸大些,将我说得更神秘强大些,总会有人慕名而来的。我是好声名之人,所求也浅薄,拜托城主了。”

      安水瑶失神落魄地靠在椅背上,“你这是要替陈成造势啊,你可想好了,我允你这件事,你走吧。”

      长安不拖沓,起身转身就走,风传来背后女子模糊的声音。“梁道去之前,留什么话了吗?.....罢了,想必也都与我无关。”

      长安脚步未停,那些没有传出弋欢城的疫病,那些龙飞凤舞的医馆,那些从来对城主没有怨言的民众,安水瑶,也许婷婷柔弱,但也足够当得起一声城主。

      “梁叔说,您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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