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柳林风声

23、最热的夏天（下）

　　颜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一睁眼就听见外头传来的咳嗽声。她揉着眼睛起了床，出门一看，南风正在门边换鞋，看样子是刚从外边回来。他抬眼看见她。
　　“起来了？”
　　颜暖点点头，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从公司回来？”
　　“不是……去了趟医院……”
　　颜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没事，普通的检查……”他冲她笑一下，又咳嗽几声，“徐放早上来电话慰问你，我就顺便跟他请假了。”
　　颜暖瞪眼看他。
　　他又问：“你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我？没事儿！你……用不着管我……我挺好……”她说着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是中暑罢了，还让他这么上心。
　　他笑，“没关系，张默不是说……要我照顾……”话没说完，他又掩口咳嗽起来，咳得颜暖有些心焦。
　　“怎么啦……没事吧？”
　　他摇摇头，“喉咙痒……”
　　颜暖皱皱眉，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随口一说，其实却是心悸。看到她不信任的目光，南风却只是笑笑。“我买了西瓜，要吃吗？”
　　颜暖一愣，见他俯身要去拎搁在门边的塑料袋。她忙上前抢过手，还真挺重，少说得有十来斤吧。“买这么大的干吗？”
　　“西瓜消暑。”
　　就这么四个字，又让她说不出话了，于是把个西瓜捧在怀里，傻站着。南风见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要吃么？”
　　“不要……西瓜还利尿呢，吃了老得上厕所……”
　　南风忍不住笑出声，颜暖撇一撇嘴，把西瓜放到厨房。转身出来，不觉打了个呵欠。
　　“再睡一会儿吧。”南风说。
　　颜暖自我感觉一下，中暑症状已经基本消失，脑袋也不发胀了，只是稍微有点晕——不过可能只是睡得太久没吃饭的缘故；身上还有点热乎乎的感觉，是从内而外的那种热，看来体内还留有暑气。她一向不是喜欢逞强的人，当下点点头，打着呵欠往自己房间走去。
　　“那我去睡了。”
　　南风点点头，“我就在客厅，有事喊我。”
　　这可真让人安心。颜暖忍不住在心里想。回到房间，关上门，又听见外头传来的轻声咳嗽，有点担心，但总不好再开门出去。躺到床上，抱着被子翻来滚去、东想西想。
　　忽然觉得，难得中一次暑也不错，因为有人照顾，又有饮料喝，还有西瓜吃……
　　西瓜……那么大的西瓜……一定很甜……因为，是南风买的。
　　一下把头蒙进被子里，骂自己花痴。一个西瓜就让你兴奋成这样，有点出息成不成！起码……也得是个哈密瓜或者伊丽莎白吧……
　　就这么自己跟自己玩了半天，折腾得一点儿都不困了。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发现刚才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知几时听不见了。跳下床，把门开了一条缝偷偷地往外看，原来那家伙躺在沙发上睡觉呢。
　　颜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来到沙发前，蹲下看他。说得好像会在客厅里随时待命听她差遣一样，结果自己却先睡着了，颜暖眨眨眼，忽然笑，托着腮帮子细细打量他。还是那副睡相，苍白的面色，长长的睫毛，淡紫的唇，修长的手指搁在胸前，突出的锁骨显出他身体的瘦弱……要是再健壮一点，就会比较好看了。颜暖不无遗憾地想。看见他微蹙的眉心，忽然想起昨晚被他笑话的事，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眉心那条痧，眼珠一转，玩心大起。虽然他说过他不能刮痧，不过，只是小小地揪一下，应该不要紧。只需揪出一个三只眼就行，谁让他取笑她来着……
　　想到这儿，颜暖坏笑着用拇指和食指揪揪他的眉心。毕竟是没敢下重手，啥也没揪出来，可还是搅了南风的清梦，他皱一皱眉，睫毛轻颤，口中喃喃呓语：
　　“轻……”
　　颜暖吓一跳，赶忙收回罪恶的手，心想自己揪得也不重啊，他怎么在梦里都要叫她下手轻一点呢……
　　就在此时，南风眨了眨眼，醒了。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仍像以前一样，因为刚睡醒而有点迷糊尚未清醒。颜暖也不由得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颜暖……怎么了？”他坐起身，懵然地发问。
