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柳林风声

22、最热的夏天（上）

　　“放工坊”最近接了一个工作，是为某企业即将举行的大型户外活动做策划搞宣传。很久没有接到这类像模像样的重大业务，徐放不免有些情绪激动，在手忙脚乱了将近一个月后，活动当天，他动用全体员工拉了整班人马一起赶到活动现场帮忙去了。当然这种体力活儿他是不会让南风去干的，只让他留在公司看家。而颜暖就没这么好命，只能跟着一帮同事浩浩荡荡地去了现场。
　　到现场一看，颜暖立刻抱怨开了，会场设在户外，时间是下午两点，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他们晒成霉干菜嘛！可全公司上下从老板到前台都在亲力亲为，她除了口头抱怨一下也只能跟着一起卖力。分给她的任务倒是不重，要紧的活儿都有人做了，她和张默还有几个女同事只是做一些边边角角的小事情，比如布置会场的时候帮忙搬个椅子，给每位工作人员分些点心和矿泉水，企业的哪位领导嘉宾或是重要人物来的时候给领一下座，端茶倒水的礼仪小姐不够的时候混进去凑个人头——打住！这最后一条，还是让美女张默去辛苦吧。
　　虽是些零碎的小事，可几个钟头忙下来也把她累得够呛，她本来就烦人多，嘈杂的现场更是搞得她晕头转向，再加上天热，不一会儿就汗如雨下，身上虽然没晒脱皮，也是一下黑了好几层。等到下午活动正式开始，颜暖决定暂时罢工，于是再也顾不得职业素养和淑女形象，拖过张椅子到会场后方，把伞往头上那么一打，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肯起来了。
　　这一偷懒不要紧，却是犯了个大错误。像这样的天气本来体力消耗就大，流出来的汗怎么喝水都补不回去，她倒好，既不找个荫凉地方避暑也不及时喝水吃东西补充体力，就在原处傻坐着再也没动弹过，不多久身上的汗倒是收了，可到了活动结束要收摊回家的时候，颜暖才发觉情况不妙——她中暑了！
　　只是她这人生起病来症状不太明显，除了浑身说不出的难受以外，从外表看不出多大问题，所以当她中气十足地向徐放报告说自己中暑的时候，徐放还一脸的不明所以。还是张默发现她这大热的天却一滴汗都没有，只是面色潮红，浑身发烫，她挺有经验地揪了揪颜暖的眉心，立刻揪出一条红痧，隐隐地透着点青黑色，张默不由得惊呼：
　　“暖暖，你中暑了！”
　　“……我刚才就说了嘛。”一旦求得了证实，立刻就像暴晒过的植物一样打了蔫儿，颜暖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身上多么多么难受，好像恨不得一头昏倒在地上，倒让徐放挺过意不去的，差点就要送她去医院了。

　　最后是张默陪着她回家。
　　到家的时候南风还没下班，张默是头一次来，还有闲心四处参观了一下，颜暖已经不行了，一下趴到床上继续唉声叹气，抱怨四肢酸痛脑袋发胀。
　　张默忙到厨房给她倒了盐开水，又帮她找药，什么清凉油、风油精、保济丸、藿香正气水……一股脑都翻了出来。忙活了半天，颜暖却还是愁眉苦脸地向张默诉苦。
　　“默默，怎么办？好难受啊……”
　　“你睡一会儿吧，休息休息就好了。”
　　“可是这么难受，哪儿睡得着……”颜暖扯出一张苦瓜脸，“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中暑，没想到中暑这么难受……”
　　“你这只是轻度的，不算严重……”
　　“可是我很不爽……全身都不舒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张默被她念得感同身受，也是一脸的苦恼，“要不……我帮你揪痧？”
　　“揪痧？”
　　“是啊，以前我看我妈给我爸揪过……”
　　颜暖眨眨眼，好像来了兴趣，“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揪过痧呢……是不是很痛？”
　　张默点头，“很痛，不过揪完就好了，很灵！”
　　“真的？”颜暖一下坐了起来，比起治病，其实更吸引她的是久闻大名却不曾一见的揪痧。“你以前给人揪过吗？”
　　张默嘿嘿一笑，“没有，只看过没试过……”
　　颜暖颇有危机感地看了张默一会儿，还是决定豁出去试一试，横竖也是一个难受，不如趁此机会感受一下神奇的中医疗法。
　　说干就干，张默当即打了一碗清水，将中指和食指蘸湿，摸准了她背上肩胛骨靠里一点的位置。
　　“我开始了啊，你忍着点儿疼。”
　　颜暖点点头，凝神屏气，等着那传说中的剧痛降临。张默一手指下去揪起她的肉，就听见“嗒”的一声响。
　　“咦……还好嘛，没有我想的那么痛……”
　　话没说完，张默又是第二指头下去，颜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麻了一下，一阵无法形容的疼痛感像过电一样传遍了全身，她顿时杀猪般大叫起来。