　　颜暖心里狂汗，总不能说是在偷看他的睡相还想把他变成二郎神吧！她忙站起身，一时脸也有些发红。“没……”
　　南风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是有什么不舒服出来向他求救，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没事吧？”
　　“没事，哈哈……我……睡晕了……”颜暖干笑几声，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却撞上了茶几，差点一屁股坐在上面。
　　“颜暖！”南风赶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她就这样撞进他的怀里。
　　一时间，只听见他的心跳声，而让她意外的是，他竟没有立刻推开她，反而任由她停在他怀中，于是她便也那么随意地靠在他身上，好像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颜暖……头晕吗？”
　　原来如此，颜暖干脆顺着台阶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又顺手揽住他的腰。这种非常时刻，她想不了许多，只是跟着感觉行事罢了。
　　依然让她意外，他还是顺着她了，甚至还轻轻地揽住她的肩，好像真的怕她会晕倒一样，又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你有点热……”
　　……而你很凉快。所以我要抱着你不放，大冰枕！颜暖笑起来。但她终于还是放开他，“没事没事！”她笑着说。
　　南风默默地笑一下，看着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她看不懂他的表情，说不清那意味着什么。
　　颜暖觉得再傻笑下去也不是办法，搞不好气氛会变得很尴尬，于是又迅速恢复成平时的模样。“我饿了……你呢？要吃点什么，我去做！”
　　南风却说：“你去休息吧，我来做。”
　　“这么好？”
　　“你是病人嘛。想吃什么？”
　　颜暖嘿嘿傻乐，眼珠子一转，“比萨！”
　　南风一愣，“这……难度有点高……”
　　“那就叫外卖，省得做了！”
　　南风想了想，“要么，我给你摊个饼吧……”
　　这和她要的比萨可差太多了，不过颜暖还是很意外。“啊？你还会做烧饼哪！”
　　南风笑，“不是烧饼，就是麦糊烧……比烧饼好做，也好吃。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哦？都可以都可以！”颜暖大感兴趣地跟着他走进厨房，想要见识一下南风大厨摊饼的手艺。南风却回头看她一眼。
　　“你去躺着吧，不是头晕吗。”
　　“哦……”颜暖眨眨眼，不知有没有被他戳穿小把戏，但自己说的话也不好自我否定，便晃回屋去了。把门一关又免不了胡思乱想，刚才那种情形，算是有点意思了吧？虽然她早就动了心思，但并不曾真的把这件事摆上日程，如今看来有门儿，她自然要仔细考虑了。她颜暖就是这样的人，不动则已，一动吓死人；不打无准备之仗，不谈无把握之恋爱；目标鲜明，一击必中……

　　胡乱想了一大堆，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房子里太安静了。刚刚从厨房传出的忙碌声，偶尔传来的咳嗽声，此时都没了声息。颜暖不由得疑惑，南风在干什么呢？难道又睡觉了？他怎么总玩这套突然消声法，让她放心不下……
　　她还是忍不住开门走出房间，这回没在沙发上看见他。她先是去了厨房。“……南风？”没看见人，只有案板锅碗，碗里装着调了一半的面粉糊，筷子丢在一边。还有那只西瓜，被孤零零地留在灶旁。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急忙跑到他的房间门口，往里一看——
　　“……南风！”她慌忙冲了进去。
　　南风面朝下倒在床上，身体像个虾米一样蜷了起来，一手紧紧地攥着床单，额头死死地抵在枕头上，整个人不停地颤抖。
　　“南风！”颜暖惊恐万状地上前扶住他，他的身体那么僵硬，如同一把绷得太紧随时会断掉的弓。她听见他痛苦压抑的呻吟，看见他压在身下的那只手捂紧了胸口。
　　要说前一次是因为事先不知情而张皇失措，那么这一次，颜暖感受到的，却是恐惧，深深的恐惧。“南风！南风，你……你怎么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而他，根本没法回答她，只有急促的喘息声。
　　颜暖抬眼，看见床头放着他的药，瓶盖还未曾打开过。她知道他一定没来得及吃药，忙取过药瓶旋开盖子，她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顺利地倒出两颗塞进他嘴里。他满头是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紫色的唇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绞了起来，她伸手在他背上来回摩挲。“南风！南风……”
　　他，竟然，这么瘦……
　　她仿佛直到此刻才猛然发现这一点。他怎么可以这么瘦，背上全是骨头……一个大男人生得跟柴火棍儿似的，也不怕人笑话。她心里生出这种不知何来的念头，鼻子却一个劲儿地发酸。“南风？南风，去医院吧！我叫救护车……”
　　“……早上……刚……去过了……”他挣扎着挪动了一下身体，费力地喘息着。
　　知道他不可能答应去医院，除非昏死过去被救护车直接拉走。颜暖咬了咬牙，想要出去打电话，可他却伸手抓住了她撑在床上的手，死死地攥紧了不松开，痛得她差点把他的手甩开。可眼见着他的身体再一次弓拢，她不敢离开，只是拼命地抚着他的背。
　　“没……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他挣出这两句话，说完了又喘得厉害，好像这样几个字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颜暖再也受不了，她猛地抽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体，好像这样能够平息他身体的颤抖，让他不那么痛苦。
　　南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仍是不住地轻颤。
　　“南风……南风……”她咬着牙，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她看到他的冷汗，从发际渗出，顺着太阳穴，流入眼角，像是一条逆流的泪痕。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她的怀里渐渐平静下来。
　　他终于不再颤抖，只带着一种痛苦过后的虚脱，轻轻地挪动一下身体。颜暖放开了手，扶着他的胳膊和肩膀，帮他转过身来。一只手仍是按在心口上，他苍白着一张脸，微微地喘息着，虚弱无力地看着她，眼里毫无神采，只是一片碎影。
　　颜暖跪在床前，用手擦去他额上的冷汗，又轻抚他的发。南风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神色间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
　　两人就这样静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他终于轻声开口，嗓音疲惫喑哑。
　　她愣了一下。
　　“说了……要给你……摊饼……让你……饿肚子……对不起……”南风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还想着这事儿。颜暖忍不住笑了一声，眼泪却差点跟着冲了出来。她咬咬牙，忍了回去，“放心，我自己有手，饿不死……”
　　“可……你是……病人……”
　　“现在谁是病人？”
　　“呵……”他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那……怎么办？要么……叫外卖……比萨？”
　　颜暖假意撇嘴，“谁要吃比萨！意大利烧饼而已，有什么好，还把烧饼馅儿涂在外边……”
　　他被逗笑了，可这一笑好像让他很辛苦，他又皱起眉闭上眼，按在心口的手攥紧了衣服。颜暖忙伸手在他胸前轻抚。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好些了，又睁眼看她。
　　“颜暖……饿的话……叫外卖吧……我请客。”说完这些，他真的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再次闭上眼，不多久就昏昏睡去。
　　颜暖一直在他床前呆了很久，她轻抚他的额头，和他冰凉的胳膊。直到确定他睡熟了，她给他盖好被，这才悄悄地退出房间。
　　走进洗手间，双手撑在洗脸池上，对着镜子瞪了半天眼，硬是没憋住眼泪，刷刷地滑下来落进水池里。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在不住不觉间，竟已陷得这么深了吗……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任那眼泪自己干了，然后对着镜子勾一勾嘴角。
　　这真是最热的夏天，颜暖心说，热得连眼睛都在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