　　南风下班回来，刚踏进家门，就听见从颜暖屋里传来的惨叫声。他吃了一惊，还以为发生了命案，忙一个箭步冲进颜暖的房间。刚推开门就傻在了那里，只见颜暖坐在床上，龇牙咧嘴涕泪横流，呼痛声不绝于耳，犹如一个苦难的受刑者；而站在她身后的张默正全神贯注双眉紧锁，表情也接近咬牙切齿，俨然就是面目狰狞的刽子手。
　　“颜暖……张默？”南风迟疑地发问，暂时打断了眼前的酷刑画面。
　　那两人同时扭头，颜暖反应快，立刻一把抓过外衣遮住要紧部位，眼泪汪汪地大声说：“喂！非礼勿视啊……”
　　南风这才意识到颜暖只穿了一件超级清凉的白色吊带衫，而且为了方便施术被张默往肩下扯了一大截，几乎是袒肩露背的。他忙转过身面朝外，只觉得一阵尴尬，脸上发烧。
　　张默忙帮颜暖整整衣服，开口解释道：“她中暑了，我给她揪痧呢。”
　　“中暑？”南风一愣，差点又要回头，幸好及时想起来非礼勿视，于是仍旧脸朝外问道，“怎么中暑了，没事吧？”
　　“南风，幸好你没去！今天是不是最高气温50度啊？太热了！差点把我热晕了……”颜暖哀哀叫道。
　　张默笑道：“还好还好，今天又不算最热……来，再给你揪几下就好了……”
　　“再……揪……几……下……”颜暖一副快要口吐白沫气绝身亡的样子，“默默，要死了，怎么会这么疼啊……”
　　张默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我手劲太小，揪那么半天才揪出来，要是力气大一点就没那么疼了……”
　　颜暖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抹一抹痛出来的眼泪，“今天我算见识了，原来揪痧这么疼……早知道不揪了……”
　　“会疼是因为你中暑了嘛，身体有病自然疼得厉害。再忍忍吧，再来几下就好了，我也很累的……”张默边甩手边劝。
　　“呜……”颜暖发出痛苦的悲鸣。
　　“受不了的话别硬撑，差不多就行了。”还站在的门边的南风开口说道。
　　张默看看颜暖，颜暖看看南风，有他在一旁站着，她也不好意思再作了，随即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英勇表情，“默默，来吧！”
　　于是南风很自觉地退到了屋外，然后颜暖那阵又哭又笑的凄惨喊叫声再度响起，只不过音量比刚才小了许多，可见她已经很忍耐了。纵然如此，在外人听来恐怕还是会产生恐怖的联想。南风帮不上忙，又怕邻居来敲门质问，百般郁闷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终于呆不住，起身出了家门。

　　等张默一拍双手宣布搞定，颜暖几乎要晕倒在床上，可背脊刚一触到床，立刻又弹了起来。起身照照镜子，背后被揪出两条黑紫色的红痧，这下可好看了，连吊带裙也不能穿。颜暖郁闷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这才发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刚才的难受劲减轻了大半，脑袋虽然胀鼓鼓的还有点晕，但是身上已经不再酸痛。看来这揪痧果然有效，立竿见影。颜暖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白受罪，万分感激地向张默道了谢，张默自然也是高兴，毕竟是首次试手居然就成功了。
　　两人走出房间，却没见着南风，正以为他是出去避难，他却推门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东西。
　　“啊，好了吗？”
　　张默笑着点点头，“很成功！”
　　南风转向颜暖，“好点儿了？”
　　“嗯……”颜暖不知为什么有点不自在，想是因为刚才被他见到了她的惨相，心里有点别扭。
　　南风点点头，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颜暖一愣，原来他是去附近的超市购物了，看看口袋里装的，是几瓶可乐和雪碧。
　　“喝点碳酸饮料，有好处。”
　　颜暖一愣，“是吗？”
　　张默点头，“多打几个嗝，把暑气打出来就好了！”
　　“还有这说法？”颜暖觉得很新鲜，又有点感激，没想到他是去给自己买东西。抬眼看看南风，他正对着自己笑，“……干吗？”
　　“……二郎神。”见她不明所以，南风指指她的眉心。
　　颜暖一愣，伸手摸摸眉间被揪出的痧，张默在一旁哈哈笑着，“挺像的！三只眼！”
　　真没想到，又被好好先生取笑了。不过她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于是便把魔爪伸向张默的额头，想要再制造一个三只眼出来。张默哈哈笑着躲开了，又说天色不早赶紧跟他们告辞，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冲着颜暖偷乐，搞得颜暖一阵尴尬，感觉自己又像是中了暑。张默却还没完没了，又扭头对南风嘻嘻笑道：“南风，我把颜暖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南风听了，笑着点点头。颜暖却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瞪张默，又连推带打，总算是把她给送走了。
　　屋里一时又静了下来，两人互望一眼，不知为何都有些尴尬。
　　“……怎么样了？”南风问。
　　“疼死了……”颜暖抱怨，眼里还有泪光闪闪。
　　“会疼说明比较严重……”南风皱皱眉。
　　“瞧……”颜暖转身让他看看背后张默给她留下的首次揪痧纪念，“有点吓人吧……跟两条虫子似的……”
　　南风却笑，“还好……很酷。”
　　颜暖瞪他一眼，“真那么酷？那我帮你也揪一个出来！”说着跃跃欲试地活动手指、做张牙舞爪状。
　　南风却摇头，“我不行。”
　　“为什么？”
　　他指一指心口，“这个毛病，不能刮痧。”
　　颜暖一愣，“是吗……”他的禁忌还真是多，尤其和她这个百无禁忌比起来。收起玩心，忽然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早点睡吧。”他又说。
　　颜暖听话地点点头。洗漱完回屋睡下，也不敢平躺，背上的痧碰到就痛，只好侧着睡。不一会儿，南风又敲门进来，把湿毛巾搭在她额上。“好好休息。”
　　颜暖点点头，呆呆地看着他出去，把门带上。想起来之前的那次宿醉，好像也是这样的情形。她一向是个独立的人，谁知也会贪恋上被人照顾的感觉。这感觉，从那时起就开始了吧，一杯蜂蜜水、一块湿毛巾、一瓶碳酸饮料、一个微笑、一句话、一首诗……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渗进来、晕开去。
　　不知是不是揪痧的另一个好处，心里也变得通透彻亮，松快异常。颜暖就这么想着心事，在这个炎热的夏夜，沉沉睡去。